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去?”杨茂追上去,一把薅住周竞遥胳膊。
“上厕所。”周竞遥“嘶”了一声,没回头,只无奈地说,“厕所都不让上了吗?”
杨茂瞪着他后脑勺不说话,薅住他右胳膊的手也没动。
安静了几分钟,周竞遥才转过身,视线落在他的手上,又转到他脸上:“不是说了别拽我胳膊吗?”说着,他一下甩开杨茂,左手扶着右肩膀活动了一下。
“咋了?还记得自己肩膀有伤啊?”杨茂上前戳他,“知道自己有伤活动不开还去打架啊?你挺能耐啊周竞遥,你前几天跟我保证的什么?”
“不是……”周竞遥扭头不说话,心里盘算着谁给杨茂告的密。
杨茂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也没开口的意思,叹了口气:“你就让人省点心吧行吗?安安静静混个高中毕业证行不行?”
周竞遥还是不说话,只沉默地揉着自己的肩膀。
昨天是星期天,他从打零工的铺子回来的时候天刚好下雨了,没带伞,只好淋着雨往家跑。路过白泉胡同看见陈翰几个人的时候他本来打算绕着走的,毕竟他已经向杨茂再三保证了不会再打架。但是看清陈翰他们围着的人是谁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就冲进去把人带出来了,没起太大的冲突,只是右肩上挨了木棍一下,疼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白天在教室补了一天觉,杨茂训人的声音给他弄醒了,就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刚拉开门就看见有个人直直向自己扑过来,周竞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扯了肩膀一下,那人倒在他身上的时候又磕了一下,疼得他眼圈儿都红了。
“行了。”杨茂看着他这副死样子也不想再问昨天打架的事,“你去卫生间吧,回来了来办公室找我。”
“哦。”周竞遥点点头。
上完厕所,周竞遥习惯性地回了教室,走到教室门口才反应过来,又调头去找杨茂。本来以为杨茂又要对他进行思想教育,就像以前他打完架后,琳姨给他包扎。杨茂就搁边上骂他那样。没想到杨茂这次啥也没说,只是带着他去找徐琳看看肩膀。
“就是有点疼,别的没啥事,我有分寸,别麻烦琳姨了。”周竞遥说。
“麻烦?”杨茂瞟了他一眼,“知道麻烦就少干这种事。”
*
周竞遥七岁刚回安城的时候没什么玩伴,家里人也总不在家,又不去上学,自己一个人在家一呆就是一整天。旁边院子的邻居夫妇,也就是杨茂和徐琳觉得他可怜,有时候会给他送点吃的,还让自家孩子带着他玩。
周竞遥他爸跳楼以后,他身边的亲人就只剩奶奶,但毕竟没有一起生活过,奶奶跟他并不亲,也不怎么管他,周竞遥就越来越野,天天灰头土脸地回来,不是爬树上房就是打架斗殴。杨茂看见就会说他,但还是会把他领回家,徐琳给他清理伤口,给他换干净衣服,还留他吃饭。
奶奶去世后,周竞遥就一个人住着。有几个远房亲戚偶尔会来看看,也提出说把他接走,被他拒绝了。
再养这么大个孩子是个累赘,他知道。
杨叔和琳姨对他好他也知道,在他心里,他们不是父母,胜似父母。放假的时候他就去打点零工,赚点钱给他们添点小型家具,给小孩买点吃的,也会帮着干干活,收拾收拾房子。
*
临源本来只有两个校医,徐琳就是其中之一。这片没几个诊所,除了学校的学生,周围的居民头疼脑热了也会来临源的校医这儿拿药,校医室索性就搬到了学校保安室旁边,还多占了几个房间,又招了几个人,大家便戏称其为“校医院”。里外各开了一个门,方便学校里的学生和外面的居民来看病。
“怎么了又?”看见杨茂领着周竞遥来了,徐琳推推眼镜,起身问他们。
“肩上碰了一下,你给他看看。”杨茂含糊着说,推搡着周竞遥让他脱外套。
天很热,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在短袖外套上外套。
昨天把被围的小孩送到家门口后他就直接回家了,肩膀每逢下雨天就疼得比往常厉害,再加上刚挨那一下,他只想回到家倒头就睡。
干活的脏衣服脱了丢进水盆里,平常睡觉穿的衣服早上洗了,还没干透就又被雨淋了。他盯着那件**的衣服看了一会儿,把它扔进另一个盆子里。
胡乱在浴室里冲了一下,他实在不想去翻衣服,就顺手套上校服,裹着外套躺下。
陈翰会不会来报复这件事他没空想了,疼痛填满了他的脑细胞,他只想睡觉。
刚躺下没两分钟,周竞遥猛地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又爬起来从柜子里抽出徐琳给他的医药箱。
*
徐琳把房门关了,这件屋子里就他们三个人。周竞遥拉开外套拉链往下脱,一道长长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显露出来。
杨茂帮着把校服短袖捋上去,露出那道疤的全貌。
从锁骨下方开始,横贯整个右肩,接着向下延伸到肘关节。
十年的时光已经磨淡了这道疤痕,可打眼看去,依然显眼不已。
周竞遥的右肩今天早上还有点红肿,现在已经消下去了。几道青紫横亘在疤痕之上,看着也挺吓人。
徐琳打量了他一下,镜片闪光:“昨晚自己上过药了?”
