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普通的周末,市区中心一家酒楼正办着婚礼。
现在是下午五点,离婚宴开始还有些时候,新娘挽着新郎站在花门旁迎接客人。粉白婚纱的设计别出心裁,裙摆如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蕾,衬得美丽的新娘越发明艳动人。
不过新娘显得有些焦躁,不时搬过新郎的手腕看腕表的时间。新郎被她闹得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等人带你逃婚。”
“说什么呢。再有半小时就开宴了,我俩发小没一大早过来做我的娘家人陪我出门就算了,晚上婚宴还来那么迟,真是要命。”陈月瞪了眼自己的新婚夫婿,然后禁不住再看了次表,“该不会堵路上了吧,这点市区很容易堵车的。”
“别急别急,既然是你发小,没可能不来参加你婚礼的。这婚纱不还是他们送你的吗?”新郎抚了抚陈月的背,再次赞叹道:“这件婚纱真是好看,哪家婚纱影楼都没这样精致款式。”
陈月颇引以为豪地昂起头,笑道:“我发小可是一流的设计师呀。不趁着结婚机会要份礼,等他按工作表排到我,不晓得猴年马月了。”
??
此时在市区的交通要道上,陈月的两位发小不幸被她言中,正挤在鸣笛声此起彼伏的车海里蜗牛般缓缓前行着。
穆玄英单手扶住方向盘,无意识地一下接一下叩击边缘。车子只能时不时往前开一段距离,就不得不被迫停下。四周的嘈杂吵得他心烦,估摸陈月怕是等急了,穆玄英便掏出手机给陈月发了条短信汇报了下情况。
想到今天早上因为莫雨起不来床没能赶到小月家送嫁,下午又因为莫雨拾掇了太长时间导致他们不能早点出门。穆玄英不动声色地在内心挠了下墙,扭头看向坐在副驾驶的莫雨。
莫雨正在副驾上积极地抓紧分分秒秒补眠。穆玄英叹口气,倾过身帮莫雨顺好在车座背靠上纠缠成一团的长发。
“唔?”莫雨微微挪动头,半睁开眼,斜觑了一下穆玄英,疲惫地问道:“堵多久了?”
“半小时。别睡了,快开出去了,等会儿你要这么个没精神的样子出席小月的婚礼吗?”
“昨天没睡好,不怪我。”说完他头一歪,又闭起眼。
穆玄英无奈笑道:“不怪你怪谁?四点钟,我醒过来发现你居然趴在书桌上睡,我要不把你拖上床你大概就在椅子上睡到天亮了。”说完按住莫雨肩膀试图把他摇醒。
“工作完了有点累,不小心就趴桌上睡了。”莫雨这下眼都没睁,抬手挥开穆玄英。
“累就回房间睡呀。难怪我当初跟王叔说要跟你一起住,他半点意见都没呢。原来就是指望我当好你保姆。”
莫雨听他提到这茬,倒是没绷住脸,扑哧笑出声:“对的,指望你兼职做我生活助理呢。要不回去我给你多算份工资?”
“没必要,你早点陪我上床睡觉就可以了。正经工资拖我两天都没事,反正包吃包住。”穆玄英见缝插针又开了段距离,还不忘调侃莫雨。
“嗯,好提议,那下个月我天天早睡,你工资就能省下来了。”莫雨一边点头一边浅笑道。
穆玄英一噎,往方向盘上一趴认真想了想,补充说:“你要真想光明正大扣我工资,光早睡是不够的。还要按时吃饭,少抽烟,在外面玩太晚要打电话让我接你,我可不想再帮你跑酒驾的事情了……”
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莫雨紧闭起眼假装睡熟,连呼吸都给抹匀了,铁了心不打算应个好。
穆玄英苦笑一下,他曾经幻想过,他们的关系从朋友变为恋人后会有什么变化,可是怎么没人告诉他有一种变化是变成他的妈。他抬眼看了看周围没半点松动迹象的车龙,忽然起了个念头。
他手撑住座椅边缘,坐起上身整个人倾向莫雨,歪过头吻了下去。轻吻一触即离,但足以让莫雨立刻惊醒。
装睡被戳破的莫雨一脸讶异地望着穆玄英,他的脸在他眼前极近的位置,冲自己露出了一个挑逗的笑容:“果然睡美人还是要吻醒的。”
说完穆玄英不等莫雨接话,调整了下角度再吻了上来。虽然莫雨心里清楚,肯定有人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但这种明晓得被窥伺的刺激感好像挺不赖的样子,加上难得穆玄英在外那么有兴致,莫雨便由着穆玄英索吻。
后面的车等得不耐烦,喇叭长按不放。分开时穆玄英有点害羞,莫雨玩味地看他,他笑笑坐了回去,握好方向盘发动车。揶揄莫雨说:“也就这种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男朋友而不是房东兼上司兼好兄弟。”
“你还想怎样呢,多大人了,难道要去看星星看月亮才叫情侣吗?”莫雨懒洋洋地倚回去,整理好有些错位的衣服。
“不是这种东西。”穆玄英很想找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说说他曾经有多期待和莫雨关系改变后他们的生活能变得多么不同以往,可这一刻大脑一片空白,何况莫雨心不在焉的,完全没在听吧。
于是他放弃了,什么都没说。
??
