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当然知道尹春在做什么。
原本火药引爆的计划被打乱,在府兵眼皮底下她绝然没办法救出所有人,只能先救小源和嘉嘉。
尹春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阿春..”
极其浓烈的感情被她藏在心底。
她们没有交谈,甚至眼神对视都没有。
但彼此都明白。
愤怒,痛恨,绝望,浓烈的情绪和恨意,被苍耳和着血吞入腹中。
她紧咬下唇,小心翼翼的前行,潜到两人身边,其它孩子心有灵犀,默不作声的给她掩护。
….
“要喝水?”
但死前的要求再奇怪的他也见过。
宁泉一愣,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尹春。
俞倩嗤笑一声也没有拒绝,尹春缓慢的喝完了水,递还给了身旁士兵,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
王府的锁链真坚硬啊,怎么都砍不断,还不敢发出任何一点的铁器碰撞的声音,苍耳小心翼翼,靠着自己精绝的机关术,才能勉强无声无息的打开了袁源的镣铐,正要去解嘉嘉的时候。
女孩泪眼看着她:“来不及了,你们先走。”
“嘉嘉…”
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嘉嘉苦涩的笑了下。
“阿姐,等下再来救我们。”
“我等你哟。”
一步一台阶。
每一步都像一生那样漫长。
无数光影在尹春脑海中闪现。
她想到了第一次见到苍耳的时候,那时候,苍耳才七岁,就一副小大人的做派,做事情总是会考虑特别多,比她更像大姐姐。总有像阿杰这样的孩子不服她,觉得她瞻前顾后,尹春就会出来打圆场。
又想到小源,这个孩子很懂事很上进,偷偷练功割伤了手也不说话,怕阿玥担心。这孩子有点心思重,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向往修仙,想拯救天下,听说他以前贪玩爱闹没心没肺,但自己能理解,还会很心疼他,毕竟经过家破亲亡这种事情,谁不会变呢。
又想到嘉嘉,嘉嘉姓欧阳,总是嘻嘻哈哈的,却从不提自己的过去,甚至姓什么也很少提,大部分人只知道她叫嘉嘉。但其实尹春知道,她会半夜躲着哭泣,不让任何人发现…梦中呜吟娘亲不要丢下我…后来尹春才知道,欧阳是庞城一户大族的姓。
还有陶祈风,陶祈雨两兄弟,取名祈风,祈雨,可自出生后便再也无人遮风挡雨…
最后想到了父亲,已经是很模糊的记忆了,印象中的父亲是个地方小官,很爱母亲很爱自己,自己原本还有个弟弟的….
如果没有被灭国,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不会流离失所,也不会沦落至此,鸡犬不如…
扑通一声,火星飞溅。
油花沸腾,滋啦作响。
“阿玥,来生再见。”
“我终于十六岁了呢。”
浓郁的油肉味扑面而来,灼得苍耳双眸血红,巨大的恶心和悲哀充斥着胸腔,她强忍着强烈的恨意,小心翼翼的,带着袁源撤退。
….
“人呢?”
“怎么少了一个?!”
还没等把袁源带到安全范围,俞倩的声音响了起来。
府兵立刻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抓住嘉嘉的衣领怒吼道:“和你一起的那个孩子呢?!”
嘉嘉浑身都在抖:“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那府兵怒吼一声,嘉嘉吓得瘫软在地,嘴唇泛白,红着眼道:“不知道,我是一个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说不说?!”
府兵正要一巴掌挥下的时候,俞倩轻飘飘的声音响了起来:“废物。”
她从躺椅上从容起身,缓慢的走了过来,路过那府兵的时候斜眼道:“眼皮子底下人都能丢,干什么吃的。”
那府兵吓得一哆嗦,立刻跪拜在地,额头冷汗连连。
“滚吧,挖了这双眼睛,别碍我眼。”
那人惨叫着被带离。
短暂的插曲之后,她慢慢靠近嘉嘉,用一双森森的眼低头看她:“我记得你,小老鼠身边的跟班。”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次她划一下我的脖子,现在都疼呢。”
然后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横在嘉嘉眼前,俞倩轻轻的在她脸上比划了一下:“你若现在供出来,我考虑让你死的干脆一点…否则,你说,从哪儿开始呢,鼻子?还是耳朵?哪儿会比较疼?”
滑落锐利的刀刃落在嘉嘉鼻侧,被吓得苍白的皮肤渗出血珠,染上刀尖,月光下是无比诡异的红。
冷汗湿透了后背,嘉嘉浑身都在颤抖,低低啜泣起来:“不..不..我不知道…呜呜…我不知道呀…”
“不知道?”
“不….我不知道…”
寒光一闪,右耳被刀锋切落,殷红的鲜血往外涌着,瞬间污满了脸庞,浸透了衣裳。
“想得起来吗?”
嘉嘉捂着鲜血如注的右耳,哭泣着:“我不知道…不知道啊!”
“小源,听我说。”
苍耳按着袁源的肩膀,困兽一般通红的眼和他最最后的交代:“看到西边岩壁旁那株古树了吗,从左边爬到树干向上,沿着崖壁一直向上,我留了记号,去找小兰。”
“记住,一路向上,不要回头。”
此时他们躲在一处营帐之后,还没完全脱离营地。
但苍耳已经没时间去送小源离开了。
“阿姐…”
话落,苍耳决然转身。
….
“不!!!”
“痛啊!!!!!”
