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间,兰克斯意识逐渐清醒,身体各处开始向大脑反馈信息。
最先的感知是疼痛,五脏六腑连同骨骼都在发疼,尤以背部最甚。
骨翼已经被连根拔去,翅囊被撕裂。曾经收放战场杀器的地方,如今空荡荡的,只余无尽的痛意。
意外的是,这一次,与痛苦共存的,还有一片温暖柔和。
破烂的身体接触到不再是熟悉的金属质感,不再被浸泡在腐烂潮湿的血腥气中,而是被天鹅绒般的柔软与和煦包裹,好似深深陷入了司春之神的拥抱。
没有惨白压抑的光线,没有阴暗污浊的空间。
灯光微黄,洒在他的眼上,仿佛日光穿透黑暗,引领着他去往正确的地方。
眼珠在眼皮下轻轻滚动一下,兰克斯沉重而缓缓地睁开眼,光线轻柔地闯进蓝色的眼睛,成为里面的一丝粼光。
他看见床尾处,一名“亚雌”正坐在羊羔绒奶油风的靠背椅上,安静地看书。
黑色头发柔软蓬松,像春日里的萱草,让虫很想揉揉。虽然看不清那双黑色的眼睛,但冥冥之中就是觉着,一定是温柔澄澈的。
修长白皙的手翻动着书页,空气中波动着细小的摩擦声。
明明是光芒照在亚雌身上,却总觉着是亚雌在发光,不,应该是散发着春日生机的气息。
至于兰克斯为什么下意识觉得那是一位亚雌,如此温柔,如此矜雅的,难不成还会是只雄虫。
这时,尤安抬眼往床头一看,发现雌虫睁开了眼睛,一时有些不可置信。他赶忙将书放在椅子上,靠近兰克斯,“上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尤安突然的靠近,让兰克斯进一步看清了他的面容,像一块精雕细琢的暖玉,剔透玲珑。
他本来想回应尤安,但喉咙肿痛,像是被火焰炙烤后泡进水里,尝试了几次怎么也说不出口。
尤安见状,按下了房间里的按铃。不久,亚雌护士就进来了。
“阁下,怎么了?”
尤安话语中浮动着喜悦,“上将醒了,但他好像说不了话。”
就在亚雌对雌虫进行身体检查,并与尤安对话的同时,兰克斯脑子一片空白。
阁下?敬称?那是……雄虫?
一月来的屈辱汹涌而来,最后定格在被带离审讯室的那天。
当他被告知要去雌奴所接受调教,他仅剩的意识大致能猜到,是维特斯帮他提交了匹配申请。
雌虫一旦结婚,就是雄虫的所属物。雄虫有权否决了将他流放荒星的决议。
但成为雄虫发泄的玩物,被践踏至死,不如死在荒星上,至少干净一点。
方才的那点模糊光亮,在得知雄虫身份后,变得可笑起来。
愿意与他这只罪雌匹配的雄虫,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又是折辱虫的新鲜把戏。
因为欺骗和背叛,他被无情地拽入泥泞,功勋与荣光褪色破碎。尊严被鲜血淋漓地解剖出来,砸在地上,供他虫取笑。
以监禁为名的折辱长达一月,不断磨碎着兰克斯生的**,最后到了无所谓的状态。
兰克斯闭上眼睛,不再去关注外界,将自己封闭起来。
而尤安在得知雌虫没有生命危险,身体也正在恢复,这才安了心。
亚雌护士离开后,这间病房里又只剩下两虫。
和之前唯一不同的是,现在雌虫醒着。
一时间,尤安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雌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聊天的**,一直闭着眼。
缄默在空气中蔓延,一度让尤安有些窒息。
然后。
咔哒——
房门很轻微的关闭声。
病房里只剩下兰克斯一只虫。
过了一会儿,雌虫感受的胸前的被子塌陷,像被年幼的小奶猫踩了踩。
他睁开眼,见来虫背对着灯光,清癯的面容在阴影明暗的衬托下,更加立体深邃,仿佛晨曦之间附身而下的神明。
“吃颗润喉糖吧,嗓子会舒服一点。”
说是润喉糖,但本质上为微甜的治愈喉咙的药丸。
面对意料之外的照顾,兰克斯有些怔愣,眼眸中透露出海上失去方向船只的迷茫。
尤安把无声当做默许,指尖捻出一颗橙子色的润喉糖,放在雌虫干涸得唇边。
直白的对视下,兰克斯在对方身上看不见太多的东西,无论是阴险,还是欺诈。
雌虫喉间一动,将糖卷进嘴里,继而又牵扯到了嗓中刀割般的痛。
但慢慢地,随着润喉糖在口中丝丝缕缕地化开,带着药意的甜味和清凉感充斥着口腔和喉嗓。像一场绵密的甘霖,悠长地飘落在龟裂的土地。
最后,空气再次寂静无声。
等雌虫口中的糖约莫化完,尤安实在是耐不住着尴尬的氛围,攥着手道:“生病了要多休息,我关灯了。”
说完,灯啪的灭了。
熄灯睡觉。
而在晦涩的黑暗中,他不曾注意到隔壁床的虫盯了他很久。
一个星时后。
尤安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才十点啊,好早。
又用三个多小时酝酿睡意,却仍旧是精神抖擞。彻底宣告入睡失败后,他将被子往上拉把头捂住,然后打开了光脑,无意间看见一篇帖子,点了进去。
【虫神啊,竟然真有雄虫会要那只罪雌!雄虫那么娇弱,不怕被伤吗,好担心。】
【堂堂上将,为了活命,竟然甘心成为雌奴,真是没骨气的虫。不,他现在已经不是上将,分明只是一只废雌。】
【帝国最年轻的上将啊,玩起来不知道啥感觉,但军雌嘛,都一个德行,木头疙瘩似的,没情趣!等那位阁下玩腻了他,估计也就随手一扔!】
