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爷子在太师椅里坐了一上午,硬挺着精神与人寒暄,实在疲乏,几次想站起来走走,萧鸣今日却活像个话痨的鹦哥儿,扯着他说个没完没了。
好不容易捱到快开席,门房来禀报,裕亲王携王妃来贺喜。
萧鸣阔步往外走,老爷子连忙让时良景扶他起来,亲自去正门前迎接。
他转动着脖子,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时良景的胳膊,正要拔步,欢儿捧着鞠球,嘻嘻哈哈从外面进来,一股脑往萧老爷子怀里冲,甜甜地喊:“太爷~”
萧老爷子一个没留神,膝盖被他顶了一把,萧欢年岁虽小,蛮劲儿却大,竟是一个冲撞,将老爷子顶回了椅子里。
“哎哟......”萧老爷子拐杖脱了手,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萧欢受了惊,眼泪汪汪站着不敢动。
众人听见声音转回头看,恰此时!头顶牌匾哐当几声,竟从高处掉了下来!径直砸向老爷子的后脑勺!
萧老爷子尚未发觉,俯腰去抱萧欢。
时良景大喝一声:“小心——”说罢,挺身扑到了老爷子后背上。
说时迟那时快,重达数十斤的牌匾已然砸落!
萧文钦飞身而来,经过萧鸣身旁,拔出他腰间佩刀,凌空一刀,牌匾一裂为二,仍将时良景砸了个正着,只见他身体向下一冲,晃荡了几下后,失去了意识。
萧文钦将刀扔下,疾步跑上去。
萧鸣大惊失色,即刻派人去请郎中。
“祖父!”萧文钦心慌不已,众人乱作一团,萧欢嚎啕声撕心裂肺。
萧老爷子眼冒金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身体虚弱不堪,眼帘一阖,厥了过去。
时良景被人抬下去,萧文钦将老爷子打横抱起来,送进里间的榻子上,急唤道:“赶紧去请郎中!”
他猛地转回头,猝不及防与人群里的朱道柳对上了视线,朱道柳眼底一片漠然,紧握着拳头,须臾,露出急色,大喊道:“冀胜,赶紧去!”
田冀胜神情慌张,喉头来回滑动,艰涩道:“我、我这就去。”
赵权来的不巧,见江郁白满脸忧愁,低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按常理,咱们应该脚底抹油!免牵扯进是非。”
江郁白怒瞪他:“你胡说什么,老爷子是咱们亲家!”
两人无处可去,在厅里干坐着,那裂成两段的牌匾卡在太师椅和桌几中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也没人给赵权上个茶,他实在渴得慌,凑近江郁白耳边,细声问:“夫人你渴不渴,我亲自去给你沏个茶。”
江郁白骂道:“你安分点!坐着别动!”
赵权余光瞥向帘子后的人影,攥住江郁白的手腕,“咱们别在屋里坐着了,待会儿就开席了,去席面上吧。”
“你疯了不是!还想着吃席!”
“话可不能这么说,巨富之家的酒菜,本王还不曾尝过呢。”赵权一手攥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托住他的后背,硬拽着他往外走。
江郁白唉声叹气,跟着他出去。
两人刚离开,里间出来一人,悄无声息走到那牌匾后,掏出一把掌心大的锤子,刚一抬手,帷帘后飞出一块石子,正中他的脑门。
那人哎哟一声,苏晚辞从帘子后冲出来,厉声道:“你干什么!来人,抓住他!”
赵权循声折返,身后跟着一行王府里来的侍卫,箭步上前,雷厉风行将人擒拿,禀道:“王爷,抓住了!”
苏晚辞走近几步,眯起眼看向那人,“我记得你,你是萧家的护院周强!”
萧鸣听说裕亲王逮了个人,即刻回到堂内,先向赵权行了礼,见堂中跪着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权道:“本王也刚来,你问晚辞吧。”
苏晚辞道:“这人要拆牌匾上的椽钉!”
萧鸣向副将使了个眼色,副将上前查看,回禀道:“将军,这椽钉被人动过手脚,应是承受不住匾额的重量,所以砸了下来。”
萧鸣一脚踩在周强后背上,只听咔嚓一声,周强痛苦哀嚎,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贴在地面上,声音艰难道:“大人饶命......”
“说!你受谁的指示,要害我叔公!”
周强疼得大汗淋漓,不敢吱声。
田冀胜去了外面请郎中,朱道柳闻讯从里间出来,见此状,大步上前道:“将军,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鸣用力往下踩了踩,“有什么误会,本将军也想听听!”
苏晚辞上前查看那牌匾,琢磨了一会儿道:“有人弄坏了椽钉,让牌匾砸下来,又怕被人发现手脚,所以要把椽钉拆了,如此才死无对证!”
