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微风舒缓，略带的几分温热使人心生困倦。
江城五中全体师生在操场集合完毕，静等着主席台上的少年念完检讨。
少年站姿懒散，校服外套皱皱巴巴地穿在身上，脸上有多处淤青，狭长漂亮的眼睛正低垂着看手上的检讨书。
也许是通宵的缘故，他清冽的嗓音有些沙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打架，如果再有下次——”
戛然而止。
少年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再开口，原本散漫的表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怎么回事？话筒坏了吗！”一旁背着手的教导主任赵建国三两步跑上主席台，对着话筒大呵了一声“嘿”！
中气十足的男中音瞬间传遍整个操场。
有几个站着打瞌睡的男生以为打雷了，吓得一个激灵。
结果看到是秃了头的教导主任莫名其妙地在开嗓，耸了耸肩又把脑袋耷拉下去了。
“你这臭小子！我还以为话筒坏了呢！”赵建国给了旁边人一拳，“接着念！念到最后一个标点符号！”
“如果再有下次，”林璨熠终于开口，目光逐渐移向最后一排某个正在幸灾乐祸的男生身上，“我就是高野他爹。”
高野：“......”
几秒后，他又补充道：“句号。”
赵建国：“ 。”
念完检讨，林璨熠转身想走，却被教导主任给拽了回去。
他一把抢过检讨书，从头开始检查。结果在看见最后一行字后，表情也变得跟林璨熠之前一样。
[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是高二七班高野的儿子。]
赵建国：“这份检讨书是你找同学写的？”
林璨熠：“不是，高野把我的最后一句改了。”
赵建国最讨厌这种私自篡改别人劳动成果的行为。
他郑重地拍了拍受害同学的肩膀，说：“放心，等你们班主任请假回来，我一定让她替你主持公道。”
受害同学满意地点头：“主任英明。”
说完，他又要走，赵建国再次把他拽了回来，“后面罚站去。”
林璨熠压了下嘴角，不情不愿地挪到了主席台最后面的位置，双手插兜把眼睛闭上了。
赵建国：“我让你上来睡觉的？”
林璨熠慢吞吞把眼睛睁开了。
解决完最大麻烦，后面的升旗仪式流程就顺利多了。
给优秀学生代表颁完奖，赵建国洋洋洒洒念了十五分钟的激情演讲还没停，听的林璨熠困到差点栽下台子。
他“啧”了一声，强撑着站直了。
视线无意识扫到台下第一排拿着奖状的男生，刚要阖眼——男生对他竖了个中指。
林璨熠：“？”
他本以为是太困看错了，结果那个男生又嘲讽地伸出大拇指，然后缓缓调转方向，往下点了两下。
林璨熠眯了下眼，单手撑地从主席台上翻了下去。
男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但是又抱着侥幸心理，依旧站着没动。
“只有勤奋才能——哎哎哎，你干什么去！”赵建国正讲的投入，一个修长的身影忽然从余光闪过，看起来不像是办好事。
“上厕所。”林璨熠说。
“我马上就讲完了，你就不能——你那是上厕所的路吗？！”赵建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往人群里走，“怎么，你是准备当场——林璨熠！！！放开他的头发！！！不要殴打同学！！！”
在林璨熠靠近的前一秒，男生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转身想跑，却被揪着头发按到了地上。
拉架的拉架，尖叫的尖叫，操场霎时间乱作一团。
在赵建国声嘶力竭的制止声中，这个刚念过“不会再打架”检讨的同学，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年级第一给打了。
就，挺吓人的。
林璨熠最后是被赵建国从背后箍着带走的。
一个不到一米七的胖主任，硬生生抱着自己即将一米八的学生到教导处，那场面滑稽又心酸。
“为什么动手？”赵建国靠着桌子，严厉地瞪着面前的男生。
他知道林璨熠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只有被惹毛了才会——当然，他很容易被惹毛。
林璨熠舔了下混乱中被抓伤的嘴角：“他鄙视我，两次。”
“那你也不能动手！”赵建国曲起食指重重敲桌子，“你知不知道从你入学以来受过多少处分？照你今天的情况，我完全可以给你记个大过，录进你的档案里面，到时候你这辈子就毁了！”
林璨熠没说话。
朦胧的日光淡淡地在少年脸上笼了一圈，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建国见过林璨熠真正动手是什么样子，对方脸上绝对挂彩。但是刚被按倒的男生还没他嘴角这个伤重，应该只是给个警告。
按照他抓了林璨熠不下五十次的经验来看，这家伙沉默的时候应该是知道做的过分了。
“再写一份检讨，中午放学前给我，就在这写。”
“哦。”
“别想着跑，我马上就回来！”赵建国伸出两根手指戳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戳了下林璨熠的眼睛，“都在我的监视之中！”
林璨熠：“……”
一大把年纪了还挺潮。
赵建国离开了。
教导处只剩林璨熠一个人。
他随手拿了一本赵建国从学生手里没收的小说，搬着凳子去空调底下吹风了。
没多久，操场上就又传来了赵建国慷慨激昂的演讲。
不过这次多了些内容。
是批评林璨熠的。
主人公百无聊赖地听了几句，最后不得不承认赵建国的口才是真的好。
五分钟，没一句重复的。
“同学你好，赵主任的办公室是在这里吗？”
林璨熠抬眼，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看起来跟他一样大的陌生少年。
