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存的遥远记忆汹涌袭来,裹住心脏,曲葵想起那个惊鸿一瞥。
那一天,天气预报出现偏差,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雨,放学时乌云散开,阳光折射水汽,在空中架起彩虹。
学生顶着雨陆陆续续跑出校门,曲葵是个例外。
她踩着滑板从教学楼大厅的四层台阶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周围男生疯狂地欢呼吹口哨,一位不知道哪个班的老师提着公文包追出来,口中还在喊:“那个女学生,赶紧给我下来!!”
曲葵滑了老远,猫腰抱着滑板混入人群,还转身做了个鬼脸,老师没看到她的脸,不知道她哪个班的。
曲葵戴耳机听歌朝前走,音乐音量放得不大,几秒后听见有人在后面喊:
“许一晏,打篮球!!”
在她正前方的男生蓦然回头。
天光正好从云团的破口中倾泻而下,在雨水间形成万道金光,给他的白色校服镀了层橘黄色的轮廓。
他个子高,样貌也出众,刘海被雨水打湿粘在光滑饱满的额头上,丝毫不显狼狈,反叫人觉得他干净脱俗。
曲葵放慢脚步。
许一晏和她对上视线,他显然认出了她,但没有和她打招呼,只是逆着人流,面无表情向她走来。
随后缓缓地,擦肩而过。
那时,曲葵还不知道自己对许一晏是喜欢,只是在某一瞬间感到了心跳加快。
……
曲葵坐在船舶处偷瞄许一晏。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分毫没有改变。如果是这个世界故意幻化出一个许一宴来诱惑她,那么,它成功了。
许一宴神情戒备打量曲葵这个不速之客,确认没有什么威胁之后,表情才渐渐从警惕转变为疑惑:“你是谁?”
曲葵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更好奇现在和她对话的许一晏是什么东西。
鬼?灵魂?还是她的幻象?
“我的梦。”许一宴言简意赅。
“等等。”曲葵按着眉心。目前经历已多次颠覆她的认知,她试图理解这荒诞一切,奈何还是失败了,“你说这是你的梦,可我又是怎么进来的?”
“你进来的并不是身体,而是意识。我也不清楚你进来的原因,但……”许一晏发觉曲葵在套他话,立刻转移话题,“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你觉得我会信?”
许一晏果然不再说话,无言望着她,漆黑瞳仁中一点情绪也没有,像在说,信不信随你。
曲葵不甘示弱,两人相互瞪视。
“好吧,”半晌,曲葵败下阵来,时过境迁,她对这张脸还是没抵抗力:“我叫曲葵。”
说完,她又试探:“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是同班同学。”
“……曲葵?”许一宴眼底划过一丝错愕,挑起眉,戒备重新挂在脸上,双手架在胸前,做出防范动作,“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曲葵凑近了点,说:“我真没骗你,要不你仔细看看?”
许一晏认真盯着她,片刻偏过头,耳根微红。
曲葵:“?”
为什么会脸红啊?
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她现在这样子——散披的过腰长发,睡眠不足导致眼睑处浮现淡淡黑眼圈,黑色冰丝睡衣肩带由于刚才上船动作,有一边滑落下来,露出雪白肩头……实在称不得体面。
靠,她差点忘了。
只看外表,他们现在相差九岁,她变化太大,难怪许一宴没认出她。不,就算十七岁的曲葵站在这里,许一宴恐怕也会说不认识。
两人性格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比成绩呢,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不熟也是正常,同学当了快三年,说的话还没她迟到被校领导抓住大门罚站的次数多。
“那就当初次见面吧。”曲葵整理睡衣,捂着脸,尬得想死。
小帆船向前驶去,途中没有改变过航线,不知最终会通向何处。
百般聊赖中,曲葵双手托着下巴问:“我们要去哪?”
“梦的尽头。”许一晏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很端正,说话是平淡的语气。
作为一个恐怖片科幻片元老级爱好者,曲葵已经开始习惯他语出惊人了:“你和我一起吗?”
许一晏答:“只有你自己。”
“如果我不想离开呢?”
“时间一久你的意识会变虚弱,最后消失。”许一晏板着脸说。
“消失,”曲葵咀嚼这个不算陌生的词语,“是我会死的意思么?”
如果用时间单位来衡量,她困在这应该快两小时了。
许一晏倒是镇定,仿佛看淡生死:“人失去灵魂,不就相当于死去。”
“那你怎么不和我一起离开?你不怕?”
“我不能。”许一晏模凌两可地回答,“我离开这里就会坍塌。”
他怎么把自己说得像什么世界的守护者一样。
曲葵心里嘀咕,没有再问。
航行不知多久,海上开始起雾,很快遮住油画天空。起风了,波浪翻滚,船身剧烈摇晃,玻璃珠落进帆船来回跳动。
模糊视线里,闪电在雾中穿行,曲葵隐约听到雷鸣。
“到了。”许一宴放下船桨,站起来,发丝被吹得张扬飞舞,清瘦修长的身体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他紧紧盯着下方,神情冷峻。
“怎么了?”曲葵随他目光望去。
一片巨大的紫黑色漩涡落在眼底,漩涡中翻腾星星点点的金色波浪。壮观,散发着危险信号又在无形中吸引旁观者失足坠落。
下一刻天旋地转,曲葵没机会说话,本能抓住身边任何能抓住的东西。正当她以为要被连人带船吸入漩涡时,发现小帆船像碰到一道不可穿越的屏障,绕着漩涡外围打转,无法再向前。
“许一晏,你在哪儿?”曲葵勉强稳住身形,转头寻找许一晏。
手心一片冰凉,她低头看去,原来慌乱中抓住的是许一晏的手。
“你确定出口在这!”未知恐惧当前,曲葵只有紧紧抓着他。
许一晏神色依旧,冷脸、垂眼、抿嘴、提着一盏灯,在蒙蒙雾里发出微弱的亮光。
“你不是想要回到过去吗?”
