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亮了,苍名的眼皮上洒满了湖蓝色的光芒。她费了一会儿事,终于把眼皮睁开了,发现自己像个死人一样蜷缩在别人怀里。
这是一个熟悉的怀抱,温热、结实、充满力量,散发着清淡的竹叶气味。这是未辞的怀抱。
苍名仰起脸,看见他紧绷的嘴唇和下颌骨。
“将军。”
苍名茫然地坐起来,望向他漆黑的眼睛。未辞的眼里充满了不安和忧虑,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
“这里是哪,不是水下了?”苍名转头看着四周,发现两人在一只海螺里。
再看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一处山洞,内壁光滑,状如海螺。洞口正对着远方的江面,江面风平浪静,无限危机深藏水底。
“将军,你在水下游了很远,这里离幽灵船有一段路。”未辞看向她的目光竟然饱含哀伤之情。
苍名想起他曾嘱咐自己不要乱跑,转眼自己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别人岂有不哀伤发愁之理。
于是她弱弱地说了一句:“抱歉,抱歉。”
未辞深深地看着她,就像要把她望穿一样:“为什么要道歉,是我没有跟住你。”
苍名强行抻开一个笑脸:“怎么会,明明是你把我捞起来的,哈哈哈。无律呢?”
未辞说:“追着钟无期漂远了。”
苍名继续笑道:“没关系,反正神仙是不会溺水的,哈哈哈。至于钟无期那老东西,大概是用了什么闭气的丹药,哈哈哈。”
未辞脸上毫无笑意:“将军,我们回人间去吧。”
苍名急忙说:“可是希声和花怡呢?”
未辞沉着脸说:“他们不会有事。我给幽灵船设了结界,再跳下水找你,就找不到了。”
“是吗?”苍名看着江水,若有所思地说,“那么久的歌声……原来只是一个瞬间。”
“将军。”未辞拉住她的胳膊,想要说些什么。苍名突然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
未辞半跪着,双手握住她的两个肩膀。她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下去,仿佛纸花被大雪压垮,又仿佛浆洗挺括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坍塌。
苍名抬起头艰难地说:“水下有……”
未辞轻声说:“水下有最艰难的事。春秋渡会让人想起内心深处的牵绊,所以那么多亡魂过不了这一关。”
苍名说:“我听见了我娘给我唱的儿歌。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以为我已经把那些事忘了。”
未辞说:“恩。”
苍名说:“你知道吗,我娘给我唱的儿歌总是和将军有关。从小我就想当将军,像我爹那样。”
未辞说:“恩。”
苍名说:“在水下,我还以为能再见到我父母一次。他们死无全尸,魂飞魄散,没能化为鬼。我试过找阴阳先生通灵招魂,都没有用。”
未辞说:“我知道。”
苍名用衣服抹着脸,才发现身上袍子的触感是干爽温暖的,不知道未辞用了什么法术把它变干了。
她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说:“你看,父母的事就是我的心魔。每次一发作,我就不中啦,还好总是有你出手帮忙。”
“没什么,我总会一直看着你。”未辞静静地说,“将军,你累的话,就休息一下。”
苍名说:“是啊,是累了。”说完,她跪立起来,双臂搂住了未辞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未辞像塑像一样惊呆了,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苍名静静地在他的身上靠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松手向后退开。
忽然,一双手箍住她的腰和后背,猛地把她向前拉去。
她几乎是砸进了未辞的怀抱中,被紧紧镶嵌在其中,像被暖意洋洋的火焰包围。她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战栗,她分不清那来自未辞还是自己。
在未辞的怀抱里,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浅淡的笑容回到脸上,狡黠的眼睛重新熠熠生辉。
苍名从他的胸前抬起头,明知故问地说:“未辞,这次我们挨在一起,好像既不是为了谁救谁,也不是为了谁带谁飞……”
未辞略显慌忙地松开胳膊,低头看着别处说:“将军,是我冒犯了。”
未辞洁白的脸上泛起一层浅淡的红色,连带着耳朵也红了起来。
苍名又说:“未辞,你觉得我们以后是上下级呢?还是别的什么呢?”
