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迦汀偏过脸,目光透过桌与桌之间的缝隙,看向窗外。
苏盐坐在他对面,一时没了言语。
服务员将他们的点的餐食和酒饮送上桌,意外打破了两人之间突兀的静滞气氛。
苏盐端起手边的Mojito,小心翼翼地抿一口,以为和酒沾边的东西都是辛辣、难以下咽,却发觉意外好喝。
闻迦汀接触到她惊喜的目光,只笑笑,没说话。
直到苏盐喝完一杯,准备招手叫来服务员再要一杯时,他才开口道:“好喝不代表酒精度数不高,鸡尾酒的后劲比你想象的要足,如果不常饮酒,最好不要贪杯。”
“哦。”
苏盐收回举到一半的手,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但正如闻迦汀所说,鸡尾酒后劲足,她感觉整个人飘飘忽忽的。
并不难受,神识和身体忽然都变得很轻盈,平时加固在周身的束缚都被那只叫做酒精的手解开了似的。
苏盐一手托着腮帮子,看着对坐的闻迦汀,“闻医生,你不高兴吗?”
闻迦汀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冷白手腕连接着修长手指,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用象牙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他知道苏盐有些醉了,觉得没必要和一个“酒鬼”兜圈子。
淡“嗯”了声。
苏盐眨了眨眼,“那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要不高兴?”
“正常不应该问我为什么不高兴吗?”闻迦汀说。
“可是我问了,你肯定也不会说呀。”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苏盐微微坐直身子,认真问道,“所以闻医生,你为什么不高兴?”
闻迦汀撩起眼皮看她。
苏盐摊了下手,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吧,我说对了。
闻迦汀又有了这种感觉,“你好像很了解我。”
苏盐沾了酒渍的双唇张合两下,目光和他轻轻一碰,随即移开。
好似不经意的拉扯。
闻迦汀笑笑。
苏盐转头看见舞台上有两个穿演出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调试音响设备,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闻医生,我给你唱首歌吧。”
闻迦汀撩眼,对面那个穿烟紫色长裙的窈窕身影已经风一般飞扑向舞台。
苏盐从他身边跑过时,袖子面料轻轻擦过他耳际,触感似有若无。
他垂眼将酒杯送到唇边,微微侧过身,恰好看见苏盐站在舞台上正在和一个工作人员说着什么。
很快,工作人员就笑着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盐笑着说谢谢,然后两手提着裙摆朝舞台正中的话筒架走去。
不少客人注意到她,纷纷转向舞台向她投去目光,有的还吹起了口哨。
看得出来,苏盐有些紧张,她站定之后,抬手去调话筒架的高度,因为不熟悉,试了两次才成功。
她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双颊绯红似天边的火烧云,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
“你们好。”话筒将她的声音放大,她不太适应地顿了顿,然后一手扶住话筒架,笑着说,“今晚是平安夜,很高兴在这间酒吧和大家一起度过。一首简单又温暖的歌送给大家,也送给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祝大家节日快乐。”
由于是临时起意,并没有伴奏,苏盐就这么清唱起来。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 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
她的声音纯净不掺杂质,虽然比不上专业歌手的音准,但胜在音色温柔空灵。
几句之后,渐入佳境。
“……
我会带着笑脸挥手寒暄
和你坐着聊聊天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唱到最后四个字“好久不见”时,苏盐的目光越过虚空和台下每一个为她行注目礼、鼓掌的客人,没有曲折地抵达被一棵矮杉作为隔断遮挡的这桌。
桌边穿白衬衫、深色西裤的男人斜倚着靠椅,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端着酒杯,姿态几分与清冽气质不符的漫不经心。但因为身处**,他这矛盾的特质又格外地引人注目。
随着演唱结束,全场响起欢呼声和掌声,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追随苏盐的身影,最后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反应迟钝点的才晓得原来闻迦汀就是苏盐上场时说的“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先生”。
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在喊“亲一个”。
苏盐窘得不行,跑回座位坐下,脸比刚上去那会儿还红。
她微微背对着那些起哄的人群,一手在脸边扇风,另一手去拿桌上的水杯。
杯子是空的,闻迦汀拎起玻璃水壶往里倒了半杯。
“谢谢。”苏盐没敢看他,握住杯身的手莫名有些抖。
她仰头一股脑喝完,两手握着空杯子,坚决屏蔽掉酒吧里那些“好事者”的声音。
“刚才胆子不还挺大,怎么这会儿成鸵鸟了。”和苏盐比起来,闻迦汀不能再放松。
他根本没把别人的目光和起哄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苏盐不断加速的心跳也就慢慢恢复正常了。
“勇气只是一时的,用完了也就完了。”苏盐轻声回应。
闻迦汀看着她,“不问我你唱得怎么样?”
