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间。
身旁一阵劈里啪啦的声响,营地里再次出现不小的骚动,飞芸郡主闻声望去,不知何时闯入了一群孩子,手里拿着弹弓借着破败的营帐和掉落的乱石躲避,穿梭。
石子不知道就从哪个方向飞来,一个个士兵们被重重的砸上,被砸了个头破血流。
飞芸郡主定睛去看,为首的两个孩子,一高一矮,大概十二三岁模样,彼此掩护,动作迅速,很快便朝自己冲了过来。
这两个孩子的弹弓打得出神入化,根本抓不到。
“是阿杰和小蒙!”
袁源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又惊又喜,但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早就不是十三窟的了啊!
为什么还回来救我们?!
阿杰那么惜命…那么怕死…
为什么要冒死来救我们…
怎么会认不出呢,苍耳早就看见了他们,那弹弓,那兔毛鞋,分明是被赶走的那天被苍耳拿走的装备。原来他们又做了那么多,还一直在偷偷练习…
阿杰藏在狮子岭,但牟县主并没有提,他本不是郡主的目标,他为什么要来。
但很快,她懂了。
飞芸郡主针对的不是一个苍耳,灭的也不是一个十三窟,而是所有无家可归的孩子。
人命如草芥。
但草芥亦然有活着的权力。
石子一颗一颗的击出,府兵们惨叫不断,阿杰和小蒙快速穿梭而来。
他们没有离开五鬼道,他们一直在勤奋练习,离开十三窟之后阿杰真的后悔了,不应该背叛的。离开之后的艰难生存让他真的明白,是苍耳顶起了那片天,才让他有了活着很容易的错觉。
世道太过艰难。
若五鬼道的孩子们还有未来,那一定是苍耳趟出来的。
现在他不只是救她,也是救自己。
“兄弟们!杀死郡主,我们才能活!”
若不除掉郡主,便再无机会,若郡主成功修仙了,整个夏国漂泊的孩子便再无天明。
必须杀了她!
阿杰大吼一声,那群孩子们同仇敌忾的大喊,喊声把夜空扯出口子,在山谷来回荡漾。
猝不及防间,一粒石子重重的砸向郡主太阳穴死穴的时候,她敏锐的侧头,石子飞驰而过,前额淌出鲜血。
郡主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低头看着指尖殷红的血,她瞳孔收缩,脸色悄然暗了下来。
然后,围攻苍耳三人的狼群纷纷离开,冲向了那两个孩子,阿杰和小蒙。
计划很周全了啊。阿杰想。
成,击杀郡主。
不成,用命给她换了一线生机。
怎样都是赚的。
“走!”
因忍耐而紧紧握着的拳让指甲刺入皮肤,但苍耳容不得犹豫,必须现在趁乱离开。
她已经很虚弱了,浑身大大小小的伤,被野兽撕咬的伤口参差不齐,因失血过多而步伐不稳,头重脚轻。
袁源捂着胳膊听从苍耳的指挥,架着她踉跄前行,铃兰忍着背后传来的巨痛死死握着盾牌掩护着他们。
但三个虚弱的孩子怎么低得过成年的士兵,虽然狼被引开,但府兵很快便追了上来,正在要包抄之际,两个高个体壮的孩子举着刀冲了进来,他们咆哮着毫无章法的乱砍,硬生生的在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
“阿玥,快走!”
冲来的正是陶祈风雨两兄弟。
郡主需要的是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但自然没办法一个个准确核对年龄,只能靠肉眼分辨,陶祈风雨因为个子太高大逃过一劫,被关押在一处营帐。
苍耳和铃兰火药引爆滚石,毁了帐篷,让他们逃了出来。
陶祈风朝着苍耳大喊道:“快走!”
他和弟弟一边逃,一边杀,血红着眼大声咆哮,如同发疯的狮子,毫无章法的乱砍在绝境中砍出一条生路。
半炷香后,滔滔水声响于耳侧。
路面不可能跑得过士兵,只有沿着江水向下,才能有一线生机。
五人躲在一处破败营帐之后稍加喘息,眼见追兵越来越多,陶祈风果断道:“阿玥,我去引开追兵。”
“哥…”
他没有见到陶祈雨淌出的泪水,也没有给任何挽留的时间,他冲了出去,决然隐入月色里,引着追兵朝另一侧而去。
浓郁的情感在苍耳眼中燃烧,心脏好像也被撕扯成一块块碎片,直窜脊柱的寒意和痛要比身上任何一处伤口都疼。
但生死攸关,没有时间缅怀和感伤。
只有活着逃出去,才对得起那么多牺牲的人。
而活着,必须竭尽全力。
江面泊着几只小船,以他们现在的体力若跳入汹涌的江水不可能活,必须借船离开。
为避免被追赶,苍耳让陶祈雨砍掉了所有船只的锚绳。
船只飘离岸边。
江面刮起带着湿气的风,冰冷的灌入伤口,好似密密麻麻的针扎在伤口上,实在是太痛了,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难。
涔涔冷汗融在江水,打湿了发丝,苍耳整个人虚白得像一抹魂魄,好似一碰就碎。
她气息奄奄,强撑着不晕过去。
更为绝望的是,眼前嘈杂声响起,追兵赶来了。
狼寻到了他们的气味。
那队追兵呐喊着推着木车奔来,车上是一个巨大的油锅。
郡主也很聪明,他们已经上船,又放走了所有船,追肯定追不上。
当机立断,让士兵推来油锅,只需要将这巨大的油锅倒入江水,热油碰上冰凉的水,必将沸腾此处江岸,溅起滔天的浪花,就算小船在如此的汹涌之中没有翻倒,溅起的油花也足够点燃那一串木船。
就算自损八百,也必须杀了她。
“你必须死。”
飞芸郡主站在远处的高地,身边的灰狼叼着一个孩子的头颅。
她目光狠戾,满是杀意。
四个孩子坐在小船上,孤零零于江面,身后是呐喊滔天,油车越来越近。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苍耳此时惨白着脸,浑身的伤口,就连动一下都很困难,袁源和铃兰虽然伤的不如她严重,但喘着大气,体力早已透支。
陶祈雨望着追兵,眼眸一点点的湿润,他转头看向苍耳,苦涩开口道。
“阿玥姐,我哥交代过我…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他说,你活,我们才能活。
他双眸擒满泪水,颤抖的声音是无尽的悲戚,话落,少年决然的蹚入江水,朝着那地狱烈焰一般的油车而去。
“啊~!”
