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知道将要收到一份期待已久的礼物,即时满足者可能当下就会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将礼物拥进怀里。
而延迟满足者作为另一种极端,则会刻意拉长时间,人为地制造多个充满仪式感的节点,直到将本就丰盈的期待值膨胀到最大,然后“刺啦”一声拉开精美繁复的蝴蝶结绸带,慢条斯理地取出礼物,极尽赏玩之能事。
苏盐看不清,闻迦汀也许属于后者,也许不是。
可她知道他并不急,她便也安稳心神。
这家民宿的餐厅主做京帮菜,他们点了招牌的烤鸭、琥珀鸽蛋、三不粘、糟熘鱼片。
因为苏盐还在吃消炎药,所以另点了一例肉糜青菜粥,对于桌上其他菜也是浅尝辄止。
闻迦汀似乎对餐厅主厨的手艺并不满意,特别夹了一箸糟熘鱼片之后就再也没动过筷子。
苏盐当然知道他对食物有多挑剔,但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她用汤匙轻轻搅动还有些烫嘴的肉糜青菜粥,问说:“你平时上班在哪吃饭?”
“当然是医院食堂。”闻迦汀笑着轻轻皱了下眉,像是觉得这问题傻帽。
苏盐说:“也吃这么少?”
她其实想说,如果是,那你的胃病真不是白得的。
闻迦汀隐约在她脸上瞧出“活该”两个字,但一时又猜不出活该什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认真回想了下,说:“倒也不是。一天给几十个病号看诊,或者在手术室拿着手术刀一站就是三四个小时,劳心劳力,食堂的饭菜再难食寡淡也吃得有滋有味。”
“是吧。”
苏盐眨了下眼,非常灵性地回应了这两个字。
闻迦汀哪里听不出她在“阴阳”什么,无非是暗示他公子哥富贵病也有和牛马社畜一样饥不择食的时候。
他也不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看着苏盐心满意足将一碗平平无奇的肉糜青菜粥吃出珍稀佳肴的样子。
苏盐说:“我小时候吃的都是白粥,还不是每顿都现做的那种。农村地里活多,特别农忙时节,有大爷骑着三轮车满山吆喝卖馒头,我爷爷就会给我五块钱,让我追上去找大爷买二十个馒头。馒头就咸菜和水,几乎贯穿了每个暑假的记忆。”
她说着说着,似乎闻到了被镰刀割断的新鲜草茎味道,看见沉甸甸的稻穗在八月的黄昏迎风垂缀。
闻迦汀从小生活的圈子,注定了他离苏盐讲述的生活场景很遥远,甚至有种听天方夜谭的荒诞感。
可他很有涵养,不仅听得专注,还实时给予反馈。
“你爸妈呢?”他问。
“他们在沿海一带的板材厂打工。在村子里只能种地养些鸡鸭牛羊,从年头忙到年尾说不定连来年的肥料钱都攒不齐。所以我爸妈那代人很早就会结伴去外省打工,他们大多学历不高,能做的基本都是苦力活,也有小部分做生意致富的。”
苏盐说到这里,忽然笑了,她说,“我读初中的时候有年暑假被爸妈接去外省,把养虾的滩涂当成了海,后来和两个刚认识的本地小伙伴捡了条废弃的小渔船,背着大人去‘海上大冒险’,结果离了岸才发现船是破的,会漏水。我们三个就哭的哭,叫的叫,边哭边叫边用衣服把水兜出去,还一边摆弄船桨自救……”
“你小时候这么调皮?再后来呢?自救成功了吗?”闻迦汀听得勾起了唇角,靠着椅背,另一手放松地搭在苏盐身后的座椅上方。
苏盐“噗嗤”笑出声,“没成功,但也差不多成功了吧,不然我现在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这些。”
闻迦汀就静静等着听下文。
苏盐笑说:“你忘啦?我说我把养虾的滩涂认成海,那两个本地的小伙伴没纠正我。我们的船漏水,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船沉了,我们翻跳下去一阵手忙脚乱地扑腾,养虾户被哭喊声引来,他站在岸上大叫:站起来啊,蹲着干什么?!水有膝盖深我跟你姓!!”
