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钦差到了米花县,周樵领着人过来。
苏晚辞将来龙去脉告知他们,桩桩件件移交清楚,赵捷等人的尸首在庄子上摆着,如今天热,这一晃半个月下来,已经不能见人,县里的仵作提前验过一遍,详细记录了文书。
钦差带来的仵作还得再验一遍,以确保记载无误。
刑部督罪司司史徐通亲自下州县,带了两名仵作,其中有一名苏晚辞认识,是谭真的二叔,谭二叔高升之后,把谭真带去了刑部,任职刑役,暂时还无官阶品级,但近水楼台,总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江郁白托谭真二叔给苏晚辞带了东西,满满当当两只大包袱。
萧文钦在院子里等了大半日,终于把苏晚辞等回来了,就见他提着两只包袱,兴高采烈,还有一点小得意,莫名像小时候在静山书院,他爹娘上山来看他,总要大包小包,苏晚辞夜里把包袱一一打开,像大哥哥一样,让萧文钦尽管挑喜欢的拿走。
今次也一样,苏晚辞把包袱拿进房,打开后招呼萧文钦过来。
秋日里的衣裳鞋袜,束发的簪子,艾草香囊,几块新帕子,还有几封书信。
萧文钦坐在圆凳上,笑看他拨弄那些小玩意,修长的手指在面前晃来晃去,中指上又戴回他送的那枚翡翠戒指。
心里正高兴,忽地瞧见书信里有一封,用秀气的小楷署名——谢牧屏。
萧文钦一瞬间黑了脸,手伸过去,要拾那封信。
苏晚辞按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呢?”
“你、你与他......”萧文钦曾也担心苏晚辞会心悦别人,可他总是告诫自己,是他先负弃了苏晚辞,哪怕苏晚辞喜欢上别人也无可厚非,只要他最终回到自己怀里,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事到临头,萧文钦却难受得心肝脾肺肾都枯竭了一般,哪里都不痛快,脸上也难以露出笑来。
苏晚辞不理他,兀自展信来读。
他初去典司院时认识了谢牧屏,谢牧屏见识多,教会了他不少,人也有趣,知书达礼,又不拘小节,不似那些勋贵世家的少爷,一板一眼叫人心烦。
他向谢牧屏请教,谢牧屏向他学习制颜料的技艺,两人年纪相仿,又亦师亦友,住的也近,便成了挚交好友。
苏晚辞看完信,把信放下,就见萧文钦阴沉着脸,没有了半点笑意。
“你要我哄你吗?”苏晚辞问。
萧文钦要问的话被他堵了回去,闷了半晌,长臂一捞,把苏晚辞抱进怀里,“算了。”
苏晚辞不知在想什么,温顺地靠在他怀里。
萧文钦看他这么乖,心里好受了些,猜测他应该是故意气自己,等回了皇城,再去会一会那个叫谢牧屏的小子。
苏晚辞突然把头抬起来,眼睛一亮:“桃枝说给我蒸酱肉大包子,我还没吃呢,我吃两个,给谭二叔送几个。”
萧文钦气极,原来在想他的包子......
“你也一起去吧,谭二叔你好久没见了吧。”
“上回见他还是在静山书院。”萧文钦见他往外走,东西散乱摊了一桌,又不收拾,为难之下,只好辛苦帮忙收一收——把谢牧屏那封信抄进了衣袖里。
苏晚辞在院子里不耐烦地喊:“文钦,你磨蹭什么呢,包子都要凉了。”
“来了。”萧文钦走快几步,上前握住他的手。
包子刚出炉,冒着滚烫热烟,桃枝用纱布裹起来,放进食盒里。
萧文钦提着食盒,苏晚辞拿了一个来吃,吹散热气,掰了一点包子皮喂给他。
出了庄子,往田埂上走,停尸的地方庄子北面,那处凉快,离正门也远,庄子里格局曲径通幽,要去后门,从庄子外面绕过去更近。
两人走在小路上,苏晚辞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回皇城,见一面堂兄,希望他已经断了念头。”萧文钦仍有几分顾虑,他不知萧鸣是怎么想的,非要干抄家灭门的祸事,如今端王虽然死了,就怕他心里还有什么盘算。
苏晚辞包子吃得香喷喷。
萧文钦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我从前没发觉,我的晚辞哥哥,怎么这么聪明呢?”
