入冬，北方陆续渐冷，日照时间一天比一天短。
深夜霜雾，窗外漆黑如墨，蒙了层冷冷的雾气，凄凉凉的空气通过人的呼吸进鼻腔，重重地击打脆弱的黏膜。
窗边正盯着夜色的人嘴里含着根烟，他顾及怀里温顺的黑猫，没有点燃，只是一下一下让火焰跳跃又熄灭，他的脸在昏暗的角落里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钢丝绳被随意丢在地上，它本用于专业赛事和速度训练，现在却是减肥道具，不得半点重视，无处可以诉说它的委屈。
韩旭阳捡起来，把它妥善放好，免得有人把自己绊倒。
“你醒了？过来。”
“有事吗？”韩旭阳转过身，他缓缓走近，茶色的瞳孔映出褚裟的侧脸，眼前人正低着头蹭猫咪。
他沉默，对方也不开口，空气里就只有供氧机细微运作声。
褚裟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触摸脖颈，他脖子长，昂起头的时候有点高高在上的冷淡，但纤细，便又显得可怜。
之前韩旭阳说这人是花瓶，他说错了，准确来讲，应该是细颈花瓶，左右只有好看的作用。
“既然起了，不去练歌房，你做了什么？”
“跳绳啊，你不是有帮我收吗？”
“你是运动员还是健身教练？”
褚裟直勾勾地盯着韩旭阳的眼睛，他不是要起冲突，是在思考其中的意思，睡眠时间不足加节食减肥让他反应迟钝，脾气也很难控制，“我要开演唱会，当然要保持身材，最近奶都下垂了。”
在褚裟用双手托了下自己的胸肌时，韩旭阳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第一天认识我吗？”
韩旭阳无语，这人一开口就冲走了身上忧伤的气质，跟他爸养的哈士奇差不多，白长了张好脸，生了个狗德行。
“比起身材，我觉得你更应该关注自己的声音跟技巧，去年的唱片不多说，慵慵懒懒，工作室不能总用风格来掩饰糊弄……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了低音而低音，力不从心，转音跑调。”
“尽管你低音最低到了A1，接近咬字极限，但是你能唱不代表唱出来的能听，整首歌多处让人听得难受，压喉太刻意……”
“你还要开演唱会，上次演唱会，除了鼓励一线抗疫工作者的那首，其他的太平淡了，让人昏昏欲睡，没人说像牛叫吗？平时靠修音太多，看不清自己真实水平了吧？”
天塌了，褚裟大受打击，他跌坐在地，抱着豆腐脑无声哭泣。
“宝贝，爸爸有他说得那么糟吗？”
“有时间伤春悲秋，不如好好练习，我很担心你的前程。”
韩旭阳走过来，他一把抄走黑猫，也许没了这只猫作陪，褚裟能独自坚强。
“孩子，我的孩子，不要带走我的孩子，求求你。”
褚裟在地上演了会儿，他把自己逗笑了，自从疫情防控致使他时不时封闭在家，人就有点抽风。
“自娱自乐够了吗？”
韩旭阳把吉他递给褚裟，“再来一遍给我听听看。”
“好严厉。”
褚裟可没被人这么教训过，即使是雷厉风行的章丽珍，大多也是半哄半威胁，没有直接指挥他的。
听了半分钟，韩旭阳就叫停，他让褚裟从头弹，“别压了，你技巧太过，从前没有读音乐学院时很自然，后来……生怕听众不知道你学了两年技术，拼命展示。这样不行，静下心来，感受这首歌的感情。”
“哦，感情。”
“你被人甩过吧？那会儿哭着喊着难受，就是那种感情，但是不要影响发声。”
好歹毒一男的，现在年轻人怎么这么缺德？
褚裟斜睨着韩旭阳，最终还是照对方说的做了，他还是有点问题，但韩旭阳不想再打击他，免得他撂挑子摆烂，进步可以一点一点来。
“你离开的那天，初雪带来满树的花，咖啡渐渐凉透，苦涩萦绕心头，我失去了一切……”
“章姐，您稍等，我看看。”
周元龙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发现褚裟正在弹唱，又悄悄走远，“Cesar在练习，他把那个新人签了，不过合同只有一首歌。这新人真自大，居然要Cesar达到标准后才愿意写歌作曲，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没教养的家伙。”
“够了，我让你好好看着，别发牢骚。”
周元龙不明所以，他猜测应该是这次的封控把章姐困在外地，对方着急回来，所以就上火了。
“你在看什么？”
褚裟叉着腰，他脚边有黑猫豆腐脑在蹭来蹭去，惹得他心软，赶紧把宝贝抱起来亲亲。
“不明显吗？照片。”
韩旭阳的手指点过相框，视线一一扫视里面褚裟的每张脸，“我看看你是什么时候忘记初心的。”
“过分，你一直就定义我忘记初心，随意糊弄粉丝，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解释。”
“好，那你解释。”韩旭阳多看了两眼褚裟与章丽珍的合照，俩人笑得很灿烂，那是褚裟第一次拿最佳金曲。
“容我想想……我在转型，这并不容易，我知道自己因为什么火的，做自己，见自己，感情是围绕自己的，世界也只有我。”
时代改变了，人们开始更关注自身，他们想要做自己，想要追求自由自在，恰好褚裟在这个时机出现，他身上自由随心的野性符合了人们的诉求，乘着时代的巨浪，火的一塌糊涂，火的有些超过他的实力。
褚裟不想永远活在舒适区里，他想要下一个境界——见天地，专注当下，顺应自然，不被杂念牵绊，不为未来担忧，不因过去悔恨。
实话实说，韩旭阳以为褚裟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因为对方实在接了太多综艺，甚至不是音综，歌手不专注唱歌，跑去哗众取宠，凭什么还能霸占不相配的歌坛地位呢？
由于营销太多，跟同期地位相似的歌手相比较，褚裟从来没有消失在观众眼前过，他曝光度很高，几乎没有私人生活。
