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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叶此时秋(肆)

公主访薛府时,令燕正垂手立在薛惇面前。趁薛惇低头描画,他偷偷抬眼,环顾屋内。铁鸣鸾翘着纤长的脖颈,垂压住帘帐,这姿势骄傲,与它主人同出一辙,但又隐怕那脖子伸得太长,太危险,免不了要撞上刀刃。

吴地贵族任诞,坊间乐于议论他们的私事,这些千金之子也乐得听他们议论。令燕便是听这些议论长大的。其中,薛家四子惇又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吴地有几十余门阀世族,这几十户人家,又分为上、中、下三品。上品之家,寥寥而已,不出数三,而薛家因对吴朝旧主遗脉有拥立之功,是上品之家的冠首。薛惇的兄长们均坐庙堂,只有他一人,每日和衣大睡,醒来了,就流窜于市坊山间,要么去酒肆痛饮,要么去搅乱他人的清谈。他还爱好远游,传闻他只携一仆从,渡江而去,饱览北国山川后,一年后,又安然无恙地归来。有关于薛家季子的传言纷纷乱乱,真真假假,其中只一条,被令燕听进了耳朵里:薛惇不但好女色,还恋男色。

令燕出身寒微,以往攀不上贵人,能够得着的,只有一个崔宜,他先把她攥牢了,再物色良木。如今,他终于得了机会,使了些手段,叫薛惇把眼光移到他身上,于是,如他所愿,他被讨回了薛府上。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皇室暗弱,说不准哪日便叫人扑灭了,他又只是这暗弱里一只嘤嘤嗡嗡的蚊蚋,不知会死在哪个秋冬;而在薛惇身边做个亲近人,他才真算得是弃暗投明,把命牢牢攥在了自己手里。

可惜,薛惇把他讨回来后,便将他冷置在一边,只当他是个寻常杂役。正当他灰心丧气之时,皇宫里一道旨意递进薛府,竟是皇帝欲把他讨回,付与宜公主,北去紫薇观。此事一闹出来,薛惇顿时又把正眼移到了他身上。自然,薛惇是不打算交还他的。眼下,崔宜的车辇已到薛府门前,薛惇还在作画,画一幅他的小像。

“不要动。”薛惇拖长声音,告诫他。

令燕忙把眼光收回。此时,他已站得脚跟发麻了。

“你同崔……五公主很有交情啊。”薛惇挽着广袖,手把兔毫笔,在纸上勾勾点点。

“回郎君,”令燕额上冒汗,“小人只是殿下身边的一个宦侍。”

“那便是她对你颇有情谊,”薛惇笑一下,令燕暗里打了个哆嗦,“今日,我邀她前来,便是想试一试,她对你的情谊到底有几多深厚。”

薛惇的眼光在他脸上转个圜,又低头作画,“我叫下人给她脚上系了铃铛,你可以听到她一步一步向你走来,”他续道,“还叫人设了三道关卡。第一道,是各样的珍馐美食,瞧她会不会贪吃得忘了你;第二道,是各色的珍珠财宝,看你比珍宝,在她心里到底孰重孰轻;第三道,还要借你的手臂一用,看她是否能把你从众人中辨认出来。”

“我听说,她是个冷廷里长养起来的公主,打小便死了亲娘,吃的是糟糠,穿的是破絮,想来是口舌不曾饱足,双目也不曾见识过珍奇,不知她会在哪一处把你抛到脑后去。”

“小人卑贱,万万敌不过郎君的安排,”令燕低下头去,拿出千分的真切:“小人不愿回宫,只愿长久侍奉在郎君身边。”

话音才落,令燕只觉一阵风卷过,抬头时,只见画笔丢掷在白纸上,墨迹点点,而薛惇已不见了踪影,只余珠帘悠悠荡荡,也不知他那句忠心之言有没有传到薛惇的耳朵里去。

他稍微松懈了肩胛,依旧是垂目站立着。

崔宜这一来,虽叫他在薛府里复了宠,但他心底却隐约烦躁。她这样借着皇帝的势,大张旗鼓来讨要他,倒衬得他像是做错了决定。

窗外似是真响起铃铛声,丁丁泠泠,像淅沥的雨,一袭地慢慢逼过来。但好在薛惇屋外长廊盘折,那铃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像是捉迷藏,左瞧右探,就是寻他不到。即便如此,铃声依旧不依不饶地响,似是不为任何诱惑停留。他一时暗暗着急,生怕崔宜当真把他讨了回去,叫他这一番筹谋,全数付诸流水。