“嗯。”周竞遥说。
“久病成良医哈。”徐琳淡淡道。
周竞遥没说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
上完药,徐琳又叮嘱了他几条注意事项。走到门口,杨茂突然停住,扭头说,说:“欸对了,给我拿几瓶藿香正气水。高三开学早,天比较热,有学生中暑。”
徐琳拿了递给他:“严重的话让学生过来休息。”
“行。”杨茂接过来对周竞遥道:“走吧。”
半路上,杨茂正跟周竞遥说着话,突然接到电话说要开会。
他把那盒藿香正气水塞给周竞遥,边走边说:“你拆了拿两瓶给新同学,就刚在门口那个,他有点中暑。余下的放在讲台上,谁要是也中暑了自己去拿……”话音落了人也没影了,留下周竞遥在原地发愣。
他看看手中的东西,终于想起来新同学是谁。
那个倒在他怀里,给他肩膀造成三次伤害的男生。
周竞遥掂了掂手里的药,面无表情地走了。
*
迟宁一觉睡到放学。
教室里吵闹声就没停过,上课和下课无非就是音量大小的区别。不过挺神奇的是,他居然睡得很舒服,醒来后感觉精神好多了。
好久没睡这么好了。迟宁在心里感慨。
虽然做了个梦,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有生病前有生病后的,连不成线。
不过不要紧,他本身就是梦多的人,从前时常在夜里被梦惊醒,醒过来一身冷汗。
现在好了一点。
坐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把桌角的什么东西碰下去了,他弯腰伸手去捡,发现是两瓶藿香正气水。
足足愣了有一分钟,迟宁才回想起杨茂说的话。
有点意外,还以为他只是嘴上关心一下,就像以前父母说的“有空带你去游乐场玩”一样,没想到真的去给他拿了。
虽然他不是真的中暑。
临源晚上九点半放学,现在表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十点,教室里没剩下几个人。
临源没宿舍,所有人都是走读。
旁边的位置空着,迟宁晚自习睡得挺熟的,也不知道周竞遥回来没。
无意间撇到桌面上,原本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已经归好位,被人用笔袋压住了,窗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
看来是回来过。
迟宁把两个小瓶子放进书包夹层里,收拾东西走人。
附近有很多城中村,迟宁的爷爷奶奶家就在其中一个村里,村名叫“小溪里”,因为村口有一条小溪。
挺有意境的。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半了,爷爷奶奶已经睡下,只给他留了一盏院子里的小灯。
迟宁锁了院门,轻手轻脚穿过客厅回自己房间。
打开空调关了房间灯,迟宁摸黑坐到桌边。陆洋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发了一堆消息,看着聊天框上99 的提示他觉得头都大了。
自从生病后,他就开始恐惧面对“大量的任务”,比如需要在一天之内写完的一沓卷子,比如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计划表,比如眼下,他需要看的99 消息。
他并没有告诉陆洋他有这个毛病,所以也不怪他。
手又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发着光的屏幕晃动着,看得他眼晕。
迟宁一把扣下手机,抖着手打开台灯,刺目的灯光一下亮起。他眯了下眼,摸索着拉开抽屉里把药瓶拿出来,拧开盖子往外倒。
啪嗒。
手没拿稳,两粒药滚到了地上。他来不及捡,又倒出来两粒就着水喝了。
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把地上的药捡起来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扔进垃圾桶。
重新打开手机,他不想看那么多字,索性直接翻到通讯录给陆洋打电话。
陆洋秒接。
“还没睡?”迟宁问。
老房子隔音差,他声音压得很低。
“当然没有,没得到好兄弟的回复怎么睡得着。”陆洋倒是笑得大大咧咧的。背景音嘈杂,听上去还在教室。
陆洋是他在江城最好的朋友,两个人是邻居,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一个学校,只不过迟宁大他一届。他刚休学那会儿天天闷在家里长蘑菇,是陆洋每天放学都来找他,无论多晚,他都会不由分说地把他从黑暗的房间里拽出来,带着他出去溜达。陆洋跟他说话,迟宁不回答,像个木头娃娃一样漠然地跟在他身边,他也不介,自问自答,自说自话。