这也带来了好处，同期歌星都或轻或重地被淡忘，由后人取代，而他一直活跃着，粉丝战斗力能跟流量打。
“你得对得起你在歌坛的地位，别成笑话。”
这句话太要命了，褚裟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似的，他腰不疼背不酸了，眼睛亮晶晶，“你说得对。”
一个小时后，韩旭阳端着橙汁走过来看趴在地上捶地的褚裟，“又怎么了？”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啊。”
“哪里不行？”
“嗓子好像不是我的，它有自己的想法。”
褚裟说得委婉，没有修音师，他的真实水平**裸地展示给了自己听。
“刚才还雄心壮志，现在这算什么？”
“算我没用，呜呜呜……”
脾气是暴躁的，人是不堪打击的。
韩旭阳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多大年纪了？还要人哄着你吗？”
“我算算，应该三十三吧。”
褚裟掰着手指，他重新算了几次，每次都不同，爷爷奶奶说他上户口时年龄被记大了，但他们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生的。
90年代的身份证填写中普遍存在把年龄报大，以便早点结婚生子；有人为了让孩子早点上学，也会把年龄报大；而且当时技术手段限制，上户口时可能存在把年龄搞错的情况。
“谁问你年纪了，我是说……”韩旭阳叹气，“我真佩服你的员工，给他们多发点工资吧。”
不过，知道真实年纪也有用处……
?歌手一般在四十岁左右开始倒嗓?，具体年龄因人而异，有些人年轻不懂保养，三十岁就开始出现倒嗓。如果歌手保养得当，可能到五十岁甚至更晚才有声音变化。
“你不能三十三就倒嗓了吧？”
恶魔低语让褚裟很是害怕，他抱着吉他拼命展示自己的歌喉，一边弹一边抹眼泪，好不可怜。
“唱法科学，过关。”
韩旭阳很认真地在评估褚裟当前的状态和水平，“心态不行，脆弱敏感，哭有什么用？”
“老天爷，你赐下魔鬼折磨我是吧？我这就不活了。”
褚裟擅长使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他跑了两步偷偷观察韩旭阳，显然对方不是那些会忍让他的大好人，“我还得做什么才能拿到分数呢？”
“要保养嗓子，你在窗户边容易着凉。”
“谢谢关心。”褚裟又觉得韩旭阳人好了，他扭扭捏捏，感觉自己缠着对方要歌，现在又不配合，很不合适。
“我的意思是，你戴个围脖护下喉咙。”
韩旭阳垂下眼，他追寻褚裟那溜溜转的桃花眼，不知道对方在用眼神表达什么不满。
“嗓子保养好，加上你的发声科学，应该能没那么糟了。”韩旭阳大部分建议都很有学院风格，他肯定是经过专业学习的。
褚裟眯着眼睛思考，?不如自己花钱进所口碑好的音乐学院再学习一番，可是学习真的好辛苦，他早过了最佳学习年龄，很难静下心来。
“没有最佳的，最好的，只有更好的，明天才能看到。”
“知道了，韩老师。”
“你唱法挺科学的。”
韩旭阳仍然在打拍子，他抬头看停下来的褚裟，“没让你歇息。”
“这里不是我家，是地狱，而你，是魔鬼。”
褚裟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他小心询问，“可不可以给我OK绷带？我手指的皮肤脆弱，很容易受伤，可以吗？”
“在哪里？”
“我可以自己拿。”
“去吧。”
韩旭阳转身上台阶，他要去试试钢琴，不准还得调，估计褚裟这么懒，整天就知道伤春悲秋跟哗众取宠，在家也不怎么弹钢琴。
“我觉得他对我意见很大。”
褚裟一边包手指一边跟章丽珍如此抱怨，偏偏这作词人还是他自己强求来的，现在要是出尔反尔，取消合作，好像不应该。
“他怎么能针对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少粉丝？多少人疯狂迷恋你的人跟声音……他统统不知道，他就知道折磨你，要求你……这就不对，我来跟他说。”
“你不要生气。”
褚裟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握着手机，假如章丽珍在眼前，估计他就双手攥着对方的手恳求了，“其实我也有错，我太懒散，平时大家都捧着我，让着我，在我退步的时候，也没有人指出来……现在疫情影响，我就趁此机会在家好好努力，应该这样的，你不要对他发脾气。”
“你善良，但我可不忍他，把手机给他，我要跟他说，快。”
“好吧。”
褚裟把头探出去，看到韩旭阳后，挤了会儿眼睛，“是我经纪人，她要跟你说话，你愿意吗？”
韩旭阳原地思考了会儿，“给我吧。”
“她急脾气，语气冲，做事风风火火的，其实人很好，很为人着想。”褚裟不是很愿意交出手机，“假如她说些不好听的，你告诉我，不要吵架。”
“嗯，是我……好，但愿……可以。”
韩旭阳不耐烦看了褚裟一眼，“不需要，他没那么聪明。”
怎么感觉在骂他？褚裟眯着眼睛，他看不出韩旭阳的内心，对方就全程臭屁脸，全天下最拽，真看不惯有人比他更牛哄哄，到底谁是大明星啊……
“经纪人让你拍一组照片营业，以后平均一周发两次自拍，直到封控结束。”
“你们怎么没吵架？她没对你颐指气使？”
“没，你很希望我们吵架？”
“别人也是担心你受委屈，干嘛总是这么防范我的好心？”
褚裟抱起吉他，这是简完钰找大师给他定做的，独一无二，“我还是珍惜我的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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