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辞在萧家只逗留三日,他还得回典司院述职,萧文钦也要一并进皇城,总要与萧鸣见上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这几日,萧家日夜笙歌,众人借着兴头吃喝玩乐,戏班子也请了来,老爷子素日里就喜欢听戏,苏晚辞听不懂戏曲腔调,可坐在那半山亭里,望着荷花池对面的戏台,喝茶、吃糕点,听伶人婉转动人的音腔,也颇得几分意兴。
田婉儿的事情,苏晚辞不曾放在心上,倒是朱道柳让他觉得棘手。
萧文钦坐在他身旁,夹起一块金丝香芋酥喂给他吃。
“我自己吃吧。”苏晚辞从他手里接过筷子,余光瞥见朱道柳正在看他。
他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香芋酥,笑眯眯说:“文钦,这香芋酥挺好吃的。”
萧文钦好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苏晚辞随意与他说笑两句,老爷子正与徐知府说话,他们明日离开,今夜萧家还要摆宴席,把徐知府一并请了来做客。
苏晚辞吃了一盏茶,见徐知府离席,趁机对萧文钦道:“我要去解手。”
“我陪你去吧。”萧文钦作势要起身。
苏晚辞连忙拦他:“你去陪老爷子说说话吧,明日咱们就走了。”
“不要紧的,过几日就回来了。”下聘迎亲置宅子,后面两地奔波有的忙。
“桃枝陪我去就行了,你别总黏着我。”苏晚辞小声嘀咕,“好多人呢。”
萧文钦笑,在他手背上摸了一把,随后端着茶去了老爷子旁边。
苏晚辞解完手,穿过庭院拱门,一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未多时,桃枝环顾四周,轻声道:“少爷,咱们好像迷路了,这是往哪儿去呀?”
苏晚辞呆站在原地,“是啊......”
“贤侄要去哪儿?”朱道柳从拱门后出来,顺着青石砖铺就的小路走来。
苏晚辞微笑道:“伯父,我正要回戏楼,好似是迷路了。”
朱道柳心神不宁,指了指一旁的房间,“那是西苑的小茶厅,不如过去坐坐,我有话与你说。”
苏晚辞故作诧异,颔首应是。
朱道柳派随身的侍从去沏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引苏晚辞进门。
苏晚辞虽做了官,却没有多少官威,到底年纪小,又生得白净秀气,脸板得再凶,也看不出几分威严,都是大家给面子,故而捧着他,像夏秋霜这般,心底里还当他晚辈小侄的不在少数。
落座后,朱道柳不着急说话,待侍从送来了茶,亲自捧到苏晚辞面前,笑道:“大人喝茶,我们这宅子空旷,容易迷路,大人往后多来几回就熟悉了。”
“伯父不用这么客气,还是叫我晚辞吧。”苏晚辞吹了吹茶叶子,小小地抿了一口,嫌烫,又放下了,笑道,“我听文钦说过,从前萧家人丁兴旺,这宅子都不够住的,萧鸣将军儿时也住过几年,就是住咱们东宅。”
听苏晚辞提到人丁兴旺,朱道柳趁势道:“是啊,如今萧家就剩了文钦一根独苗。”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我知你与文钦素来要好,昨日听老爷子说,年后要让文钦嫁去你们苏家,你可知文钦是我家中独子?”
苏晚辞笑眯眯:“可不是巧,我也是家中独子。伯父,您放心吧,文钦嫁给我之后,我一定好好爱护他,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他。”
朱道柳皱了皱眉,“恕我直言,早些年,男子与男子不可成亲,后来修律法,竟多了这样荒谬的新法,古来都是子嗣为重,男子与男子成婚是逆天之行!”
“国法家规,三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舍糟粕取精华,若是顺应天道民情,自然有人推崇,若是缺德无良,自然会被推翻。”苏晚辞笑出了声,“朱伯父怕是不知道吧,参谋院里那些言官老臣,都是上了年纪了,还天天上折子,请陛下修律法,往后女子封侯拜相,男子料理后宅的事情,指不定也屡见不鲜呢!”
“说笑了,这就说笑了。”朱道柳无心与他兜圈子,“晚辞,伯父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可以答应。”
苏晚辞不紧不慢抿了口茶,随后端正坐好,温声道:“伯父请讲。”
“我希望你辞官,嫁进我们萧家。”朱道柳顿了顿,“文钦娶你为正室,纳婉儿为妾,让婉儿替文钦生一儿半女,为萧家续香火。”
“续什么香火?”苏晚辞露出困惑的神情,“萧绰舅舅儿女双全,你们萧家子嗣绵延,又不曾断子绝孙,何来续香火一说?”
朱道柳脸色铁青,咬了咬牙:“我是萧家的赘婿,文钦是我的独子,我自然希望能抱上孙子。”
“那我苏晚辞活该断子绝孙吗?”苏晚辞说话慢迢迢,笑得温和,“伯父又说笑了,我朝律法,即便是赘婿,夫人已经过世,是可以再娶的。再不济,您可以过继子嗣,我看田冀胜就不错。”
朱道柳愣了愣,当真思考起来。
苏晚辞见他发愣,噗嗤一笑:“我开玩笑呢,伯父有文钦这个好儿子,怎会再去过继旁人家的子嗣。”
朱道柳见他说话一直兜来绕去,实在不耐烦,厉声道:“苏晚辞!你给我一句准话!是否当真要把事情做绝了!”
