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野猪的尸体挂在树上,做好标记后,虎琮扶着一瘸一拐的岑云歌走出了森林,走到后半段,被自责压迫的虎琮索性抱起岑云歌飞似的疾跑。
在听见虎琮准备抱他回圣火部落的一霎那,岑云歌眼皮一抽,不好的预感随之袭来。果不其然,虎琮抬腿的下一秒,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岑云歌感觉脸像被细小且长着小刺的草茎划割,泛起一阵针刺般的疼,他当机立断扭过头,把头埋进身后人厚实得惊人的胸膛。
急切离去的二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沾染过岑云歌鲜血的土地拱出个小包,一枝藤蔓抽芽长大。
没想到步入部落的地盘后,岑云歌竟发起烧来。
“我有点难受,虎琮。”他的呼吸滚烫得像刚烧开的开水。
“腿还是很疼吗?”虎琮会错意,以为他仍受着腿疼的困扰,“果然应该还是去找祭司爷爷看看,受不了的话,你可以先咬着我的胳膊。”
然而岑云歌已经烧得听不懂兽话。他全身燥热,四肢酸软,后背发了虚汗,额头更是要命,里头似乎有真火在灼烧,烧得他头疼欲裂。
虎琮着急得声音抖了抖,活像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他伸手摸了摸岑云歌烧得正旺的额头,被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你抓紧我,我尽全力赶回去。”
岑云歌感受到身边人的紧张焦虑,迷迷糊糊地带着安抚意味轻拍虎琮的胳膊:“先回部落吧,先回部落吧。”
他喃喃着入了眠。
仍是那两只兽人最先目睹虎琮和岑云歌回来,他们和虎琮招招手。
“琮,你回来了。”
“你和岑云歌去哪儿了?”
这回虎琮停下匆匆的脚步,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翼,你去找祭司爷爷,岑云歌他受伤了。”
那只叫翼的兽人兽形是只花豹,攀爬树木很快,老祭司夸赞他说他爬树像长了对翅膀,他因而得了个“翼”的名字,虎琮就是跟着他学才知道带不回去的猎物可以挂到树上,留待日后取用。
见岑云歌躲在虎琮的怀里一言不发,豹翼揣测岑云歌当真得了不得了的伤,冲另一只兽人点点头,化作豹形奔向老祭司的洞穴。
留下的那只兽人叫猫河。猫河对着虎琮说:“琮,你先回洞穴,岑云歌需要休息。”
虎琮点点头:“嗯,我先走了,你继续巡逻吧。”
石床冰冷又坚硬,虎琮垫了许多层皮子才敢把岑云歌放下,石床上的岑云歌很安静,不言语,不动弹,仿佛罩子笼罩住了他,迫使他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隔离。如若不是岑云歌尚存轻浅的呼吸,虎琮就要怀疑岑云歌已投入死神的怀抱。
分明在不久之前他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什么事,但转眼间他又奄奄一息,呼吸浅薄,即将成为死神的俘虏。
虎琮想不明白,但他依稀记得老祭司曾说过有些兽人受了伤额头会滚烫,并且会陷入睡眠,困于梦境之中,有得到生命之神眷顾的,躯壳与灵魂完好如初地回归人世,有些则被生命之神收走了灵魂,徒留躯壳于世间游荡,久久寻找灵魂。当然也有犯下罪过,被生命之神厌弃的兽人,生命之神对他们惩罚便是永远醒不过来,永远沉溺在梦中。
没来由的,虎琮坚信岑云歌是得到神明祝福的兽人,他会从梦中苏醒,会继续与这个部落格格不入,会继续将部落发生的一切容纳进平静无波的眼。
洞穴里的火燃烧殆尽,虎琮往里头添了些柴,翻身上床抱紧了岑云歌。
*
很温暖。像是春日负暄。
这是岑云歌感觉到的第一桩事。
空中忽然冒出正在燃烧的火把,负载火焰的木头和虎琮往火堆里添的柴形状吻合。
确如虎琮所想,他正在做梦,正在做一个如果兽人们知道了会赞叹很了不得的梦。
他持着突然出现的火把向四周一照,火光照亮的地方幻化成了草原,被阴影包裹的地方却传来大海的声音。岑云歌浮在空中,俯瞰脚下的草原和大海。
大海。
念头方起,咸涩气味的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重重包围他。
在风里他听见一切,鲸鱼的翻身,海豚的跳跃,海鸥的盘旋,星星的坠落。
忽而鲸鱼的翻身,海豚的跳跃,海鸥的盘旋,星星的坠落逐渐聚拢,翻身与跳跃重叠,盘旋与坠落相合,杂遝的声音众默契地合成了一根金做的琴弦,琴弦拨动,弹出美妙的琴声。慷慨激昂的歌声盘旋着自广阔的海面腾升。岑云歌不懂音乐,但也能听出琴声和歌声正在演绎一首难得的优美颂歌。
“大海,一面不平静的镜子,
照出月亮,夜莺的玫瑰与凌晨,
是万物的影子,是生命和死亡的麦穗。
当镜子与您相逢,大海与你目光交汇之时,
一切天旋地转,镜子成了倒影,死亡成了生命,玫瑰成了夜莺。
安抚它吧,为了将您送到此处,它不知付出了多少耐力和努力,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时间的涨潮和退潮。
您,异乡人,命定之人。”
颂歌如是唱到。
岑云歌下意识转身就跑,直觉告诉他前面有个大麻烦。
那道声音慌乱了:“您要去哪里,天命之子?”