“啊啊啊~~!”
大个子少年咆哮着,呐喊声震彻山谷。
他视死如归的跳上油车。
他用双臂抱住那滚滚的油锅,嘶吼着朝着士兵的方向推去。
“凭什么?!”
“究竟是凭什么?!”
他不断呐喊着,掌心贴上滚炉,烫出滋滋的白烟。
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凭什么不让我们活!!”
“我们没惹过任何人,凭什么不能活!!”
“凭什么!!!”
“我和你们拼了!!!啊!!!”
他一连喊出五句凭什么,夹着哭音的呐喊声在整个山间回荡。
他不知疼痛一般的活生生用肉身推翻油锅,把那滚滚热油泼向了士兵,来不及灭掉的火把点燃热油,熊熊烈焰滚滚燃烧,燃烧着的火人哭叫哀嚎,惨叫声接连不断。
刹那间,眼前场景如同炼狱。
活下去...
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苍耳双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天地辽阔,江河寂寥。
一叶孤舟,三个孩童。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却也不敢上岸,靠着吃生鱼喝江水,直到沿着岷江离开了景安郡的范围,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毕竟飞芸郡主只是景安郡主,势力还到不了整个夏国。
但若干年后修仙归来的飞芸郡主,就像是镀了金身,地位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别说一城之势力,连皇帝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总之,夏国是呆不下去了。
去哪儿好呢。
苍耳想到八年前和小源从大杞逃到了夏国…
一晃八年,带着上百孩子的鲜血,还有一身的伤,又要开始新的逃亡。
“什么时候可以不再逃命呢…”
袁源望着辽阔的江面,落寞的自言自语。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满目的猩红,鲜血,孩子们的哭声,哀嚎声,还有郡主和那些士兵狰狞的笑声。刀起,人头滚落。
“为什么他们可以随意的践踏,杀死我们…”
“你看到那太阳了吗。”
苍耳张开惨白的唇,眯眼望向头顶白云间那耀眼的烈日。
“日出便要劳作,日落便要归家,太阳不会因为你的颠倒而做出任何改变,若是烈日连日高悬,大地干涸,便能毁掉上千万人的家园。若是阴云蔽日,不见太阳,庄稼无法生长,食不果腹,亦然饿殍遍野。这世间万物所有规则都是太阳创造的。”
“想要不被践踏,就要成为太阳。”
袁源看向她:“那怎么成为太阳?”
“我不知道。”
她躺了回去,小船摇曳,背上的伤口又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先活下去吧。”
“活下去,才能想,要怎么活着。”苍耳抬头看向天空:“那太远了。”
太阳太过晃眼,苍耳缓慢的闭上眼。
….
“哟哟怪。”
“你说什么?…你别跑哟!”
….
“我现在长大了,我想去沧州找我的父亲。他一定还活着。”
….
“阿玥姐,我哥交代过我…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
无数的画面在脑中穿梭,最终汇聚成视线里的一片白茫茫,隔着眼皮也仿佛看到太阳耀眼的轮廓,灼人心魄。
苍耳睁开眼睛,呢喃着:“活下去。”
“杀死他们。”
在江面飘了五天,袁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本就只伤了胳膊,再加上体力好,恢复起来很快,铃兰的伤也不严重,敷上草药之后也能自如行动。
有时候趁着天黑去岸上采草药,生火熬鱼,三个孩子终于能熬上一口热汤。
第六天,江面上刮起了大风。
天际墨云隆起,要下雨了。
三人离开了小船,在上岸后的那一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连日奔波的小船被大雨打翻,又被大浪甩成碎片。
现在已经离开了景安郡的范围,也不需要整日躲在江上了。
十三窟的孩子野外生存能力很强,没花多少时间,袁源就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山窟安家。
可是这场大雨持续了很久。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整个洞窟都是湿漉漉的,整个山上都寻不到一处干枯的稻草可以铺垫,苍耳烧得更厉害了,狼群撕咬的伤口开始溃烂,发炎。
她虽然清醒着,但毫无血色的唇暴露了她在强撑。
不能继续住在山洞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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