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处在干净温暖的房间,兰克斯却觉浑身冰冷。
精神上的折磨远胜于身体的苦痛,搅扰得他不得安息。
斯温德勒说得对,虫民不需要他,帝国也不需要。
失望与绝望震耳发聩,脑子里有什么在疯狂叫喊。
这个世界已经腐朽发臭,所谓的拯救都是徒劳。
没用的。
就让那些雌虫被奴性驱使,成为繁衍的工具。就让帝国被蛀虫啃食殆尽,覆灭不存。
曾经的信仰在狂风暴雨中枯萎,污浊的雨水将根部灌烂,腐蚀生机。
某个璀璨瑰丽的梦被打碎,破败的身体倒在碎片与尖刺中。磅礴的冷雨重击着他,滚烫的血液正在失温。
兰克斯从纷乱中睁开眼,凝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过了良久,他侧头看见对面的那张床。那里还有雄虫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要提交匹配申请?为什么要治愈他的身体?又为什么要关心他?
荣誉,财富,声望,他现在一无所有,连身体都破败不堪。兰克斯不觉得这样的他能有什么值得雄虫惦念的。
但他现在也不必思考这些阴谋算计,反正都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现在还活着,不过是侥幸罢了。
就这样,兰克斯浑浑噩噩地到了晚饭时间。
亚雌护士推着餐车进来,替兰克斯将床板升起,以便于进食。
兰克斯随便要了一瓶营养液。因为伤势问题,只能就着吸管食用。
这时,门被打开,尤安走了进来。
因为气温低,雄虫今日穿的是黑色羽绒服,蓬松却不臃肿。
雨水微微湿润了外套,发梢也带着些水意。整只虫朦胧着湿漉漉的水汽,眼睛却是亮的。
“阁下?”亚雌有些震惊,他认为雄虫守了上将两天已经够不可思议,今日下着大雨,竟然还会来医院。
“吃晚饭了?差点没赶上。”尤安注意到餐车,把外套脱下来放在了衣帽架上。
等将目光转向雌虫,尤安的视线一顿。
雌虫冷肃的面容凝着些许呆愣,双手抱着草莓味的营养液,嘴里还含着吸管。
粉嫩嫩的标签配上灰蓝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莫名有一种撞色的可爱。
经典的红蓝配,他想。
雌虫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喉结滚动,将嘴里的营养液咽下,头往一侧偏了偏。
尤安配合地挪开眼。
——因为喜欢草莓味,所以在害羞吗?嗯,好像又可爱了一点。
雄虫的突然出现让亚雌有些慌乱,“阁下抱歉,我以为您不会回来,暂时没有准备您是晚餐。”
他找补道:“我现在就去给您准备。”
“不用了,我喝营养液就行。”尤安微笑着道:“原来我这几天的饭都是单独准备的啊,还以为是医院统一标准。麻烦你了。”
雄虫和风细雨的声音流入亚雌耳畔,一时间,他仿佛听到了天籁。眼前温和的微笑更是晃了他的眼,让他有些晕眩。
——虫神啊,是您来接我了吗!
几息之后,亚雌缓过神来,激动得提高了声音。“怎么能让阁下喝营养液呢。”
但尤安早就在餐车上挑选着营养液的口味,一边选,一边开玩笑回道:“怎么不能喝,又喝不死我。”
亚雌没想到尤安会随口说出这样的话,站在原地有些呆愣。
一旁的兰克斯也有些惊讶,继续喝着营养液,嘴角却下意识地带上一抹极淡的弧度。
尤安挑了只香草口味的营养液,顺手抽了一根吸管,“谢啦。”
最后,亚雌迷迷糊糊地,推着餐车出了房间。筹备着一会儿怎么跟同事炫耀。
尤安打开营养液,插上吸管,嘬了起来。
怎么说呢,味道不错,但还是比较喜欢吃正常意义的“饭”。
室内的空气再次沉寂下来,两只虫没什么可聊的,谁也没看谁,默契地喝着营养液。
直到滋溜空响声突然出现,将平静打破。
尤安坐在奶油白的椅子上,闻声抬眸而去,只见雌虫已经将营养液喝完了。因为瓶内液体所剩不多,继续吸食发出了滋溜滋溜的声音。
从尤安进来开始,兰克斯就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对上雄虫直白的视线,让他陡然生出了些……羞耻,握住空瓶的力度也不禁加大。
尤安眨了一下眼,犹豫一息后,询问道:“上将,你还要吗?我可以去帮你拿。”
顿时,羞耻心像水炸弹一样爆开。
“不用了。”
“哦。”
看出了兰克斯的局促,尤安移开视线,将椅子调转方向,自己面向窗外,安静地嘬着营养液。
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兰克斯没有聊天的趋势,尤安也不知如何开口。况且他现在的身份很敏感,说不定是插在雌虫心口上的一把刀。
没有虫会想成为没有尊严的雌奴,尤其还是曾经光芒万丈的虫。
尤安小口小口地嘬完了营养液。因为没事干,开始盯着窗外看,思绪也开始辗转。
外面的雨变小了。
刚刚驶过一辆花里胡哨的飞行器,大概率是雄虫的。
这审美……真可怕。
远处的霓虹灯像离散的彩色小番茄。
生病应该要吃好一点吧,还需要补充维生素。
那出去买点水果吧。
嗯没错,出去买点水果,我才不是因为待在这太尴尬了。