苏盐摇摇头,“跟你听过的比,肯定不怎么样。但我说了,我只是想唱首歌给你听,我唱了,你也听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干嘛非要让你违心说好听。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真是难听得人神共愤,你非说出来才能报耳朵被污之仇。”
话音落地,闻迦汀单手握拳抵在唇间,笑出了声。
苏盐望着他,双眼晶亮,像是纳入了粼粼春水。
“闻医生,你现在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了?”
闻迦汀轻挑一下眉,心想这姑娘若不是赤诚到极致,就是游走在饮食围猎场里的顶级高手。
酒吧里赶鸭子上架当众唱歌、下台后又故意说俏皮话,原来都是为了让他高兴。
迎着苏盐期待的目光,闻迦汀配合地点了一下头。
苏盐顿时扬唇笑起来,眼里闪烁的柔光几乎要溢出来。
可惜,他见惯了**里的各色面孔,苏盐的伎俩并不算新鲜。
闻迦汀转头看了眼窗外,说:“下雪了。”
苏盐睁大眼睛,几乎要从椅子上蹦起来,闻迦汀下一句是“回去吧”。
苏盐要买单,才知道在她上台唱歌那会儿闻迦汀已经结过账了。
她并没有问“不是说好我请”这样的话,只是沉默地从旁边空位上捞起羽绒服,抻开,穿上。
雪落无声,他们出来时,路边的乔木枝丫上已经浅浅覆了一层。
空气凉丝丝的,不知从哪儿飘来烤红薯的甜香味,有街铺用音响在放《Jingle Bell Rock》这样的经典圣诞歌。
苏盐低头看见地上两道浅浅的影子,被光线拉得很长,若即若离的距离。
她笑一笑,这样就好。
也算是不辜负海城的第二场雪了。
两人都饮了酒,闻迦汀叫了代驾。
回去的路上,苏盐接到老于的电话。
“下来啊,哥给你带好东西来了。”老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乍一听有些震耳朵,苏盐下意识用余光瞟了下左手边人,同时指尖按动手机侧边键,调低了音量。
封闭车厢里,闻迦汀闭目假寐,并不在意她接谁电话以及讲了什么。
但苏盐还是放轻了音量,“我不在公寓,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
语气和姿态都有些遮掩的意思,起码有心人看来是这样。
“几点了还在外面?”老于不满道,“你出去吃独食是不是?都不叫我!怎么吃得下去!”
“……拜托。”苏盐不好多说什么,尽管左手边人并未做声,但她坐在他的车里,始终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老于哼哼两声,“行吧,明天再找你算账。东西我放楼下保安那儿了啊,你回去记得取。”
“好。”
通话结束,苏盐悄然将手机切换到微信页面,回了几个工作信息。
车内安静得过分,只有暖气很细微的出风声,以及司机偶尔操作中控台的声音。
过了会,苏盐将手机熄屏。
她偏头对着车窗,发现玻璃因为车内外温差而蒙上了雾气,于是抬手抹了一下。
身侧忽然传来闻迦汀低冽的戏谑嗓音:“男朋友?”
苏盐一愣,转头看他,“你是说刚才……不,老于是我同事。”
“有男朋友?”
闻迦汀掀起眼皮,清淡目光在昏冥中朝她挑来。
苏盐被他目光抵着,不知道话题这么一下转到了这里。
她愣愣地摇了两下头。
闻迦汀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是吗,那多没意思。”
“什么……?”
