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将玛瑙戒指摘下,他皮肤已是白皙晶莹,指上却仍有一道白似刻骨的戒圈痕迹。
邢岩从外面进来,几步奔到座椅旁,屈膝蹲下,低声道:“大人,四处打探过了,庄子里没有叫纾砚的人,萧文钦是与典墨两个人来的,住了半月,偶尔外出。”
苏晚辞手肘撑在扶手上,把玩着戒指,少顷后道:“方才有人来禀报,县里有人越狱,你派几个人过去。”
“属下领命。”邢岩抱拳离去。
苏晚辞回忆起那日,杀手刺穿了纾砚的胸膛,并没有确保他已经死亡,便立刻追着他进了森林,并且报出了他苏晚辞的名字。
可见,那杀手原本就是冲他而来,并非什么采花大盗。
而同一时间,城门紧闭,萧文钦与萧鸣在城门内对峙,饶是苏晚辞再迟钝,也意识到,那杀手是萧鸣派去。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萧鸣为什么要杀他?
苏晚辞笃定不是因为那封请婚奏折。
萧鸣与萧文钦到底不是嫡系亲属,犯不上为了萧文钦大动干戈。
是以,苏晚辞推断出,萧鸣杀他与萧文钦无甚关联。
而萧文钦与他决裂恰恰是为了保护他,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要以这种方式与他分道扬镳?
苏晚辞捏I弄着眉心,他揣测过是因为黑潭水,他被卷入了端王案中,萧鸣未免萧家受牵连,逼迫萧文钦与他割席。
可细想却又不对,萧鸣负责调查陈嵩案,自然知道他是无辜受连累,与陈嵩八竿子打不着,又岂会将他视作威胁?
况且凭萧鸣当日的地位,根本不必谨小慎微至此。
苏晚辞睁开疲惫的眼,酒气上涌,脸颊烫得惊人,他甩了下脑袋,“回去吧。”
桃枝颔首,扶他起来。
夏夜的暖风拂在滚烫的脸上,却有一丝清凉,苏晚辞仰头望向那只水车,想起萧文钦方才气到扭曲的五官。
自始至终,他不怨萧文钦说那番浪荡鄙夷之词,也不怨萧文钦弃他而去。
苏晚辞怨的是,萧文钦不敢与他坦诚相待。
明明说好执手相依,萧文钦却擅自松开了他的手。
*
县里敲锣打鼓闹了一夜,十几名囚犯联合越狱,杀死了两名狱卒,打伤十七名,周县令大难临头,无心奉承苏晚辞不说,还把庄子上的官兵也都叫走了,甚至问苏晚辞借了几人。
晨起,天边鱼肚白,邢岩进门禀报时,苏晚辞已然起身,正坐在桌前梳理太后寿宴的贺礼清册。
这些年太后身体每况愈下,与圣上关系也逐渐冷淡,免了所有人的请安,常是闭门不出。
太后七十大寿,圣上敕令要隆重大办,典司院里所有人都绷紧了心神,早早张罗起年后的寿宴。
苏晚辞出来这一趟,也得干点实事,回去好堵住院史的嘴。
邢岩禀道:“大人,城内戒严,几位来呈样品的掌柜,今日过不来了。”
“无妨,我另外看中了几样物件,待事情平息后,你替我去铺子里采买。”苏晚辞合上清册,“越狱的事情,怎么回事?”
邢岩道:“几个南海州的匪徒,花钱买通了狱卒,里应外合越了狱,其他的囚犯也跟着一并逃了出来,如今城里乱成一团了。大人若是无事,还请待在庄子上,暂时不要外出。”
“南海州?”苏晚辞眉头微蹙,又是南海州。
邢岩颔首道:“这伙人一路北行,沿途杀了几个富商老爷,抢夺其财物,因着有几分腿脚功夫,官兵一直逮不住他们,后来碰巧遇上岭南侯,才被擒入大牢。”
岭南侯孙博斌,孙庚的父亲,官拜从一品,又称岭南大将军。
如今的兵部,一品大员仅有北远侯与霍千邈二人。
八年前,端王谋反,霍氏一族牵扯在内,皇城事变后,霍千邈一蹶不振,虽还占着大将军的名头,可形势早不如前。
如今的兵部,北远侯屹立不倒,萧鸣与孙博斌齐头并进,已然形成了新一番的鼎足之势。
“岭南侯如今人在何处?”苏晚辞沉吟片刻问道。
“就在附近州县上,擒了人之后暂时关押在米花县大牢里,留待回程时,再将这批歹徒押解回皇城。”邢岩道,“我昨夜听周县令说了一嘴,已经派人去通知岭南侯,估计不日就会来赶来。”
苏晚辞的思绪犹然沉浸在上一句,“押解回皇城?为何?再是杀人放火,这区区小贼,也不该是岭南侯亲自押解。”
邢岩闻言一怔,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南海州来的贼匪,与端王有关?”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苏晚辞脑袋里面乱哄哄的。
邢岩却是一笑,硬朗的脸上出现几分戏谑,“端王再是穷途末路,也不会与这种鸡鸣狗盗的小贼为伍。”
“那可未必。”苏晚辞扶着袖子倒了杯茶,递给邢岩一杯,“大厦将倾,顶戴花翎也得掉进泥里,皇城事变后,圣上发兵南海州,距今多少年过去了,成王败寇,端王既是贼寇,底下岂不都是鸡鸣狗盗之辈?”