讲笑话逗迟宁,迟宁还没反应过来笑点他就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好几次在路边,陆洋笑得捶地,旁边迟宁像看傻子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离开江一后他删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但唯独留下了他的。
迟宁不说话,陆洋换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今天老周生日,大家凑钱买了个蛋糕,下了晚自习给她过生日呢,这会儿才结束。”
“嗯。”周婧是他在江一的班主任,是一位虽严格但对学生很好的老师,同学们都挺喜欢她。他刚休学的时候是高二末,班主任大调了一次,周婧成了陆洋班主任,陆洋第一时间跟他说了。
周婧还来了他家好几次,送了书给他,跟他聊天,跟他父母聊天。
除了陆洋,迟宁最感激的人就是她。
“帮我给老师带一句生日快乐吧。”迟宁沉默一会儿,开口道。
“带了带了,刚才老林还问起你来着,”陆洋像是跟路过的同学打了个招呼,声音远了一瞬,“我买了根钢笔送给她了,说这是你给她的礼物。”
“谢谢。”迟宁点点头。周婧来看他的时候撞见过陆洋,知道他们关系好。
他伸手关了台灯,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迟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没买……”
“嗐,”陆洋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他道,“没,我办事你放心。”
陆洋的父母都是领导,他在这方面应该比他懂。迟宁这才松了口气。
礼物是美好的祝愿,他不想给周婧带来麻烦。
“行。那我转钱给你。”迟宁说着,给陆洋发了个红包。
陆洋反手给他退回来了:“跟我还客气啥。国庆我去安城找你,给我提供食宿就行。”
迟宁没强求他收下,只说了句“好”。
两个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迟宁打开台灯,一边看书一边听他说话,时不时应一声,接几句话。
他不反感白天的热闹,但他喜欢夜晚的安静。
待在江城的家的那一年,他房间的窗帘整天拉着,看不到外面的光。黑暗让他安心,让他觉得只有这个时候,自己的世界才完全属于自己。一定要出去也是晚上,街上不算安静,但黑暗掩盖了很多东西,他的心很平静。
“小迟。”陆洋的声音渐渐变小了,迟宁下意识“嗯”了一声。
“算了。”陆洋说。
迟宁:“……”
“你早点睡吧。”
两人第二天都得去学校,陆洋又起的尤其早,迟宁让他赶紧回家睡觉。
陆洋说睡什么睡,回家还得写作业呢。
迟宁这一年都没咋碰过课本,“作业”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东西了。他才想起来别看陆洋这小子吊儿郎当的,成绩是一点不含糊。
陆洋说因为他有梦想,有梦想就会有动力,有动力就想好好学习。
梦想。
当时迟宁愣了一下。说实话,从小到大他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由父母安排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就好了。
小学的时候不乏有什么“谈谈我的梦想”的活动,小迟宁站在台上说“我没有梦想”的时候全班小朋友哗然,好像没有梦想是一件特别另类的事情一样。
长大了点,再面对这种情况他已经知道该说什么了,可其实在心里,他并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
挂了电话,迟宁给手机充上电,关了台灯躺到床上。
可能是晚自习睡的那一觉质量太好了,他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
来安城之前,陆洋问他,你回去要做什么。
迟宁当时的回答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当时的他不知道,现在的他懒得想。
迟宁用夏凉被蒙住头。
混吃等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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