“从前没遇上事情,你脑子就够用了,我就偷偷懒。”苏晚辞烫得舌头乱窜,“如今你脑子不够用了,我只能辛苦点。”
“......你这是在骂我吗?”
苏晚辞冲他笑,把包子举到他嘴边,“咬这里,这里都是包子皮。”
萧文钦好气又好笑,故意张大嘴,咬了包子皮,也咬掉半块肉,不慎被烫得龇牙咧嘴。
苏晚辞笑得眼睛都没了,“让你抢我的肉吃!”
萧文钦嚼了几下,囫囵咽下去,见四下无人,便与他闲聊,“你说我堂兄,究竟是哪里想不开,明明太子登基后,萧家可以一飞冲天,他却要蹚这种浑水。”
“太子母家姓谢,镇国公护国公两脉如今虽势弱,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讲权力制衡,萧家未必独占鳌头。可若端王篡位成功,萧鸣就是第一大功臣。”苏晚辞忖了忖道,“还有另一种可能,你堂兄私底下犯了什么错,亦是满门抄斩那般的大罪,他提前谋划,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萧文钦心情倏然又沉重下来。
“文钦,别烦恼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苏晚辞安慰他,“船到桥头自然直,你问心无愧,咱们兵来将挡,总会有办法的。”
萧文钦苦涩颔首,一只手抱了抱他。
“萧家树大招风,这些年祖父陆续把产业转让出去,兑成了现银,只留了钱庄这些不易转让的,再有就是一些田庄宅子。”萧文钦轻叹道,“萧家那些亲戚自然不同意,闹了好几场,后来分了家,祖父给了他们许多银两店铺,二叔也挪出去住了,才把他们的嘴堵上。”
苏晚辞不知他为何说这些。
萧文钦缓缓道:“祖父将生意收拢之后,心境反而豁达了,去年还与我说,要去皇城里向你赔不是。”
苏晚辞睁大了眼睛,无措道:“我有什么要老爷子赔不是的呢,这不是折煞我了么?”
“他不知堂兄那些事,以为是当年不同意我娶你,所以才导致我们分开。”萧文钦握住他的手,“我想搬去皇城里住,等我们成了亲,把祖父和爹也接过去,你总不能一直住在王府里,置两座宅子,靠得近一点,彼此有个照应。”
“嗯。”苏晚辞揉揉鼻子,“我没攒出什么银子,聘礼你先借我。”
萧文钦在他唇上啄一口,“夫君,三千两你都没有?”
“嘿嘿。”
两人继续往上走,却瞥见典墨从斜坡上下来。
萧文钦抬高手,“典墨!”
典墨心不在焉,猛然被喊了一声,竟有些慌张,眼神直直地看着萧文钦,却半天才回过神,“少爷。”
萧文钦问:“你往哪儿去?”
“四处走走。”典墨问,“少爷去哪儿?”
萧文钦提了一下手里的食盒,“去见谭二叔,谭真的叔叔。”
典墨点点头:“那我先回去,让人去绣庄买的秋衣可能送来的。”
萧文钦随他,牵起苏晚辞的手,两人继续说笑。
两人没到目的地,在石阶上碰见谭二叔,鼻子上蒙着巾帕,正在抻腿,手边摆着几册文书,不知在琢磨什么。
“谭二叔!”苏晚辞从萧文钦手里接过食盒,小跑着过去。
“晚辞来了。”谭二叔眯了下眼,看向萧文钦,“那是?有点眼熟......”