邢岩隐约觉得他在骂人,但不敢确定,默默把茶喝了。
苏晚辞说罢,突然回过神来,问道:“邢岩,你是土生土长的皇城人士,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端王谋反,是个什么路子?”
“那要追溯到前朝了。”邢岩搁下杯子,“先帝在世时,惠亲王与端王争储位,后来惠亲王坠海身亡,端王又与圣上争斗不休了许多年,惠亲王是太后独子,圣上儿时养在太后身边,与惠亲王亲密无间。”
苏晚辞提起茶壶,替他续茶,邢岩赶紧将杯子凑了上去。
邢岩道:“十年前,端王找到一个与惠亲王容貌九成相似的青年,谎称当年惠亲王坠海生还,还与民间女子生了一个儿子。”
“赵长生,这件事情我知道,牧屏与我说过。”苏晚辞转动着茶杯,缓声道,“端王将赵长生送进宫,在皇城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太子妃中毒,霍氏一族与镇国公府双双衰落。”
后来事情败露,太后方知那不是他亲孙儿,大喜大悲之后,精神便逐日萎靡了。
“说起来,那赵长生还是米花县人士。”邢岩随口说道。
“你说什么?”苏晚辞眼神倏变,急切问道,“惠亲王不是在海河治水时身亡的吗?”
“是啊,可那赵长生祖籍米花县,端王便在米花县里造了一套身世,还给惠亲王造了个墓。”邢岩嗤了一声道,“后来,惠亲王迁坟回皇城,葬礼极其隆重,如今想来讽刺,那墓里也不知是哪个的孤魂野鬼,圣上一怒之下,派人把假惠亲王的墓给掀了。”
苏晚辞豁然想起那骨灰盒,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浮上他的脑海。
两份骨灰盒,里面若是惠亲王与赵长生,那便说得通了。
太后千叮万嘱,几乎是低声下气求他,能让她如此卑微,只因这骨灰盒里,是她儿子与孙儿。
而当年,端王被张冠李戴,扣错了谋反的帽子......
不,又或许,有人蓄意而为,要借此对付端王。
苏晚辞不敢再想,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城内戒严,采办一事暂且搁置,先把我母亲的骨灰安葬了吧,到底一桩白事,一桩红事,不要冲撞了才好。”
邢岩颔首道:“我想办法,把风水先生带过来。”
“你去吧。”苏晚辞低头喝茶。
邢岩突然又折返,“大人,还有一事,萧文钦与典墨昨夜出了门,也是往县衙方向。”
苏晚辞垂下眼:“知道了。”
*
风水先生择了几块风水宝地,苏晚辞抽空随他去看。
这些年极少在山里徒步,步子不如从前矫健,从前汗水滴滴答答地淌,无所谓仪态仪表,如今却不行,多少得端些高官贵胄的架子,请轿子抬着进山。
衣料再是轻薄,坐着不动,摇摇晃晃经过几处山头,依旧热得透出一身细汗。
桃枝隔着帘子问他:“少爷,您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糕点?”
苏晚辞没什么胃口,回道:“你吃吧。”
桃枝臂弯里挂着小竹篮,一手揉肚子,很是为难。
先生捋着一小撮胡子,陪笑道:“前头就到了。”
话音落,轿夫脚一崴,轿子斜斜栽倒,苏晚辞身体一个前倾,险些从轿子里摔出去。
他撩开帘子走出去,轿夫们跪了一地,齐声求饶。
苏晚辞道:“算了,这一路你们也辛苦,既然前面不远,我下轿走走吧。”
轿夫把轿子抬去树荫下,苏晚辞让他们在此歇脚,桃枝便将放着糕点的小竹篮放到轿子里头,空身跟上众人的脚步。
这深山老林里,不担心被人偷了轿子,轿夫们结伴去解手,说说笑笑往森林深处走去。
夜色渐沉,蝉鸣声嘈杂,一名轿夫偶然回头,不经意间瞥见一道身影闪过,似是钻进了轿子里。
“谁!”轿夫大喝一声,朝着轿子冲去。
余下几人迟一步跟上,三下五除二将轿子里的歹人揪了出来,却见那人蓬头垢面穿着囚服,嘴里叼着一块酥饼,含混不清地说:“谁谁敢抓我!”
“不好,好像是逃狱的囚犯,赶紧去禀告苏大人!”
钱永科吐了嘴里的饼子,问:“哪位苏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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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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