这么想着,尤安起了身,穿好羽绒服,对上将道:“我出去一趟。”
秉承着雌虫应有的素养,兰克斯低低应了一声,“嗯,外面下雨,小心一点。”
这是兰克斯醒来,对尤安说的第一句话。
雌虫的声音像森林湖泊上自由的风,让尤安的心咯噔一下。
“知道了。”
随后,尤安拿上雨伞,出了门。
病房再次归于沉寂,一种不同于方才,死气慢慢弥散的沉寂。
路上已经湿透,反射着路灯的光芒。雨仍旧下着,砸在小水坑里,像是燃放起了烟花。
尤安感觉待在外面比房间自在。
陌生的呼吸与存在,让他无所适从。
别看雌虫表现出来的没什么。但尤安很清楚,他们之间横亘着千山万壑。他们的身份,各自的顾虑,以及未知的危险。
而且他总觉得,上将的状态不太对劲。不是那种野草趁着间隙、拼命向上生长向下扎根的韧劲。
但具体要他描述,他又说不上来。
尤安根本就没有想过兰克斯会一蹶不振。他总觉得雌虫坚韧不拔、无坚不摧,而自己只是暂时提供一处养伤的地方。
等伤养好了,雌虫就会离开,继续发光发亮,开拓帝国璀璨的未来。
小雨淅淅沥沥,在伞面写出一首无规律的曲子。
尤安靠着导航,找到了一家水果店。
等回到医院时,他已经在外花了四十分钟。
因为伤势,雌虫总是嗜睡。虽然不清楚兰克斯是否睡着了,但尤安怕打扰到他休息,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
可当他走了几步,入目的场景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眸。
明明灯光足够明亮,暖气也足够温暖,床上的雌虫却黯淡又冰冷。
蓝色的眼睛无神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尤安顺着视线望着,发现只有霓虹灯、楼厦、虚拟星轨,以及黑暗,和他四十分钟前看的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更添了些黏稠的浓墨。
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显现雌虫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
他在逃避,就像不久前的尤安。只不过,他们逃避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也根本不在一个程度上。
此刻,尤安才真正发现,环境的改变和身体的康复,并没有让雌虫重塑血肉。他的伤口依旧在溃烂,时间久了,会发脓生疮,甚至威胁生命。
尤安终于知道他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雌虫现在的状态。
——自暴自弃。
没错,就是自暴自弃。
因为丧失了太多生所需要的东西,雌虫开始自暴自弃。他放弃了抵抗,接受所有,无所谓自己当下的境遇。不论是尖刀,还是蜜糖,他都坦然面对。
他现在活着,仅仅只是因为还活着。
尤安惊觉。
原来没有谁无坚不摧。
——包括兰克斯。
指尖被嵌入掌心,有些疼。心口处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又酸又涩。
他想安慰兰克斯,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不明白说什么,做什么。
死寂一片,连同他在内。
最后,还是兰克斯注意到他,侧过头,“回来了?”
“嗯。”尤安抿唇应了一句,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我买了些水果,你要是想吃的话,叫我或者护士给你洗洗。”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买了草莓,咕噜果,冰糖橙。你现在想吃吗?”
尤安坐在雌虫对面的床沿,又道:“或者你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兰克斯不知道为什么雄虫不过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话突然就变多了。
而且竟然有雄虫因为雌虫想吃就出去买吗?这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无法否认这只雄虫真的很特殊,但兰克斯更倾向于这一切都是雄虫的伪装。毕竟,这种表面温柔、实则狠毒的雄虫,他也不是没见过。
他的好友——艾希亚,便死于这种虚假之下。
面对尤安的关切,兰克斯表面没有太多情绪,回道:“我现在不吃,也不用再去买。”
尤安沉默地点了点头。
空气再次一如既往安静下来。
几分钟后,尤安虚虚地叹了一口气。
雌虫对他的防备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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