“朱伯父如今来谈什么做不做绝。”苏晚辞心中哽得难受,摘了那副假笑的颜面,冷声道,“文钦从小就是我的,他是静山书院里无爹无娘的孤儿,是路边淋了雨的小狗,谁捡了就是谁的,他可以对着别人叫,但只能对着我一人笑。”
“混账!文钦岂是阿猫阿狗!”
“那也不是你养在圈里配种的猪!”
朱道柳蓦地没了声音,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房门拉开,除了尴尬立在一旁的桃枝,还有眉宇紧蹙的萧文钦。
朱道柳用肩膀撞开他,怒火滔天离去。
苏晚辞背对着屋门,胸膛犹然起伏难定,拢在袖中的手掌战栗不止。
后背贴上热源,萧文钦弯腰抱住了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湿热的潮气伴随着声音钻入他的耳孔。
“——汪汪!”
苏晚辞羞愤不已,掌心去推他的脸。
萧文钦搂紧了不放,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我很高兴。”
“我说你小狗,你还高兴吗?”苏晚辞挑起眼梢,扭回头看他。
“不。”萧文钦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让苏晚辞看他湿红的眼眶,“我很高兴,任何时候,你都不曾抛弃我。”
*
夜里徐知府留下吃饭,老爷子舍命陪英雄,多饮了几杯黄汤,反倒晕晕乎乎提前歇下了,徐知府又来灌苏晚辞,夸他年轻酒量好,一杯杯敬他。
苏晚辞喝成了苦瓜脸,抓紧多吃几口菜,待会儿吃饱了好装醉,早些离席。
红木圆桌,红色桌布,头顶还挂红灯笼,苏晚辞吃醉了酒,托着腮仰头看月,只觉得那一轮明月透出些血色,连路过的云也染上了红。
萧文钦往他碗里夹菜,哄他再吃两口,转头见徐知府酒空了,让人再去添酒来。
徐知府酒兴正盛,多少烈酒都喝不醉他,桌上都被他喝趴下了,只有萧文钦还显得精神,徐知府哪里肯放过他,攥紧了他的衣袖,直嚷嚷:“萧大少是不是不给面子!才喝两杯就躲!”
萧文钦哭笑不得,拍拍他的手背,“徐世伯哪里的话,今日不醉不归,小侄一定陪您尽兴。”
“这还差不多!”徐知府抖了一下酒壶,着实是一滴都没有了,探头探脑等新酒送来。
不多时,侍从端着酒过来,萧文钦从托盘上接过,亲自替徐知府斟酒,见朱道柳干坐着,绕去他身旁,也替他斟了一杯酒。
“父亲,我敬你一杯。”
朱道柳将酒倒进碗里,淡声道:“多饮不益,你自己喝吧。”
萧文钦似笑非笑,端着酒杯回了座位,徐知府正在劝苏晚辞喝酒,苏晚辞勉勉强强又喝了一杯,然后摆摆手,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喝。
萧文钦在两人中间坐下,对徐知府道:“世伯,我陪你喝。”
徐知府畅快饮了酒,萧文钦正要喝,身后苏晚辞突然靠了过来,像是醉过去了,软绵绵倚在他后背上。
萧文钦将小瓷杯里的酒送进嘴里,正要咽下,忽地闻到一股异味,那是蒙汗药的味道!
在萧鸣府上这些年,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没见过,这绝对是蒙汗药无异!
他把酒含在嘴里,侧过身环抱住苏晚辞,神情自若环顾一周,徐徐将酒咽了下去。
“晚辞哥哥?”萧文钦摸了摸他滚烫的脸,不确定他是醉了,还是被蒙汗药迷晕了过去。
这点药力,不至于一杯令人晕厥,混在烈酒里,连饮几杯,纵然是把所有人都迷晕了,明日醒来,也说不清是药力还是酒劲。
“苏大人醉了,我送他回房间。”萧文钦欲起身,徐知府一把拽住他,叫嚷道,“不许走,说好不醉不休!你敢跑!”
萧文钦心中犹豫,他也想看看,这蒙汗药到底是谁的手段,又是冲着谁去的。
他把桃枝和典墨叫来,二人一起将苏晚辞送回房间。
“这才对嘛!来,再喝一杯!”徐知府酒杯又凑了过来。
萧文钦一杯接着一杯,连续灌下肚。
数杯之后,徐知府砰地一声,脑门磕在桌面上,打着鼾声睡了过去。
萧文钦抚着胸口,作出欲呕吐的神态,须臾后,斜斜倚在靠背上,紧阖上了眼。
“来人,徐大人和少爷喝醉了,赶紧扶回房间睡吧。”朱道柳淡淡吩咐。
几名身强力壮的侍从自屋内冲了出来,徐知府带来两名奴才,自有人照顾,那几个强壮的扛起萧文钦,脚步急匆匆就往廊子上走。
萧文钦没睁眼,腋窝被人挟着,双脚拖在地上,几次磕到台阶与门槛,那几人动作粗蛮,只图快,紧赶着要把他往地方送。
萧文钦眼皮撩开一条缝,这地方不熟悉,但绝不是往他院子里去。
如此看来,这蒙汗药的目标就是他!
他被送进一处偏僻的院落,经久不住人,屋子都破落了,秋日里渗着寒风,低温却灭不了萧文钦满腔的怒火。
“快点快点,别被人瞧见了。”
“嘘,小声些。”
萧文钦被放到床上,几人轻手轻脚出去,走远后又嬉闹起来,翘首盼着明日的好戏。
萧文钦始终阖着眼,手腕一翻,匕首滑进掌心。
今夜谁进这道门,谁就要赔上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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