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内,亚伦在人群中一路穿行,四周的人们如此绝望,他看着身旁紧紧跟着他的小女孩,心情如此振奋。
从三年前第一眼望见这个女孩时,他就知道她和其他一看到他就哭哭啼啼的女孩不一样,那双毫不犹豫直视他的棕色大眼睛虽然充盈着泪水和痛苦,却没有退缩和软弱,她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丝毫不怕他。
亚伦是在战场长大的,他的内心除了杀戮别无其他。
但第一次,他对这个女孩的的未来升起巨大的渴望,他花了许多功夫在训练女孩身上,她的成长总是能使他内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每当看见女孩,他都好似被羽毛轻轻的挠了挠,这是一种与杀戮**截然不同的陌生情感。
而这次,小女孩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她简直是个奇迹。
尤娜跟着亚伦找到了六军军长罗德。
军长大约六十岁,神情肃穆,棕色的头发胡子里夹杂着大片白丝,看起来非常疲惫,神色却异常坚定。尤娜有些心酸,她察觉到这个老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尤娜有些害怕军长因为她是个孩子而轻视她,她为自己的发现准备了腹稿,庆幸的是,军长听得很认真。
“罗德军长,我是位魔法师,但凡使用魔法,就必定会留下波动。石头人身上有重力魔法的波动痕迹,它们是被魔法操控的。”
尤娜使用重力魔法搬起了桌子,向一脸凝重听她说话的军长示意。
军长转头向一旁的穿着宽大黑袍子的海特求证,魔法师海特点了点头。
尤娜接着说,“操控者至少要看见战场,才能操控石头人的移动。我发现,操控者的魔力波动就在森林里最高的那棵树上。只要阻止操控者施展魔法,就能解决石头人。”
军长毫不犹豫的召集了所有还活着的将领,他们急迫的讨论在众多魔兽眼皮子底下潜入森林的办法,这是仅存的希望。
这群人都久经沙场,血腥气味充斥在小小的帐子里,尤娜屏住呼吸,在一旁懵懂的看着他们。
魔法师海特没管快吵起来的将领们,他对眼前这个小魔法师的存在感到非常疑惑。
魔法师归属魔法塔管辖,尽管魔法塔有派遣魔法师来战场支援的义务,但魔法塔的人坚持认为,每一位魔法师都是珍宝,他们无需为城池尽忠献命。
自魔兽攻城以来,由于凯利公爵不在,绝大多数魔法师都认为拉肯城毫无希望,迅速逃走了,海特是纯粹出于良心留在拉肯城的魔法师。
学院派对未成年魔法师的保护简直可以称之为溺爱,魔法塔的人怎么可能让一个学生留在战场。
海特忍不住了,他开始对尤娜发问。
“冒昧问一句,你应该还是在魔法学院上学的年龄,怎么会出现在战场?”
“先生,我没上过学,我是服役的贵族。”尤娜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她故意
隐去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不想在为这事纠结了。
“天呐,孩子,魔法学院那群老头会疯的。”海特惊呼,难怪这个可怜的孩子没穿魔法师标配的黑袍和徽章,估计魔法塔的人压根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魔法波动极为隐蔽,你是如何发现的?”
“我最常使用重力魔法,对它的波动极为熟悉。”
“幸运的巧合。”海特感叹道。
半晌之后,潜入森林的计划迅速被拟定。
军长在众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到发呆的尤娜面前,郑重的鞠了一躬,“感谢你为拉肯城带来的希望。”
尤娜惶恐的连连后退,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军长接着说,“孩子,我记得你在城墙上射出的箭,现在军队里没有比你更厉害的弓箭手了。”
尤娜的脸上升起了红晕,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军长说,“我的师傅佛瑞尔比我厉害多了。”
“如果我再年轻些,一定跟你们一起去森林。现在全靠你们这群年轻人了。”
“长官?我也要去吗?”尤娜以为自己听错了,罗德军长竟让她一起去执行这个关乎拉肯城存亡的任务。
“森林情况复杂,为确保万无一失,你得跟着去。”军长肯定的回答。
尤娜想拒绝,她是远距离攻击的弓箭手,甚至没和魔兽近距离接触过。
但她又想起了在拉肯城的奥菲和埃迪,还有为她送饭的孤儿们。
虽然心里害怕得直打鼓,但在众人面前,尤娜还是装腔作势的单膝跪地,对军长道:
“定不负您所望。”
尤娜默默在心中叹一口气,命运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对她的,她像南方秋天初生的芦苇,总在青涩脆弱之时就迎来寒冬。
潜行进森林的精锐小队一共十人,尤娜认识的有战士亚伦、魔法师海特、擅长潜行的赫德,还有另外六个各有所长的人。
在他们准备出发前,军长又召集了剩余的部队,他骑在马站在军队前,扯开嗓子发出战鼓般的吼声。
“谁敢放下刀剑,我就把他扔去喂魔兽去……”
军长向来言出必行、治军严格,众人明白这绝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们纷纷噤声。
军长缓缓转头环顾四周,望着这些被火光照亮的脸庞,好一会儿又道:“士兵们!最坏的情况不就是被吃了吗!你们是第一天上战场吗!没做好被吃的准备吗!”
语毕哈哈大笑。他笑了,有些人也跟着笑了。
“这群没脑子的魔兽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可怕的!它吓不倒我们!对不对?”军长振臂高呼!
“对!”亚伦高喊。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笑起来,高喊着,像是把恐惧倾泻而出。
人们开始狂笑,这笑声逐渐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像酒鬼、像疯子。士兵们一边挥舞手中的武器,脸颊因笑变得通红。
城墙似乎也在笑得发抖。
尤娜也不禁加入这阵狂笑,没笑一会,便被正在做准备去森林的赫德用手刀打了后脑勺。
她的笑声中断了。
“小子,省点力气吧。”赫德眯眼微笑道。
尤娜打了个寒颤。
战斗的号角又重新吹响,军长开始为守城战进行部署。
“弓箭手!弓箭手在哪儿?”