接下来的路顺风顺水,赶到婚礼现场时,司仪在指引新郎新娘出场,他们二人摸边走到亲友席,悄悄在唯二空出的两位置坐下。
整个礼堂气氛热烈,婚礼进行曲循环播放着,新人们一脸幸福地回忆往昔展望未来。穆玄英端正坐好,乍看起来似乎很认真地在观礼。
事实上,他的眼神一直缠在那挂在大堂的横幅上。
他盯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八个字,想没有词比这八个字更俗气。
却又更美好的了。
穆玄英在婚宴上发呆发了片刻,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坐的是他和陈月的学姐林可人。
林可人在穆玄英养父谢渊的研究所工作,人冷心热,上高三时她为他义务辅导了一年,后来穆玄英果然顺利考进了浩气大学,进了学校后林可人一直都有充当他的知心姐姐,这份交情不可谓不大。
因而穆玄英连忙打了个招呼,林可人微微一笑,正要和他寒暄,可一看到穆玄英另一边坐的是神游方外的莫雨,她顿时僵了笑脸,猛一扭头,连穆玄英都不想多理。穆玄英尴尬地笑笑,搜肠刮肚想找点别的话说缓和下气氛。恰巧莫雨听到动静,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了林可人,立刻不屑地哼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刚够林可人听清。
这一声冷哼把穆玄英哼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禁不住想陈月是怎么想起来把他的座位安在林可人和莫雨之间的,他们两座冰山海上相撞暗流汹涌,非叫他做个见证吗?
林可人偏过头,凌厉地盯住莫雨,却在问穆玄英:“你跟他一起来的?”
穆玄英点点头,悄悄在桌布下拉莫雨的袖子,叫他别摆张冷脸,莫雨不理他,抢在穆玄英开口前对林可人说:“他现在是我的合伙人,我干脆让他住我家了,工作上有什么事沟通起来方便。”
“是吗?所谓的合伙你自己知道是怎么来的,再说,你这性子,合伙那么大的事都是自说自话,恐怕平时没少给小穆找麻烦吧。”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往都没断过,我能给他找什么麻烦?”莫雨像被戳到软肋,嗓门陡然高了几分。
穆玄英恨不得掀起桌布钻进去,不过他不能这么做。他不想和莫雨做见不得光的地下恋人,所以不能在跟家长摊牌前把可以支持他的人得罪光。
于是他强打笑脸,插科打诨道:“哎呀,小月和可人姐以前不是都号称要单身一辈子吗?现在小月嫁出去了,可人姐你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林可人表情柔和了些,端起面前的清茶抿了口。玻璃茶杯里几片带绿意的茶叶舒展开身子浮上水面,清气袅袅几抹绕在她面前,片刻前的冷峻如碎冰溶解在温热茶香里。
穆玄英当即领悟了过来,对可人道了声恭喜,刚欲打听林可人是相中了怎样一个如意郎君,被冷落在旁的莫雨不咸不淡插了句:“你也要嫁出去了,真是喜事一桩。”
林可人没接话,只攥紧茶杯重重地放回去,茶杯里的水剧烈一晃,洒出几滴,在大红桌布上留下几个深色圆痕。
“莫雨,你吃枪子了?”穆玄英这下是真有点恼,语气重了些,莫雨却比他更不满,抱怨了句:“你怎么不叫她别跟我针锋相对?”
“不要说了,今天是小月婚礼,我懒得跟你吵。”林可人按住想跟莫雨分辩的穆玄英,冷冷截住莫雨的话头,随即转过身去,一副不打算跟莫雨有任何牵扯的样子。
莫雨没再说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往椅背上一倚,穆玄英说什么都不搭腔。
好好一婚宴,一边是生自己气的男朋友,一边是生自己男朋友气的姐姐,愣是让穆玄英坐立难安整整半晚上。
陈月挽着新郎过来敬酒的时候,被他们仨之间肉眼可见的冰冻气场惊了一跳,穆玄英拼命向她眨眼示意,希望她能说点啥,毕竟这两人再闹情绪,不会不卖主人家面子。结果陈月只给他斟了满满一大杯酒,再丢给他一个“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鼓励眼神,便聪明地抽身而出,好好享受她的新婚之喜去了。
??