“所以水真的这么浅?”闻迦汀忍俊不禁,搭在苏盐身后椅背上的修长手掌,无意识轻轻抚过她披散的一缕黑发。
“才不是!”苏盐抬手在胸口的位置比了一下,“到这里差不多。也淹不死就对了。”
闻迦汀笑出声,饶有兴致问道:“回家有没有被你爸妈揍?”
苏盐摇头,“我站在岸边用体温和阳光把衣服烘干了,等到天黑了才磨磨蹭蹭地回去。没有意料中的竹笋炒肉丝,因为我爸妈还在厂里加班,我把饭煮好菜炒好、洗完澡和衣服后,他们才回来。”
一直到现在,赵琼和苏林都不知道苏盐曾经在十三岁那年因为贪玩曾失足落水过。
讲完这件久远的童年趣事,苏盐停顿了一会儿。
闻迦汀微微偏着头留意她脸上的神情,他以为苏盐会因为童年艰苦的生活环境和父母的疏于陪伴而产生愤懑,或者说不甘、遗憾之类的负面情绪。
苏盐没有。
她眼睛晶亮,嘴角弯起,整张脸被一种柔和宁静的光晕轻笼着。
她不是为了倾诉,更不是诉苦,完完全全只是出于分享欲。她将遥远童年的一角摊开,从中采一枚星光捧到身旁人面前,照亮彼此眼眸。
闻迦汀忽然在想,如果今天同苏盐坐在这里的人不是他,她是不是也会笑着说起令她怀念的童年往事。
这个念头一经滋生,就被闻迦汀淡然掐断。
是与不是没那么重要,或者说在他和苏盐的关系里根本不值得去考虑。
一桌不那么符合口味的京帮菜,因为有了苏盐的童年趣事作为佐餐,似乎也变得可圈可点了。
闻迦汀揽着苏盐走出餐厅。
雪光从狭长走廊的彩色窗玻璃照进来,缤纷光影似浓郁旧梦里才有的元素,一跃一跃地从他们身上游过。
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离终点愈近,脚下的木地板就愈是飘忽迷离。
“叮”的一声,房门被闻迦汀用房卡打开了。
敞在醒酒器里的上好红葡萄酒因为长时间和空气里的氧气接触香气有些发酸,空气里的酒精浓度却更高了,一脚踏进房间的瞬间让人恍然有种神形松懈的醉后感。
苏盐感觉身侧人揽在她身后的手掌温度比先前更高了。
房门轻轻合上,他们站在玄关,屋子里没开灯,阳光从客厅落地窗投进来,鞭长莫及照不到这里。
却不很暗,一种介于亮与黑的昏冥。
“在想什么?”
闻迦汀的影子浅浅笼着苏盐,他声音很轻,其中的磨砂质感也因此被无限放大。
苏盐被他半抱着松松圈禁在怀里,鼻尖满是那有些发酸的红酒香气和他身上那股冷调的水生馥奇香。
她眼睫颤动比任何时候都像一只被蛛网缚住的蝶翼,未知的风雨即将来袭,苏盐并没有闪躲的意思,她轻轻踮起脚尖,微微发烫的樱红唇瓣擦着闻迦汀的耳垂,她说:“我先回房间洗个澡。”
说完,她就想走。
揽在她后腰的手掌却往内一扣,苏盐第一次切实感知到男女力量悬殊,也因为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道而与身侧人紧贴在了一起。
闻迦汀一手扣着她,另一手从她身前撩起羊绒围巾,就像是掀开盛夏雨后酒瓶椰子的翠绿嫩叶,握惯了柳叶刀的手指在煽风点火一事上也吻合稳准二字。
“一起?”他垂下头,声音低到比耳语还难分辨。
苏盐却听懂了,她控制不止的战栗,两手攀着他的肩膀才能勉强站稳,被迫仰起脖子同他鼻息纠缠。
她没说话,害怕从喉咙里溢出的是其他声音,只能毫无力气地摇了摇头。
闻迦汀笑了,头一歪,干热的唇按压在她脖颈处最脆弱的大动脉皮肤上,声音却不一样的潮湿,他说:“不着急,我等你。”
察觉到扣着自己的力道骤然松懈,苏盐软着步子立即往后退了两步,后背不妨抵到玄关墙壁,被红晕占据的妩媚脸庞有刹那的慌乱。
在听见男人当面发出低哑笑声之前,她转身逃也似的走进卧室,“咔哒”一下合上门。
剥掉衣服,把自己丢进浴缸。
濡湿的手掌覆住整张脸,懊恼着怎么才能表现得老辣一些。
早知道……找几部电影看看也好啊……
