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是不信命的，总觉着人定胜天，努力了就会有希望。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遇到的怪事多了，慢慢的便也不得不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因缘了。这人呐，就像是掉入水中的落叶，随波逐流的任流水般的命运安排着结局。无论最终是流入大海还是搁浅于泥潭，叶子似乎从落入水中的那刻起，便已卷入了一场身不由己的旅程。
也是从我开始信命起，那些梦境就总是有意无意的袭来。梦的内容似乎很重要，整个梦的框架和事件发展都还有印象，但最重要的内容部分，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他说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在梦里明明是那么具体的一段话，怎么醒来就不见了？是我忘记了，还是我的脑子在欺骗自己呢？
最近我又遇着范晟源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五年前，上一次分别是两年前。虽然不至于说是忘了，但也总想着上次一别今生应该就不会再见了。但却还是又一次见面了。
像许多许久未见的人一样，他们见我的第一句话总是说我一点也没变。是呀，我可真是固执死了呢！他也没什么变化，又好像变了，相比五年前他是变了许多，但同两年前比，他看上去是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是偶然遇见的，寒暄了几句，相约下次再见便各自离开了。我以为只是客套，并不会再见了。
在那些奇怪的梦里，我总是会遇上同一个人。之前我总是看不清那人的脸，再次遇到范晟源后，那个人的脸竟都成了他的脸。
梦中的我曾是某片仙境的精灵，那片仙境仙气缭绕、物产丰盈，孕育着许多珍奇草木，似乎是仙界的热带雨林，也是许多魂灵精怪修行的绝佳场所。
我是一株在老祖宗的苗圃里机缘巧合修炼成精的人参果。同苗圃里的其他草木一样，我本是被养来给一位天界的上仙炼丹的，一直用最好的灵丹仙露供着。后来不知怎的，那位上仙的丹练不成了，我们也就被搁置了。突然少了供给，苗圃里许多娇贵的草木便都渐渐凋零了，我虽活着，却也坏了根基，靠着草药岭的灵气修了百年才化为人型。
但是这百年间的仙境也并不太平，为着这草药岭里老祖宗种的仙草灵芝，周边的妖怪们是屡屡进犯，除了我们这片曾被上仙施下结界的废弃苗圃，其他园地里的果子都被偷了个遍，果木未成气候便已失落，以致于草药岭中修成的精怪日少。为此，老祖宗只得向仙界求助，草药岭将会按照果木的生长周期，每百年或千年分品类为仙界供应草药灵芝及炼丹所需果木，期间仙界则为草药岭设下结界，保证仙境的安宁。
有了结界草药岭上的仙草果子年份灵力日渐增长，这对于仙境中修炼的妖怪而言效力更佳，因而千年间仍冒险进犯者甚。为此，仙境只得在草药岭外的山涧里另外设了一处结界来封印一些反复偷盗的妖魔鬼怪，并在涧中种上了各类毒草，故称为毒草涧。
涧虽深，草虽毒，鬼虽凶，但对于仙界的众仙家而言却是极好的修炼之地。尤其是涧中的一条远道，按修炼程度用食人藤蔓种了许多妖怪，越往深处越凶狠。每年都有许多仙家来到草药岭和毒草涧历练，他们或斩杀或驯化那些精怪，以维持仙境的平衡。
又因着涧中遍布毒草法阵，所以每次有仙家到访毒草涧时，就需要仙境的妖精们给带路，这也是仙境的小妖精们成人的历练之一。草药岭每年都会挑选一批新修炼成人的妖精跟着上仙们去历练，目的也是为了从中选出有修炼天赋的妖精，培养仙境的仙，以求有力自保。
我初修炼成人的那一年也成了带路的妖精之一。可我有些胆小，入草涧过鬼道，我可真是太害怕了，再加上并不太好的根基，便想着大概是没有那份仙缘了，就去求老祖宗撇掉我吧。但不知为何，他还是让我继续带路，且这一带就是许多年。
梦里在鬼涧的进出真是如同鬼屋噩梦一般，那凄厉的鬼叫仿佛是去地狱走了一遭，使人常在一阵颤栗中醒来。这种恐惧亦如那些年初入职场的彷徨。
五年前，尚无疫情肆虐的冬天，在和范晟源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些叫嚣的甲方，恐怖程度或许并不亚于它们吧。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对于一切都还懵懂。
这天，仙境又来了一位上仙，他的身后还跟了许多仙家弟子。据说是来飞升历练的，按例老祖宗又派了我和岭上的几个草木精灵一同前去带路。仙境的精灵们平日里就爱恶作剧，从小打闹惯了，草药岭也没有那么些规矩，便各自定了时辰入涧。
花妖和草精们都是些爱好曙光晨露的妖精，自是起得早些，而我似乎是棵喜好昼伏夜出的果子，待我勉强挣扎着来到涧口时，他们大多早已离开了，只剩下那位上仙还在涧口候着。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倦怠，也并未将入涧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倒像是来过千百回似的径直往毒草涧里走了。见已无他人，我便只能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去。
毒草涧尤其是鬼道上的那些大妖怪似乎能更敏锐的看出他人的恐惧，每次入涧，即使隔着毒草屏障和结界，他们也总能准确的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或眼前吓我一跳。这时我总是会尖叫或躲到毒草堆里去，在这里我好像渐渐成了那些大妖怪们逗弄的玩具或猎物。
鬼道上还有一只名为魇的魔，可入人梦境，来去幻化于无形。每次进毒草涧，他都会偷偷进入我的梦里，有时还试图教我他的魔道。可惜了我的根基不牢，就算想学也难学会。
我们才踏上鬼道，那些原本热闹的鬼怪们竟然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只没眼色的魇魔还来闹，然后冷不丁的差点就被那位上仙一掌给拍散了，只留下一阵呵呵呵的笑。
眼见着原来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也都让食人花脉把他们给吞到肚子里、埋到更深的土地里去了。由此可见，这位上仙的功力真是不一般呢。
他在涧里走了一路，不斩妖也不除魔。我是真不明白，他都已经是这般境界的上仙了，不留在天界享福，跑到这穷山恶水的毒草涧鬼道边是要做什么？
巡完鬼道，便出了毒草涧。一路上仙冷淡孤傲的表情，总让我感到一种隐隐的蔑视，但即便如此又完成了一次任务，还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果然除生死外都是小事，小小的蔑视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不过我的一口气还没完全放下，意外就发生了。涧口突然飞来几只不知是鹰还是鹫的怪物，他们发出的光像利剑般朝我射来，上仙虽然很迅速地反应过来并将我一掌掀开，但是我的右脚踝还是不幸被击中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鲜红的伤口。
我看了一眼，大概是死不了的程度，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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