可莫雨跟林可人的梁子都结了快十年,这要他怎么处理。
穆玄英考上浩气大学时,林可人刚好毕业。没进学校前,他先打开学校BBS想一窥大学风采,最热门的帖子正好是一条校园女神评选,一张显然是偷拍的林可人照片明晃晃挂在首页,直到穆玄英毕业都还位列榜首。
无独有偶,不论是莫雨个人的资质,还是他那颇为胆大妄为的中途肄业重读、转投设计另有所成的经历,都让他在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是一个话题人物。
只不过莫雨虽和林可人同届,但他是隔壁昆仑大学的,按理这两风云人物扯不到一块去。
实际上,他和可人同所中学不同班,两个人从初中斗到高中。月考争第一,竞赛争奖牌,运动会争先进,要不是优秀班干部的名额各班都有,那不晓得还要怎么个争法。
陈月还告诉穆玄英说,当时中学里有个人气榜,一群爱玩的背着老师私下搞的。不清楚莫雨和林可人知道不知道这事,因为就连那上面莫雨都是和林可人轮流坐第一,每次票数相近咬得死紧。
总之,简直就是天生的宿敌。
更让穆玄英头疼的是,莫雨这人脾气有些孤傲,别说和林可人这样冷淡的人处不好,哪怕是养父的好友,性情豪爽不拘小节的司空叔都不喜欢莫雨。大学时他似乎惹了点不好惹的人,沾了一身腥,他这人冷淡惯了的,表面上还是那副枯井无波的样子。但不好的流言蜚语太多,直到今天莫雨都耿耿于怀,待人愈发冷,不论亲疏。
他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和莫雨一块过一辈子,希望这段感情能被亲朋好友接纳与祝福,但莫雨始终没有与他达成共识,只把两人交往当作他们过往情分的延续。别说准备正式出柜,莫雨连对待穆玄英都没多拿出几分特别的态度,好像他们还是群天生地养的孤儿似的。
穆玄英与莫雨,再加上陈月,都曾是稻香孤儿院的孤儿,几个人关系极好,即使是之后各自被领养进不同家庭,仍保持着当初那份感情。
起初穆玄英不知道莫雨是被哪家领养的,隔了一年才通过最晚被领养走的陈月知道了地址。年纪尚小的他当即动力满满,十分自来熟地摸到领养莫雨的王遗风家大门,嚷着莫雨哥哥快开门。
不巧那时莫雨脑后长了反骨,每天跟老王家两口子顶得厉害。穆玄英找上门那天,这一家子正窝在家里各生各的闷气,忽然有小孩子在门外喊莫雨去开门,王遗风就眼睁睁瞧着前一秒还臭了一张脸的莫雨,一看到不知哪冒出来的穆玄英,立刻笑逐颜开地把他抱了个满怀。这**裸的差别待遇着实让一直自信有孩子缘的王遗风气结许久,连带看这个老来自家蹭饭蹭莫雨的穆玄英都不顺眼了。
好在穆玄英长大后性子稳妥许多,处事亦十分讨喜,莫雨着手筹办自己的工作室时穆玄英义务出了很多力,即使被莫雨半强迫性地拉入新成立的公司当助手,穆玄英依旧做得很好。他这么大力帮衬莫雨,对莫雨的用心不亚于老王家两口子,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后来,王夫人去得早,老王做了鳏夫,年轻时激烈的脾性一下改了很多,不会再和小辈置气,如今他见了穆玄英,回头想起二人幼时相拥而眠的画面,往往情不自禁会心一笑,觉得那是童真有趣,稚子情深。
莫雨亲友不多,摆平了王遗风,其他都好说。至于陈月,她本就是无条件地站在他们两个这边,算是目前对他们的关系唯一心知肚明的人。然而穆玄英的进度越顺利,他便越发担心起莫雨无所谓的态度。
一个人的时候架不住胡思乱想,想是不是莫雨只打算和他玩玩,所以一点也不关心两人未来路该怎么走。
想当初自己紧张半宿没睡好觉,顶着俩熊猫眼忐忑不安地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向莫雨表白。
莫雨听完,镇定自若地掏出一支烟,点好递给穆玄英,问:“会抽烟吗?”
“啊?”穆玄英惊愕地张大嘴呆在那,半晌自己合上嘴,摇摇头:“不抽。”
“我抽烟的,跟我在一起要吸很多二手烟。”莫雨淡淡说完,自己抽起烟来。
穆玄英的大脑在急速运转了三十秒以后,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他高兴地往莫雨身上一扑,抱了半天不撒手。
那时莫雨显然是一样开心的,被撞掉了烟也没说什么,抱住穆玄英的头,只轻斥了一句:“还跟小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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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交往后的生活跟穆玄英原本以为的差别很大,莫雨该上班就上班,该回家就回家,该应酬就应酬,穆玄英提议两个人一起单独做点什么,都被他用“好累,不想去”,“没必要,不用去”回绝了。
眼瞧着打小就睡在枕边的人忽然要和他坦诚相见,莫雨还是没什么反应,从眼神到语气,都流露出“你来就来呗”的淡定。
穆玄英泄气地想,虽然的确是穿同一条裤子从小玩到大,即使分开上学也一年能处上几个月,对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的兄弟。
可兄弟变情人,对莫雨而言,竟是那么稀松平常,不值得为之让步与改变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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