闻迦汀重新阖上眼皮,没再搭腔。
苏盐安静坐着,外面街铺的霓虹招牌灯时而照向她的脸,色彩迷离而混乱。
快到澜山公寓,司机按照导航把车停进了后面的露天停车场,苏盐不知怎么想的,对司机说:“可以请你先下去一下吗?”
司机有些错愕,但还是点头照做。
车门闷重地一开一合。
苏盐昏了头,事后想过很多遍,仍旧没理清到底是被酒精挟持着才做了大胆之举,还是她天性就有恶劣的一面。
“闻医生你是希望……我有男友吗?”
……如果这样才有意思。
昏聩中,闻迦汀很轻地笑了一下。
拙劣吗?
他忽然有点分不清。
但的确又有点意思了。
“所以,到底真有假有?”低磁的嗓音好听到酥骨。
苏盐微微张着嘴,答不上来。
闻迦汀却不需要她答了。
自顾开了自己这侧的车窗,从手边的储物格里取出烟盒和打火机,不那么绅士地笑问一句:“介意吗?”
她被他桃花眼轻轻一扫,摇头。
苏盐看着他单手抖出一支烟,送到唇边,点燃。
淡蓝色火苗瞬间在他侧脸形成一道明暗分界线,这显得他的眼越发的深邃,而那颗长在右边鼻翼上的浅咖色小痣就在分界线上晦明难分。
烟升如蚕丝,虽散却缠绵不断,苏盐在夜风中轻眨一下眼,左手边人太耀眼,是她从以前到现在念念相续、深藏的执迷。
原来,她一向有堕落的潜质。
闻迦汀不开腔,偶尔似有若无地转来一眼。
昏冥车厢中,他就这么抽完一支烟。
而后,他微微倾身,烟蒂在他指尖轻转一圈,无声落进烟灰缸里。
“走吧。”他说。
“……哦。”
苏盐推开车门,还未站定就听见另一道车门闭合声。
她转头,有些惊讶,“闻医生……”
闻迦汀款步绕到车尾,从后备箱取出一支直柄伞和一个尺寸很大的购物袋。
他将伞撑开,另一手提着纸袋,走到苏盐身边时,墨黑的伞面罩住她头顶那片飘雪的夜空,他微一偏头,嗓音被酒液润泽过的甘醇:“送你过去。”
与他近距离地并肩而行,昏寐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白盐似的雪粒子在石砖路上似有若无地铺上一层,他们走着走着,肩膀时而靠近时而一碰就分开,衣服面料因为偶尔的摩擦发出窸窣微响。
苏盐垂着眼,一颗心随脚步声悬在了没有着落的云端。
闻迦汀没有说话,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在这个下雪的平安夜临时起意当了一回护花使者。
到公寓后门,苏盐侧过身面朝他,说了声:“谢谢你送我。”
目光看似定格在他脸上,却并不敢与他视线交接。
借着一旁的壁灯,闻迦汀垂眸看了苏盐几秒,他忽然心情很好的样子,轻笑着说:“不客气。”
他将拎着的纸袋递给苏盐,“就当是回礼,谢你刚才在酒吧里给我唱的那首歌。”
“一首歌而已,不用这么……”苏盐微微睁大眼睛,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完。
因为闻迦汀就这么低头笑看着她,因为饮过酒的缘故,那笑里不仅有春风明月,还有醉玉颓山的撩人风度。
“圣诞节快乐。”
闻迦汀提着纸袋的左手又微微往前递了几分,他始终笑着,语调亦和缓,并没有任何强人所难的成分,相反,他风度翩翩得让苏盐有理由相信,如果被拒绝,他也会笑着为彼此找好台阶下。
可是苏盐为什么要拒绝呢?
确切的说,她拒绝不了。
“谢谢,圣诞快乐。”
苏盐伸手接过纸袋,食指指尖不小心在他屈着的指节上轻轻一碰。
她长睫跳动,并未抬眼去看他。
“雪下大了,”闻迦汀单手撑着伞,无声笑一下,“还是说送你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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