“这儿。”活下来的弓箭手说。
军长指着北方的森林,那里一团漆黑。
“不停放箭,也许可以碰巧射到一些,至少能骚扰对方。”
“所有盾兵一起守石头人攻击的城墙位置,以防石头人击碎城墙闯进来。”
“守住城墙,魔兽便不能通过。它们永远不可能进入拉肯城!”
之后,尤娜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赫德的潜行本事等闲难及,她被亚伦背着,和海特及其他几个人跟着赫德在弓箭的掩护下偷偷摸摸从城墙下来,尤娜几乎被距离极近的魔兽吓破了胆,意识清醒时便到了森林深处。
森林里的景象诡异非常,明明大雪纷飞,树枝地面上却毫无积雪,好像雪落地前便消失了。尤娜为这异状汗毛战栗,她贴在亚伦耳边,小声地问:“森林以前也这样没有积雪吗?这里有魔法阵吗?”
亚伦愣怔在了原地,小队也因尤娜的话陷入沉寂。
不可名状、让人汗毛竖立的惊悚黑暗吞噬了他们。
魔兽们四处阴沉地叫唤,声调起起伏伏杂乱无序。
“尤娜,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是怎么回事。”亚伦声线颤抖。
尤娜发觉,这个人竟紧张到叫出了她的本名,但此时顾不得想太多了。
她仔细的感受着周围。
这片森林竟然到处是重力魔法波动的痕迹,每片雪花在落地前便被重力魔法停住,使雪花只能在空中融化。
多大的魔力量才能做到这一切,无时无刻、无穷无尽的使用重力魔法……
这绝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可是……据她所知,魔兽只会使用在自然中显现的魔法,比如水、火、土、雷,它们的智力无法想象自然界中看不见的重力。
重力魔法一直都是人类的特权啊!
尤娜心里异常绝望,来之前,她只是猜测人类魔法师中出现了魔兽的内奸,现在的情况显然更糟糕了。
那位老者说过,魔法师偷袭时应使用和对方同种魔法。
魔法的基础原理是:不同魔法的波动一旦相遇便会相涉产生痕迹,同种魔法的波动相同,不会相涉产生反应。
尤娜赶紧提醒队伍里的人:“别使用魔法,这儿到处是重力魔法的波动,异常的魔法波动会被察觉。”
“海特老师,这可能是人使用的重力魔法吗?”尤娜呜咽道。
她无比希望得到肯定答案。
寂静回答了她。
小队因这插曲暂停了一会,便义无反顾的向森林深处前进。
越往前,奇形怪状的魔兽越多,察觉到人类踪影的魔兽被迅速解决,他们悄无声息的直奔目标。
“没法再前进了。”赫德在一块巨石背后停下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密集的魔兽群,几乎寸步难行,最高的树就在魔兽群的正中央。
只有魔兽王有能力号召魔兽聚集,毫无疑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旧王刚死,新的魔兽王就又诞生了。
尤娜看到了新的魔兽王——趴在巨树枝干上的一只花豹,重力魔法的波动指向了它。
花豹向来只在南部热带森林里,如此冰冷的地方哪里来的花豹呢,难道它是因为害怕雪花才用重力魔法停住雪花的吗?尤娜不禁胡思乱想的猜测到。
雪花无法落到地面,在空中飞舞着,死一般的沉寂在仅余七人的小队里蔓延。这只魔兽王相较于其他扭曲可怖的魔兽,外表上几乎没有任何反常之处。
魔兽是比野兽异变的产物,崇尚原始的动物一般异变的方向都是力量、体型或者像双头狮王一样多了些部位。
没有比眼前这种魔兽王的“正常”更惊悚的了。
尤娜毫不犹豫地打破了沉默,语气坚定地说道。
“让我来吧。”
也只能是她了——远距离攻击的箭术、不会被察觉的重力魔法,巧合得仿佛是命运一般。
海特想制止把这沉重的负担压在一个孩子身上的行为,欲开口时却无奈地把自己毫无意义、故作同情的话语吞咽了下去。
是的,作为大人,他别无他法。
赫德阴暗地睁开了那双平常总是笑眯眯的眼,面无表情的部署计划。
“黎明之时,魔兽最弱,在那时下手,只有一箭的机会。”
“好。”尤娜回答。
“失败就一起死吧。”亚伦对尤娜说,他的眼睛里满是认真。他不惧怕死亡,如果能和他养大的小女孩一起死,也是件憧憬的事。
果然是疯子,我可不想死,或许我现在该逃掉了,尤娜阴郁地想。
小队成员趴在巨石几十码开外警戒周围。
漫天大雪中,尤娜一个人蹲在巨石背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静悄悄的等待着。握弓的手开开合合,这是佛瑞尔的建议,如今成了她的习惯。让我干净利落地一箭射死这只豹子,她向奥菲的神祈祷。让我射死它吧。
随着天空逐渐放亮,花豹开始动作,它自在地伸了个懒腰,直起身子。
尤娜瞄准着豹子,她暗示自己,这只豹子必将死于此箭之下。
她将所有魔力运至羽箭,或许是因为前所未有的强力意志,这箭承载的魔力积蓄的越来越多,远远超出尤娜意料,远远超过尤娜魔力的极限……
就是现在!
她毫不犹豫的射出这魔力磅礴的一箭,正中花豹胸膛,它从树枝上软绵绵地滚下来,雪悄悄融化在血水中,金黄的兽瞳倒映出尤娜的身影,好像流露出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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