嘉嘉凄厉的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地上是一滩粘稠的血液。
俞倩用帕子擦试着刀尖的血,缓慢的从一个浑身是血,已经分辨不了人脸的女孩身前站了起来,冷冷道:“真是厉害,第六刀才喊痛。”
少女一身黑衣,如死神一般,披着月光从营帐之后走了出来。
俞倩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笑意:“你终于出来了,小老鼠。”
少女缓慢的抬起头来,双目因过度充血而异常吓人,她的脸一半被火炉映得通红,一半埋在暗夜之中,浑身笼罩着阴鸷的死气,就好像地狱走出的恶鬼。
俞倩心中一凛,还没等她开口说出下一句话。
少女手起弩出,眨眼间,一柄短箭如电光飞来,直插入俞倩眉心。
前后不过呼吸的时间。
甚至来不及惨叫,短箭刺穿头骨,俞倩应声倒地。
抽搐了几下,再无生息,颅中淌出粘稠的血浆。
她杀了倩小姐!
她居然杀了倩小姐!!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府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大喊着包围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苍耳迅速躲开,如游蛇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干脆利落的连续射击,一个接一个的士兵被射穿了脑袋,血浆迸涌。
更多的士兵举着长枪冲来过来,弓箭手亦然迅速准备箭矢,半蹲眯眼,瞄向那左躲右闪的少女,只需要她一个停顿,便立刻可以把她射成筛子。
就是,现在。
“….射”
射箭的号令还未发出,天空传来轰隆隆的巨响,直冲云霄。
断崖之上数块巨石被炸落,翻滚着飞落下来。
巨石砸中几个营帐,也砸翻了油锅,滚烫的油飞溅出来,烫破了那些弓箭手的衣裳,浑身被烫得溃烂 ,再也拿不稳弓箭。
一时间,整个营地哀嚎不断,惨叫连连。
士兵们狼奔豕突,乱作一团。
一片乱象之中,苍耳终于冲到了嘉嘉身边,女孩浑身是血的卧在她怀里,本来清秀的面容已经看不清了。
砍掉了脖子,耳朵,被剜去左眼,整个脸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她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游丝般的声音断断续续:“阿…姐…我…忍了….很久,你们…走远….我才喊…痛的哟….是…不是…很…厉害….哟…”
一行殷红在从空洞的眼眶中淌下,嘉嘉哭了:“真的好…疼…”
说出最后一句话,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她死了。
苍耳黑衣带血,抱着她,深埋着脸,肌肉因紧绷而战栗,浑身死气,如同地狱罗刹。
可惜,滚石没有持续太久,刚才箭矢即将射向苍耳,千钧一发,铃兰来不及埋够火药,就引爆了。
短暂的轰隆巨响之后,营地里恢复了平静,满地热油,和着鲜血和尸体,散发出腥膻的恶臭,一片狼籍。
狼狈不堪的士兵重新围拢过来,但无人敢向前。
正在僵持之时。
一声接一声的狼嚎声响,在夜空来来回荡漾。
——郡主来了。
粉衣少女抚着玉兔越过人群,慢慢的踱了过来。
“….真有你的,居然把我表妹都杀了。”
“不过,她这人聒噪,杀了也行。”
她说话的时候无悲无喜,低头看向怀中的兔子:“但是你们打翻了我的锅炉,该怎么偿还?”
苍耳小心翼翼轻柔的放下嘉嘉的尸体。
“用你的命!”
话落,她向飞芸郡主极速冲去。
郡主只后退两步,然后扯唇一笑,然后抬眼看向狼群。
狼群瞬即飞冲而来,锋利的獠牙上垂着粘液,尖锐的爪子如同钢刃。
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号令?!
苍耳心中一骇。
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人再快怎么可能得过野兽。
几个躲闪之后,苍耳被一头浑身漆黑的巨狼扑倒,碰碰几声之后,刺啦~!锋利的爪牙划破软猬甲,刺入后背,紧接着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她撕咬过来,浓郁的腥臭扑面而来,苍耳侧身躲避,用双手撑开野兽的头颅。
然后迅速拔出弩机中的箭矢,狠狠的插穿那头黑狼的脖子,死死的钳住,直到它没了气息。
但又一头的狼扑了过来,撕开她的胳膊,瞬间鲜血淋漓。
血让它们更加兴奋,一头一头的飞扑过来。
血液的快速流失,让苍耳身体越来越虚弱,头晕目眩,越来越力不从心。
胳膊,大腿,肩膀,后背…
一处接一处的撕咬…
但飞芸郡主并不那么急着杀死她。
野兽的撕咬避开了脖子和大动脉这些致命之处,慢慢变成一场活生生没有尽头的凌虐。
她想看着她被折磨着死去,才能一泄心头恨。
铮~!
咣咣~!
一把盾牌护住了苍耳,长枪透过盾牌刺向对面的狼,野兽惨叫一声松开了牙齿。
袁源和铃兰又跑了回来,他们拿着盾牌和长枪,拼尽一切在狼群的围攻中冲出一条生路。
好不容易救了你们…
又回来做什么…
难道非要全军覆没吗…
苍耳虚弱的想。
孩子的肉拳是敌不过猛兽的獠牙的。
盾牌和长枪不过是在激战之后满目疮痍的营地中捡的,明显不合适的尺寸袁源拿得很吃力,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练习体力了,可为什么长枪还是那么重,轻易的被猛兽咬住,让他动弹不得,下一秒,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连皮带肉的划开,刺啦鲜血直流。
铃兰全身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让她面色苍白,但眼里却是视死如归的坚定,她死死的抓住盾牌护着苍耳,咬紧牙关忍受着野兽爪牙划破后背,那直冲脑髓的疼痛。
飞芸郡主轻蔑的看着她们,欣赏着她们的濒死挣扎,体味着报复的快感。
“真是重情义啊…”
她抚摸着兔子,目光森然:“一群老鼠,还真让人感动。”
蚍蜉还妄想撼树,也不看自己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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