至于那人是谁,苏晚辞抿了抿唇,不敢胡说,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些日子,萧家忙着好几桩事情,夏秋霜事事要问老爷子意见,后院敲敲打打又吵闹,初到皇城,客人也多,老爷子终日坐在匾额之下的太师椅里,尤其今日,他必然要在这里宴客。
田婉儿连通风报信都不磊落,想必下黑手的,就在那几人之中。
周强疼得倒吸气,龇牙咧嘴道:“小人、小人见匾额掉下来,想、想揭一块金箔去......小人不敢了......”
萧鸣自然是不信,正要叫人拖下去打。
苏晚辞蹲到了周强面前,惊呼道:“你这傻子,皇城里的律法和白鸽城不一样,偷盗是杀头的大罪!”
周强艰难地仰起脖子,呆愣地看着苏晚辞。
萧鸣一挥手,中气十足道:“拖出去打死!”
寒冬腊月里,朱道柳满头是汗,似是要说话,殷季月一把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周强惨叫连连,改口道:“我说我说!是田少爷让我把折了的椽钉拆了!”
“住口!我胜儿与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休要攀扯!”殷季月走前一步,面色森冷道,“大人明鉴,周强这厮满口谎言,他去年偷盗宅中财物,被我儿撞见,挨了一顿鞭笞,定是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儿!”
“你是什么人?”萧鸣问。
殷季月如定海神针一般,泰然自若道:“妾身殷氏,是他口中田少爷的母亲。”
“什么乱七八糟的。”萧鸣不耐烦道,“一并送去刑部,审了再说!”
朱道柳惊骇道:“大人,这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她一介妇人,怎能随随便便送去大牢啊!”
赵权不知何时已离去,带来的人走了个没影,萧鸣也懒得与他们掰扯,大马金刀坐进椅子里,烦躁道:“全都拖下去!把那个姓田的找出来,送进狱里!”
朱道柳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人,大人,有话好说,想必是个意外,父亲如今还在病榻之上,不如等他醒来......”
萧鸣屈下腰,打断他,逐字逐句说道:“朱道柳,本将军是将军,不是判官,你们这些狗屁倒灶的话,莫要说与我听。”
他大喝一声,命令道:“来人!把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通知前院,开席!”
朱道柳含泪的眼眸中充斥着震惊,“开席......”
“屁大点的事情!”萧鸣一脚踹开他,“裕亲王尚在宅中,你们分不分得清主次!怠慢了王爷,几条命够你们赔的!滚开!”
萧鸣不是磨磨蹭蹭的性子,踹了朱道柳,大摇大摆往外走,粗吼道:“把萧绰萧文钦叫出来待客!”
殷季月想了一番措辞,却无人听她狡辩,萧鸣不分青红皂白,相关者统统拖走,她尚在状况外,官兵堵住了她的嘴,从侧门拖出去,凡有哭喊的,一并带走,侍女嬷嬷抓了一群,朱道柳要去求情,竟也被捂住嘴,架了往外走。
苏晚辞旁的都可以不管,却不能任由朱道柳被人下狱,他紧跑了过去,恳求道:“朱伯父、朱伯父是举人!你们不能随意抓他!”
朱道柳灵魂出窍一般,犹然絮絮叨叨着田冀胜的事情,似是魔怔了,逮着干苦差的官兵哀求个不停。
苏晚辞按住他的肩膀,赶巧谭真进来,他连忙把谭真喊过来,哪怕是捆了,也先把朱道柳带下去。
苏晚辞大小是个官,又听闻朱道柳是举人,侍卫半推半就松了手,叮嘱道:“苏大人,别再让他求情了,别让末将为难。”
“一定一定,多谢。”苏晚辞心跳得飞快,就怕朱道柳进了大牢,要挨鞭子。
谭真一掌击向朱道柳后颈,朱道柳晕晕乎乎转回头来,谭真又敲了一掌,扛着他往无人的屋子里去。
苏晚辞顾不上朱道柳,立刻又去了里间看老爷子,进门前碰到了田婉儿,她像是吓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蜿蜒的眼泪却流满了脸颊,从尖尖的下巴上滴落。
老爷子没有磕伤,受了惊吓,晕厥了过去,郎中看过之后,替他针灸,又开了几副药,嘱咐他多休息,不日就能养好。
倒是时良景受伤不轻,肩背受了重创,后脑被匾额豁口处砸伤,幸而萧文钦来得及时,将那匾额一砍为二,若是整块砸在他身上,估计这条命就没了。
萧文钦跪在榻边,低垂着脑袋,无人看见他深藏在眼底的凶狠与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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