岑云歌:“回家。”
那道声音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原貌,说话的语气像西装上一板一眼扣住的扣子:“原来您在这里已经寻到了家。”
岑云歌身形凝滞,半转过身,满是怒火地冲声音所在的地方说:“你监视我?”
那道声音依旧恭敬:“您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下自是不能薄待了您。”
岑云歌冷笑两声:“拿腔拿调的玩意儿。”
“您教训得是。”
岑云歌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
“无意冒犯,请不要生气,因为比起生气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候我们,”那道声音察觉到了岑云歌的怒火,“您请往脚下看。”
草原忽然坟起一条经脉,里头竟钻出条有生命的藤蔓来。那藤蔓亲昵地蹭蹭岑云歌没有受伤的腿。
“是您的鲜血唤醒了它,也是您的鲜血让这片大地和我感知到了您的存在。”
藤蔓如蛇一般匍匐前进。
岑云歌跟在藤蔓蛇后头。鲜血,这倒让他想起了森林里遇到的怪异生物,他的鲜血对它似乎也很有吸引力。
“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贵客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那道声音说。
“你还见过其他人?”
“当然,但不多,”那道声音显然意识到岑云歌在套他的话,但它并不介怀,“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您这般幸运临死前能够进入这片大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您这般有天赋。”
那道声音诡异一顿:“一滴血就能令这条藤蔓起死回生。”
好大的麻烦。岑云歌微微蹙眉。他很想离开这片梦境,不去管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在搞什么鬼。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那声音道:“就在前方了,亲爱的贵客。”
话音刚落,藤蔓停止了前行,顺着岑云歌的大腿攀爬上手臂,它栖伏在岑云歌的手腕上,转眼变作了无害的木质手镯。
岑云歌抬头。森立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片荆棘。
感受到岑云歌的视线,长着尖刺的荆棘温顺地低下头,一致的臣服姿态。
“欢迎您来到神佑之地,在这里您将得到神赐。”
荆棘适时呈上一枚银色的戒指,朴素无华的戒指没有任何雕饰。
“神戒,”那声音的介绍也很简单,没有任何溢美之词,“请让我为您戴上它。”
单从名字便可窥见这枚戒指来历之大,兴许换做其他兽得知自己行将拥有这份神赐都会感到惊喜,偏现在立在这儿的是岑云歌。
“不需要,”岑云歌冷冷道,“知道吗,在我的世界有一句广为人知的话,‘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我可不愿如那位夫人一样在故事的结尾因为无望而服毒自杀,这样的浪漫我承担不起。”
那声音:“……”
它突然笑了两声,笑声包含的惊喜恰如羁旅客重逢相爱之人:“如此,我便无法强迫于您,但我坚信终有一日您会需要它,带上它吧,它不比识途的老马差,等您需要这枚神戒之日它会引领您重新进入此地。”
手腕上的藤蔓“嘶嘶”,仿若在祈求岑云歌留下它。
那声音紧接着道:“目下您该离去了。”
天崩地裂,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梦境的天变作了巨大的茧被一根丝一根丝抽去,蜘蛛网似的裂纹遍布草原与大海,一刹那大地瓦解崩塌,浮在空中的岑云歌被谁推了一把,往下跌落。
含混的、意义不明的呢喃声堂而皇之地进入正在消弭的梦境,垂下一根根纤细的蜘蛛丝,岑云歌反手拉住蜘蛛丝,放松身体,任由它们把他拉出梦境。
岑云歌醒转过来,眼皮沉重。
不及他张开双烟眼,苦涩的药汁先灌了进来。
“他的灵魂被生命之神赦免,得以返还。”
堪比地下室阴暗湫隘的说话声在他的耳边响起。是老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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