苏晚辞道:“谭二叔,那是文钦啊。”
他把食盒放在地上,将文书挪开,然后揭开盖子,除了包子外,还打包了几道小菜。
“哦,是文钦啊,转眼长这么大了。”谭二叔起身,去与萧文钦说话,摸摸他结实的胳膊,拍拍他的肩膀,又比划他的身高,啧啧称奇,“真不愧是静山小霸王,如今看着虽是斯文了,肌肉却紧实多了。”
萧文钦感觉自己被验了尸。
苏晚辞哈哈一笑,在台阶上坐下,捻了一块牛肉来吃,瞥见地上的文书,随意捡起一册来看。
纸页上画着一个四肢展开的男子画像,仔细地描摹了伤疤与胎记,连毛发浓密程度,头发长短也都一一描摹,力图将身体的每一处痕迹都以笔墨的方式记录下来。
谭二叔回头,见他在看尸检记录,随口道:“天气炎热,尸体都腐烂了,这端王的体态图,还是县里的仵作记录的,我记录的那一份比这份懊糟多了。”
“这是干嘛用的?”苏晚辞问道。
“端王是先帝龙裔,身上各种胎记疤痕均有记载,人有相似,但疤痕与胎记难以重合,将这份记录送回皇城,与记载作比对,就能确定这人是不是端王。”
苏晚辞恍然大悟,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端王手腕上那一颗红痣,几乎有小指甲盖那么大,十分明显。
而这份文书上没有那颗红痣。
谭二叔拿了个包子,三下五除二啃了,“谢谢你俩这包子,待会儿我送进去给兄弟们,里面一股味儿,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苏晚辞在文书中翻了几页,翻到那一张谭二叔所描摹的画像。
他猛然间意识到,同样没有那颗红痣!
两份画像,均没有那颗显眼的红痣。
这意味着,不是画像漏了,而是尸体上根本没有那颗红痣!
苏晚辞心跳如擂鼓,缓了缓,笑眯眯道:“谭二叔,我跟你一起进去吧,也见见诸位大人。”
苏晚辞走得快,谭二叔压根追不上他,跟只小猫似的,咻一下就窜了没影。
门口有刑役守门,将苏晚辞拦了下来,不许他进。
他踮起了脚,使劲地往里看,尸骨都用白布蒙着面,稍许露出些发尾。
“谭二叔,验尸之后,这尸体这么处理,总不能在人家庄子上一直寄放着吧。”苏晚辞捂着鼻子问,“可是要送去义庄?”
谭二叔讪讪道:“这要看徐大人的意思,通常来说,是要送去义庄,可你也知道,端王的案子非比寻常,徐大人也得问宫里的意思。”
苏晚辞摸不着头脑,恰此时,另一名仵作往外走,不慎撞到了木架床,一只手掉了下来,很快又被他塞进白布里。
那胳膊已经腐烂的无法细看,苏晚辞估摸着便是进去了,也看不清那颗红痣。
谭二叔进去送饭,过了一会儿把食盒递出来给苏晚辞,苏晚辞犹豫片刻,问道:“谭二叔,我瞧这尸体都腐得不成样了,你那画像还准吗?”
谭二叔叹道:“不好说啊,我们尽可能还原新伤,至于那些刀疤胎记,还得参考地方上仵作的画像,毕竟这么久了,天气又热,已经腐烂了。”
换句话说,后来的那张画像本就不该有那颗红痣。
苏晚辞惊疑不定,若是前一任仵作漏了那颗痣,那便说得通了。
可此事,他不能去问。
若是漏了,问了也白问。
若是地方上的仵作确定,端王手腕上本就没有红痣,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具尸首不是端王。
不......意味着那日在山里遇到的不是端王。
因为里面这一具尸首是要经历刑部千锤百炼的,倘若为假,必然会被发现。
但苏晚辞可以确定,那夜已经将假端王斩杀,心口被萧文钦刺了对穿,无疑是死绝了。
在这种情况下,换一具尸体的理由是什么?
谁又有本事,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调换一具尸体?
只见过以假乱真,未见过以真乱假。
苏晚辞觉得匪夷所思。
可无论如何,真假端王都已经死了,事情可以有个了断。
苏晚辞想不清楚,只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
他一抬头,对上萧文钦忧郁的眼神。
“晚辞,你怎么了?”
苏晚辞忽又想起小时候那个咋咋呼呼的萧文钦,再看眼前这个满身是伤、抑郁又消沉的萧文钦。
苏晚辞摇摇头:“没什么,文钦,如今都交代好了,庄子上也没咱们什么事情,不如我们回家吧。”
萧文钦颔首:“好,我们这两天就动身。”
下一章回皇城,后面一段讲婚嫁了
主线内容暂且放一放,主要还是古代人办事效率差,端王案、贪污案刑部怎么也得查上几个月
见缝插针,先把婚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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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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