【你们就不想知道是哪只雄虫和那只罪雌匹配上了吗?!!】
【好奇又怎样,阁下不愿意公布信息,咱还能有啥办法?雄虫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反正肯定不是弗利西殿下和斯温德勒阁下。】
……
尤安往下继续翻,无疑是些诋毁上将和猜测他身份的言论。从无尽的恶意中,他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他想,幸好上将暂时没有光脑,接触不到星网上的恶意。
翻看了好一会儿光脑,尤安终于熬出了一点睡意。他关闭光脑,准备入睡,却在处于迷迷蒙蒙的状态之际,听到了压抑的闷哼声。
睡意被驱散,尤安这次清楚听见另一张床上传来的声音。
“赫……咳……”
当即,尤安心里一惊,睡意全消,翻身开灯查看。
陡然明亮的光线让他眼前一晃,接着看清了雌虫痛苦的模样。
眉头紧皱,重叠起小峰,面色苍白破碎,鬓角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精神海发生暴乱,即便在军雌强大意志的控制下,依旧泄露出一小部分。
可怖的精神力像迅疾的飓风,和着猛烈的巨浪拍打沙岸,让尤安有些恐惧。
脑子里调出精神海暴动的应对方案,并交由身体实施。
房间里的信息素含量骤然拔高,雌虫的身体受到安抚,躁动变得平缓一些。尤安趁此释放出精神力,融入雌虫的精神海。
精神海由于常年未得到疏导,极其躁动狂暴,像飓风里藏了刀尖利片,几乎要将尤安的精神力搅碎。
等雌虫彻底平静下来,尤安的面上显出少见的疲惫。他按了按额角,有些脱力地坐在床边。
这下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果不其然,尤安刚躺下,睡意将他裹挟,没入浓浓的夜色。
-
次日。
天色阴沉,像一块潮湿的脏抹布。拧出来的水淋在高楼上,不断冲刷。
等兰克斯醒来时,尤安已经去上班了。
湖泊般的眼眸黯淡,盯着窗外发散思绪。豆大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顺势洇洇下流,仿佛是玻璃在哭泣。
兰克斯从亚雌护士那里得知了他如今的境况,失去了骨翼,双腿残废,身体破败,还成为那只名为尤安的雄虫的雌奴。
“只要上将好好修养康复,以后还是能站起来,正常活动。”
亚雌护士记录着兰克斯的身体数值,见雌虫没什么反应,又补充道:“尤安阁下真的是只很好的雄虫。”
兰克斯并没有回应,只是在心中哂笑。他记得斯温德勒在外界的风评也很好,甚至以温柔冠名。
亚雌离开后,安静得只剩下一室雨声。
兰克斯阖上双眸,昨晚的噩梦再次袭来。
阴暗的关押室摆放着各种粘血的刑具,寒意森森,能渗透进骨头。
弗利西穿着花样繁复的服饰,全身挂满了俗气的宝石,堂而皇之走进来。
“兰克斯,为什么一定要和皇室作对呢?做我的雌君不好吗?”
“但就凭现在的你,已经没有资格成为皇子殿下的雌君了。不过我可以考虑收你做雌奴。”
“啊——该死!敢咬我!给我弄死这个罪雌!”
弗利西走后,关押室用浓烈的血腥气,迎接了第二位客人——卡西得,兰克斯曾经的下属。
“上将,不要怨我。虫总是要往高处走的。”
“你高高在上。当然不会懂我这种底层雌虫的痛苦。”
“平民就是平民,永远比不上贵族。”
慢慢地,卡西得的呐喊怒号逐渐削薄,但噩梦还没有结束。
那只虚伪的雄虫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盯着他,仿佛是在欣赏自己一手创作的作品。
斯温德勒轻轻开口:“兰克斯上将,背叛的滋味如何?”
“你的下属背叛了你,你保护的虫民也背叛了你。”
“所有虫都希望你死。”
“你不是艾希亚的好友吗?下地狱去陪他吧,正好搭个伴。”
雄虫矜贵又偏执地抓住兰克斯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光屏。
星网上对兰克斯的谩骂侮辱刺痛着他的眼球。虫民们对被流放荒星的决议拍手叫好,甚至有虫提出让他凌迟而死。
身体上的疼痛无法抵过精神上的摧残,齿间流出血,铁锈味在口腔蔓延,灵魂都在颤栗。
斯温德勒找准了他最在意的点,不断攻击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们不需要你,帝国也不需要。”
想要摧毁一只虫,那就摧毁他的价值与信仰。
就在意识快要崩溃的时候,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无声无息地破入牢笼,好似在传达春日将近的讯息。
紧接着,一团柔软的东西将他包裹住,轻而易举地隔绝了外界的冰冷与残酷。
身体似乎泡进了一池温泉里。
兰克斯沉溺其中。
姑且将那花香称作春的气息。
此后无梦好眠。
而等他醒来,迎接他的,依旧是暴雨中的污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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