少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个子很高，校服被熨烫的很平整，整体看起来温文尔雅，看面相就知道成绩不会下年级前十。
啧，又来个好学生。
林璨熠合上书，走到少年面前，在发现他比自己还高了几厘米后就更不爽了。
“你走错了。”
“啊？”少年有些诧异。
林璨熠拉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指着对面的教学楼，说：“看见没？赵建国的办公室在那栋五楼。”
说完，他长辈似的拍拍少年的背：“走吧，我带你过去。”
少年感激地点头：“好的，谢谢！”
那栋教学楼紧挨着校门，周围有枝丫繁茂的梧桐树，隐蔽性很高。
林璨熠把人送到楼下，趁保安不注意的时候，熟练地跃到墙上，然后翻下去。
一气呵成。
今年紫薇花开的很早，时至八月中旬，淡紫色似乎褪了不少，看起来有些偏粉。
林璨熠绕着繁花摇曳的街道走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正在补货的大型超市里。
“来了。”老板娘冲他打招呼。
“嗯。”林璨熠走过去帮她往柜台里摆啤酒，开门见山：“姐，给我涨点工资。”
“涨不了，你补一次货一百，已经很高了。”老板娘面露难色，“怎么了？最近很缺钱吗？”
“要交学费。”林璨熠抢过她手上满当当的货框，“我来就好。”
他身高腿长，身上几乎没有赘肉，弯着腰用力时，背上的骨头尤其明显。
“哦，这样啊……”老板娘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望着面前身形单薄的人，终是于心不忍：“那好，你来一次算两百，剩下一百就当我给你的奖学金。”
林璨熠笑了：“姐，我倒数第一。”
“在我这，上学就有奖学金。”老板娘也笑了，“你看我那犟儿子，学习不咋地，钱倒是一分没少花。你好歹还帮我干活呢，值两百。”
“谢了姐，下次有事还找我啊。”少年的笑容犹如盛夏院中栽种的薄荷，爽朗清澈。
老板娘表情一顿，听懂了他话里暗含的意思。
她的儿子是江城五中初中部的，上周五被几个高中部的学长给打了。
林璨熠知道后就替她儿子打了回去，那几个人扬言要报复他，但是被五中姓赵的教导主任当场逮到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处理的。
是个很让人心疼的小孩。老板娘鼻腔涌上酸涩。
整理完所有货物，林璨熠又留下帮忙看了会儿超市才离开。
临走前，老板娘塞给他一包棒棒糖，说让他累了就吃一根，别总学坏孩子抽烟。
他说好，不抽。
结果前脚刚出超市，烟瘾就犯了。
林璨熠拆开包装袋，拿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
等会还要去酒吧送酒，得忍住，多忍几天说不定能顺带把烟给戒了。
—
晚上十点，繁星明亮地缀在夜空，像钻石。
忙了一天，除去老板娘给的二百，剩下的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到一百五十块。
一天一夜没合眼，林璨熠有些扛不住。
他蹲在路边随便吃了点东西，扫了一辆单车回家。
不久后，车子拐进了一条破旧的小巷。
逼仄的过道，杂乱停放的自行车，低矮楼房中映出的昏黄灯光，还有不知道从哪家传出的争吵声。
林璨熠艰难地从一排杂物中穿过去，提前摸出钥匙上了楼。
走廊的声控灯年久失修，他咳到嗓子干痛灯泡才亮。
一只脚刚跨上通往五楼的台阶，头顶便传来嗤笑——
“等你好久了，怎么才回来。”
是那几个高三的学长。林璨熠眸中显露出攻击性。
他转身要跑，结果被从四楼窜出来的人堵住了。
来的人竟然有七个。
一打七，有个屁的胜算！
林璨熠一脚踹翻距离自己最近的男生，趁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通过四楼漆黑的走廊摸下了楼。
有四个人追了出来，剩余三个应该是在屋门前守株待兔。
小巷杂物实在太碍事，林璨熠没跑多远就被抓到了，几个人扭打在一起。
砸东西的声音和喊叫声此起彼伏，不少居民打开窗户就开始破口大骂，劝架的声音夹杂其中，根本不值一提。
林璨熠凭借地形优势很快脱了身，再加上天色浓黑，他在巷子周围绕了几圈就把那些人甩掉了。
他用袖子抹了一把从鼻子里流出的液体，跌跌撞撞上了最里面的那栋楼——他真正居住的地方。
这是从之前的住处被砸总结出的经验：多绕几栋楼再从小道悄无声息地回家。
这几个人明显被骗到了，还以为那是他的家。
真蠢。
林璨熠进了屋，没开灯。
他进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又翻出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
没坏，就是关机了。
林璨熠从抽屉里翻出充电器插上，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在黑暗的环境中刺的他睁不开眼。
刚开机，几十条未接通话和未读消息一股脑跳了出来，搞得他这个破手机卡了好久。
他实在没精力看消息内容，点开最顶上备注为“高狗”的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然后裹着被子睡着了。
［L：明天早上不去学校，检讨帮我写一下，睡了。］
对方几乎是秒回。
［高狗：哥，不能再帮你写了，今天不知道哪个狗日的告状了，老班给我发消息让我把数学卷子抄十遍。］
［高狗：哦对，你有同桌了，江城理科第一，今天刚转学过来，他说以后可以抄他的作业。］
［高狗：明天早上建国要来咱班听英语公开课，要不你第二节还是过来露个脸吧？］
［高狗：林哥？？？？］
［高狗：真一秒入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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