忽然,一阵脚步声踏响,向屋内逼近。令燕疑惑,但也不便去探看,仍立在原地。玎珰珰,有人打起珠帘,一侍卫穿入屋内,便来捉令燕的臂膀。令燕惊恐,正要大喊,一团麻布却向他嘴里塞来,牢牢压住喉舌。另一侍卫随后而至,手持利斧。袖子被搂起,光洁的左臂暴露在沁凉的空气里,令燕忽然想起薛惇方才说的话:借你的手臂一用。他心跳如鼓,耳内蜂鸣,呼吸被堵在脖颈里,憋得他眼前发黑,视线里,只能见那只斧头被高高扬起,铁白的刃上流过寒光。

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过了一瞬,他听到屋外的铃铛声还在响,像密密的针,团在棉花里,细细地扎下来。天地又黯淡下去。

在他昏迷之时,有人把脚踢了踢他的腰身,见他不醒,遂哼笑一声。

“太胡来了!”珠帘当啷啷,“你这样驳圣上的面子,生生把他新宠的公主吓晕在府里,你就一点都不思虑后果?”

“一个婢女生的女儿,一个草芥一样的内侍,他生得起什么气?再说,即便真真惹怒了他,他也只是怒一怒罢了,能把我们薛家怎么样?”

“就算他不能妨害薛家,还有眈眈的别人!你不管束自己的行为,给他人递把柄,到头来,都是捅向薛家的刀子!”

“他们杀过来,我们杀回去,不就得了——等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惇,我告诫你许多回,你可以放浪,可以啖你那五石散,可以和阉人、游侠厮混,甚至,你多吓几个皇子公主,也无大碍,但只有这一件事,是千千万万做不得的。你做了,到头来失败了,不仅死了你的身,还会裂薛家的名,我们世代的英洁,都要堕毁在你手上!”

“把信还来!”

“你!……罢了,你就是缺个差事。等宜公主去了北地,事情平息了,我去向圣上给你讨要个清官做做,叫你把心安定了。”

*

崔宜在薛府晕厥,被送回宫中,大热三日不醒。睡梦中,那一截断手仍纠缠不休,似生了铁丝做的、铁青的根,经络虬结,往她肌肤下钻。待她转醒,只觉浑身骨头都像被拆散重凑,身下被褥被冷汗渥得透湿,整个身腔似被白蚁蛀空,回声嗡嗡的。张了枯涸的口,要讲话,一宫人见得,忙去唤人,片刻后,她的榻边便围满了人,换衣的换衣,诊脉的诊脉,喂汤的喂汤。不时,皇帝也驾临了。

御医向皇帝报了她的病情,说已出生死关,福大命大,此后必当无碍。皇帝颔首,咒了薛惇两句。崔宜想起几日前的事,缄默片刻,她问:“令燕还活着吗?”

皇帝把袖一挥,皱眉道:“死了。薛府来报,说已死了。”

一个“死”字把她砸得一哆嗦。她坐在榻上,面如白纸,一双眼半耷不耷,中衣洁净,幽幽垮垮的,似是失了魂。忽然,她的脸一掣动,嗓子眼里挤出几声抽泣,紧接着,眼泪便从眼眶里冒出来,滔滔地顺着瘦凹的脸颊往下淌。她揪住心口的衣裳,夹收了肩膀,躬下身去。手握成拳,无意识地揉在胸口,泪水滴滴地掉,她忍不住张开了嘴,像透气的鱼一样,又像是止不住呕吐,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宫人忙上来抚摸她的背,一边安慰,一边替她顺气。

皇帝见状,把袖子一拂,长叹一口气,去前殿了。

直到傍晚,她才平息了,被宫人搀扶着,吃了几口粥汤,末了,便坐在席上发呆。偌大的寝殿,以往是从来没有人来的,空荡荡的只摆开一条窄榻,她却从不觉得孤单、寒冷,如今,她的门前守着宦侍,案前、榻前侍立着宫人,树状铜盏里点着油脂灯,鎏金的镂空炉里点着熏香,她有满腔的话,却不知向谁说。她想问,她分明向众妙道长祈求过,她要与令燕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众妙道长不是活神仙么,为什么没有听见她的求祷?

又坐了片刻,她忽地想起来什么,轱辘一下,从席上爬起,赤着脚,也不知穿鞋,便奔出殿门。凉风扑面,她张目往庭中一看,却不见了要寻的东西。扯住宦侍的衣袖,她惶急地问:“我院中的石狮子呢?”

宦侍不解。她松开手,又掣住另一人问。见她要哀哭出声,宦侍忙去询问总管。过了片刻,两个侍从担着石狮子头,一前一后地进殿来了。待石狮子头落地,她一见了,便扑上去,跪坐在地,牢牢抱住,把面颊紧紧贴在糙凉的石狮头上,任谁去劝,也不松开。

此时,皇帝又来探看她。见了她的模样,先是柔声劝了两句,见她听也不听,只是搂着石狮子发呆,索性道:“你不过是从小无人照看,缺个伴儿,死了个身边的令燕,就发起癫来。你若嫌一人去北地孤单,朕再给你找几个同行的,陪着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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