未辞竟然说不出话,还颇为小心地看了一眼苍名,说不上来是犹豫,还是要讨她一个示下。
苍名突然心念一动,想到妖王之辈未必愿意公开与神仙道士为伍。
人鬼殊途,神魔相克。万一自己将来真成了神,说不定还被天庭派下来镇压妖王呢。
想明白这一层以后,苍名突然感到微微的失望。她打住话头,向后靠坐在光滑的洞壁上,一时有些失神。
注意到未辞探究的目光,苍名笑微微地说:“我看店主面色红润动人,不施胭脂而昳丽夺目……”她的脑海里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未辞无奈地一笑,脱口而出道:“小姑娘,你又胡说八道了。”
说完这句,两人都有些晃神,彼此怔了一下。
苍名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然而回想自己这鸡飞狗跳的一生,又的确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未辞刚刚平静下来的小白脸,又开始呈现出莫名其妙的紧张:“将军,我刚才的意思是……”
苍名淡淡地笑了一下:“咱们走吧,回去找希声他们。”
两人走出海螺洞,苍名还在回味着未辞刚才的话,心不在焉地问:“我是从哪漂来的?”
未辞一笑,指了指方向:“那边。”
没有冰刃宝剑在手,苍名又不怎么擅长画瞬移符,两人索性施展轻身功夫,几个纵跃就奔出去老远。
苍名凌风跳起,转头喊道:“未辞,你的店里有没有会飞的靴子?”
未辞刚一落地,足尖轻点,又平地跃起,哑然失笑道:“这个么,惭愧,还没收到过。”
苍名神采飞扬地说:“那有没有带翅膀的衣裳呢?”
“……”
没过三炷香的功夫,幽灵船出现在眼前,一动不动,灰头土脸。
苍名一个空翻跳上船,正好落在希声面前:“我回来了!”
希声站在船舱前,两手背后,凝视远方,并吹着口哨。见苍名落地,她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嘴里的曲声一点没断。
未辞也上了船,苍名对他回眸一笑,搞得他又露出心神不定的表情。水下惊魂仿佛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一个新的时代似乎要展开了,但两人似乎又有些话没有说完。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他们突然不敢看彼此的眼睛了。
苍名敲了敲舱门,里面响起微弱的应答声。她开门走进船舱,花怡仰面朝天躺在席子上,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不如死几个大字。
苍名蹲下来抱歉地说:“对不住啊,让你跟着我们几个出门,条件是太恶劣了一些……”
花怡低声说:“这就是我的命……”
苍名双手一拍,慷慨陈词:“诶,小弟,振作一点,我们现在重新上路!”
花怡似乎被她鼓舞人心的语气深深打动,想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双眼满含热泪。
希声已经用口哨吹完了一整支驱魔曲,在结尾的一阵变奏声里缓缓收势,一时间余音缭绕。
苍名凑到她身边,又对未辞招了招手,三人交头接耳,大声密谋。
希声极目远眺,凝重地说:“无律不知跑到哪了,钟无期虽然资质平平,却诡诈难斗。”
苍名稍加思索,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边去找无律,一边去送花怡。”
希声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我去找无律,帮他揍钟无期。”
未辞则说:“将军,你吩咐我们便是。”
希声头上的包袱皮已经不知去向,苍名捡起船板上的斗篷递给她:“我有面具,斗篷给你。”
希声从不磨叽推辞,接过来就披在身上,兜帽遮头,沉默寡言,和冥界行走的活人客商无异。
希声下了船,苍名突然也跟着跳了下去。
希声说:“没事,不用送了。”
苍名说:“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你认得出无律现在的假脸吗……”
语惊四座。
希声说:“认不出。”
未辞利落地跳到苍名身边,微笑着说:“只能靠音律仙认出你了。”
希声说:“你很开心。因为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苍名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然后掏出树叶正色道:“我们一人一张符,互相能感应到对方,免得我们所有人都走散了。”
树叶交到希声手里的一瞬间变成了黄符,希声收到袖子里,点头表示有用。
花怡畏畏缩缩地下了船,站在苍名旁边。苍名头一次看见花怡自愿走动,意外地说:“下来活动吗?”
花怡说:“我,不想自己在上面……”
苍名恍然大悟,急忙说:“我们只是下来说说话,不会扔下你的,别害怕。”
说着,她一个响指召出冰刃宝剑,剑身从船底下飞出来,带得船身往上颠了一下。
宝剑挂回腰间,苍名从容地说:“好,现在我和这位哥哥送你回去……”
幽灵船突然猛地往前一蹿,几人毫无防备,急忙纷纷躲闪:“?”
船只又往前蹿了一步,好像在朝着他们咆哮叫骂。接着,幽灵船突然平地起飞,经过一道弧线落地,火力全开,头也不回地滑走了。
苍名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陆地上左拐右拐,穿越村落山川,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失了。
幽灵船扔下他们,独自回去找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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