他站在曲葵身旁,声音时远时近,曲葵一时没能听清:“什么?”
许一晏凝视深渊,瞳孔映入漩涡底色。
他缓缓移动视线,最后停在两人相握的双手之上,薄唇轻启:“从这里跳进去,就可以回到过去。”
**
“曲葵,还不起床,看看现在几点了!”卧室门被人拍得震天动地。曲葵以为又是曲林喝醉在发酒疯,条件反射掀开被子跳起来,一脚踩空摔在地上。
“嘶——痛痛痛!”她爬起来,抱着膝盖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一眼床。
奇怪,怎么又变窄了。
回老家后,因长高导致躺下双腿无法完全打直伸展,她换的第一件家具就是床。
“一到读书你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是不是又在装病?”门吱呀一声打开,系着围裙的女人愤怒站在门后。
她虽眼角已有细纹,但眼神依然勾人。皮肤保养得吹弹可破,加上年轻时经常在舞台上演奏乐器,举手投足都带着内敛的贵气和从容。曲葵能长成现在这样,也是运气好继承了她的**分。
林语邱见曲葵抱脚坐在地上,快步走进,沾了水的手将曲葵拉起,口中骂:“都他妈快十八了还毛毛躁躁的,能不能让人省心。”
看到女人的第一眼,曲葵所有动作都僵在原地,顷刻呼吸滚烫,眼眶湿润。
她战战兢兢叫出那个多年未唤出口的词:“妈?”
林语邱刚离开的那几个月,曲葵十分想她。她不厌其烦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乞求林语邱能接通一回,可惜等待她只有关机的提示音。后来她对林语邱的想念逐渐转变成恨意,再退化成无动于衷,号码也换了好几个主人。
她想质问林语邱,为什么不告而别,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离开以后去了哪里?后面过得好吗?有想过我吗?
话语梗在喉咙,只剩苦涩。
“怎么了?”林语邱半信半疑,挑眉看她,“真摔疼了?”
曲葵心情五味陈杂说不出话,渐渐,那种情绪又转变成无穷无尽的委屈。她红着眼眶,张开手臂,紧紧抱住林语邱。
林语邱一惊,退后:“别突然抱上来,围裙上脏。”
曲葵不松手,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想抱抱你。”
在林语邱看来,昨晚两人才因为曲葵半夜跑出去酒吧卖唱而大吵一架,曲葵此时示弱的行为在她眼中怎么看怎么反常。
林语邱抓着曲葵肩膀,“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曲葵:“……没有啊。”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那行,”林语邱拍拍曲葵乱蓬蓬的脑袋,“立刻马上,给我滚去学校。”
楼下,曲林在吃早餐,见妻子一大早嚷嚷,无奈接了句:“迟到就迟到了呗,洗漱好过来把早餐吃了。身体第一,成绩是次要的。”
曲葵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林语邱要发作。
不出所料,下一秒林语邱就转移火力,关门出去,片刻响起骂声:“你就惯着她吧。大的没出息小的也一个德行,你们都想气死我!”
“她学习也没退步啊你管这么紧做什么。”
“管?我管得住吗?!她和外面那些混混学得像条野狗,成天不着家!”
“少说点吧。”
……
果然是她爸妈的日常相处方式。
曲葵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学校的,也许是凭借被唤醒的记忆,或是来自这具年轻身体里的肌肉记忆。她的脑袋噼里啪啦放着烟花,整个人处于一种混乱失真的迷茫,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从未醒过来。
后来看见自己和其他学生穿着一样的白衬衫校服,曲葵才意识到。
真的回到过去。
校牌上写着:高三七班,曲葵。
这时她离成年还有半年。
一个天真,充满活力,满身劣根,喜欢无厘头和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年纪。
“门口那个女学生——”门卫大叔瞪眼观察曲葵半天,早自习预备铃打响了,他从门卫室窗户探头喊了一嗓子:“我要关门了,你到底进不进来!”
等曲葵找到教室,已经迟到了几分钟。
气喘吁吁弯腰扶着膝盖出现在教室门口,班内大部分学生的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老师还没来,不整齐的早读声中夹杂着闲言碎语:
“怎么早读铃声结束了她才到。”
“她不一向如此?目中无人,不守纪律。”
“这种人真的很讨厌啊……”
“别说了,小心她叫人放学堵你。”
这些话听着刺耳,曲葵不记得自己高中有得罪过什么人,只知道班上确实有挺多女生讨厌她。
她在教室里寻找声音,看到一个扎丸子头的女生在和后桌说话,后桌注意到曲葵在看他们,开始朝女生使眼色。
很快那个女生转过来,一张对别人来说甜美但在曲葵看来平平无奇的脸,她发现曲葵在看她,面露惊慌,竖起课本挡住曲葵视线。
如果是真正处于这个年纪阶段的曲葵,恐怕会当着全班甚至老师的面出言嘲讽。但现在这具十七岁的躯壳中藏着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曲葵不屑一顾的同时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又可笑。
她耸耸肩,没当回事,反正也没想起对方名字。
“安静。”
这时,响起许一晏简短带着冷意的声音,教室立刻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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