浴室里的热气更加让人气短头晕,苏盐并没有在里面待太久。
她擦干身上的水渍之后,随手取下民宿的浴袍穿上。
用毛巾吸掉头发表面的水分,没有吹,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像是深海里充满生命力的温柔藻类。
她轻轻打开卧室门,靸着拖鞋走出去,发尾偶尔洒落水珠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串蜿蜒轨迹。
闻迦汀背对着站在客厅落地窗前讲电话,似乎是医院打来的,因为他提到了“MRI”、“活检报告”之类的术语。
苏盐便没有过去,而是就近立在酒柜边,凑近了去看那些造型各异的酒瓶上的外文标签。
冬日的午后,阳光逐渐变淡,落地窗上映出苏盐侧立倚在酒柜前的纤丽身影。
她身上的浴袍稍显宽大,V字形的领口因为她低头的动作有一侧滑了下来,在潮湿黑发的遮掩下露出一截伶仃锁骨。
许是刚刚沐浴后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窗外雪色的映衬,她的皮肤要比平时看着更白,一种接近凝脂的润白视觉感。
“嗯,目前来看情况还算可观……约个时间来趟医院……”
闻迦汀单手插兜,一边音色官方地讲着电话,一边目光游走于落地窗上的人影。
视线轻佻下移,浴袍衣摆在苏盐的大腿中段戛然而止,一双线条流畅、骨肉比例接近完美的小腿占据视觉中心。
苏盐是面对着两边手肘靠在酒柜上,站得并不直,她将重心放在左腿上,右腿弯曲脚背勾着左脚后跟,浅麦色的软底拖鞋随着她右脚轻晃的动作,勾着观者的心。
“……先这样。”
闻迦汀挂了电话,抬手轻轻勾了下作为内搭的白T领口。
苏盐转头看见他的动作,奇道:“热吗?”
她觉得这屋里的暖气温度正好。
闻迦汀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转身对她招招手。
苏盐没有立即如他的意,而是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可以喝吗?”
闻迦汀看了她两秒,眼里的笑意不减,并且还夹杂了点其他东西。
他随手将手机扔在沙发上,走到酒柜边苏盐的身后。
“壮胆?”
他嗓音低了下来,身体并不真的贴着苏盐,两手却在视觉上呈环抱姿势从后面将她搂住,一手取走她手里的酒瓶,另一手轻缓又利落地打开瓶塞。
苏盐没说话,整个空间都静下来,耳边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酒液叮咚流进酒杯的声音,以及他们身上的衣料似有若无的摩擦声。
闻迦汀这回没有用醒酒器,而是直接倒满一个菱形玻璃杯,就以这个背后似抱似圈禁的姿势,将酒杯送到苏盐的唇边。
苏盐张开嘴,辛辣与甘美并驾齐驱的桃红色液体滑入口腔,她感觉自己喝的不是酒,而是情|欲化成的实体。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身后的人俯下身,带笑的低哑嗓音在她耳边调笑。
苏盐没出声,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她偏转过脸,右手向后勾着闻迦汀的脖子,压下来。
同时带着新鲜酒香的樱红唇瓣凑上去,没有章法地吻住他。
“哒”的一声,右脚脚尖上的浅麦色软底拖鞋掉落,色泽温柔的柚木地板上两个纠缠的人影在低喘声中逐渐不辨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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