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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去国不系舟(叁)

秋天的月亮,又正是十五,皎洁、阔远,泼在地上,粼粼如清水,这是不执灯也能行走的夜晚。柳三得知崔宜应允了令燕,便建议趁着夜色,尽早离开。她叫令燕与崔宜先走,她牵了马,随后跟来。

令燕走在前面,崔宜跟在后面,定定地看他的背影。他同她一般瘦薄,这夜晚鲜凉的风一吹,像纸扎的人,要哗啦啦地响。她想要扯他的袖子,却被他避开。崔宜以为他仍为残废而自卑,便主动握住了他仅剩的右手。那手依旧软而潮润,她心里小小地哆嗦了一下,终究没有放开。

鞋踩在沙石上,擦擦响,太寂静了,崔宜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想了片刻,她问:“令燕,我们之后去哪儿?”

等了一会儿,才听前面人回道:“去我的家乡吧。”

“令燕的家乡在哪?”他从未向她提起。

“……建康城的西北。”

“有河吗?”

“有,很长一条河,向东流,流进大江里。还有池塘。”

“等到了季节,我们是不是可以采莲蓬吃?”

“是啊,”他似也陷入回忆,声音轻松下来,“池塘里有青萍、白莲,每到了夏天,大家就卷起袖子、裤脚,跳下水去捉鱼、采莲。”

“那我要撷上来许多许多的菱果、莲蓬,吃到秋天,都吃不尽。”

“嗯。”他答应得很轻声,近乎心不在焉。

崔宜觉察令燕有些不对劲。往日里,他总是温温和和地笑,讲起话来也伶牙俐齿的,像是了然周遭的一切,如今,他浑身却透着一股子焦灼不安,惹得她也忐忑起来。她还来没来得及细想,前头的他却把脚猛地一顿,她没收住步子,不由一头撞在他背上。

等回神时,崔宜听得前方有人朗声问道:“殿下,你们这是要去哪?”

她把目光向前一望,见的是在清立在前路,正拂开半边幂篱的长纱,露出含笑的脸。而他身边站着龙慈,神色半晦半明。令燕退后一步,崔宜却抢上前,挡在他身前,这一下,直面两个亦师亦友的伙伴,虽为回护令燕的勇气支着脊梁,她也几乎要羞惭地低下头去。

她是公主,但不知如何使这个名头,可依仗的只有两个同伴的善意:“我不愿去紫薇观,我只想同令燕一道——”

“你是公主,你要去哪里,我们有劝谏之责,却无阻拦之权,”龙慈平静道,“我们劝公主,凡事都要想好后果。”

崔宜猛地抬头,问:“父皇会责罚你们?要不,你们也逃……”

“不,是你会受罚。”龙慈说,“等离了我们,你便不再是公主,而是一个逃犯,或许此后再无一日安宁。”

“我、我们会躲得很远很远,再说,”崔宜咬住嘴唇,缓了片刻,才道,“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过一阵子,父皇选了他人去紫薇观,便能将我忘了。”

龙慈静看她,并未反驳她的谬误,只是转了话头,道:“且不说瞒不瞒得过皇帝,你走了,从此,这成队的护卫、整箱的财赀、你发里的珠钗,身上的衣裙,都会灰飞烟灭,余生只能做一个籍籍的平民。”

“我不是为了好看的发钗、鲜亮的衣裳才做‘公主’的,”崔宜亮了声音,把手捋过间色的罗裙,坚决道,“父皇想要一个人去紫薇观,没有人答应他,于是我答应了,我这才有了姊姊说的这些。可我是为了能换回令燕,才答应他的。”

“我要的不是做‘公主’,我从来要的都是和令燕在一起。”

龙慈与在清沉默片刻。忽然,龙慈侧开身,让出道,说:“你走吧。”

崔宜讶然,连令燕也吃了一惊。龙慈道:“我们会另外找人替你去紫薇观。”在清闻言,都诧异了,他低叫一声“师姊”,只差没问“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同我商量”了。

崔宜吸了吸鼻子,两步迈上前,抱住龙慈的腰。龙慈僵了一下,要推开她,但终究是忍住了。崔宜向她低声道谢,又向在清看一眼,谨慎的,只怕他还说出阻挠的话。

在清最终没有出声。

末了,崔宜松开手,退后一步,握住令燕的手腕,穿过两个原先的同伴,引他往远去了。

在清抱臂,见他二人在夜色里杳然了,这才向龙慈道:“师姊,要是你说,她与一个宦侍私奔,如果叫陛下发现了,这整队护卫的脑袋都保不住——她便不会走了。”

“她受过的苦够多了,何必还拿这些来折磨她?”龙慈慢慢往回走,“她自己也说了,做公主,不及与自己的朋友在一起,人各有志,她选了叫自己开心的道路而已。”

“可是……”

“你也不是跟她一样么?”龙慈瞥他一眼,“你也有得选。但凡你听从父兄,留在故土 ,如今你的封邑已连郡县了,而不是像现在这里,在我身边做个跟班。”

“师姊,你这就过分了,我哪里是你的跟班,好歹我们也齐名并称……”

“还有拓儿,”龙慈打断他,眼光往平林里一扫。风飒飒的,吹过干脆的长草,月光淋在草上,似下了切碎碎的白霜。龙慈扬高声音,道:“他这不也和宜公主一样?但凡有点志气,就该好生生做他的戍主,兢兢业业地领他的兵,而不是偷偷摸摸,尾随我二人来吴!”

在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也高声道:“辛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你慈姊姊生你的气了!”

平林里没有动静,二人也不再理睬,继续望回走。在清又道:“师姊,前天晚上,那叫‘柳三’的护卫与铁面人打了一架,撞到宜公主车辇上,末了,两人并着肩,窃窃私语地走开。第二天,宜公主一醒来,就说柳三‘杀了人’,而那铁面人也变成了令燕——这事蹊跷,你就一点都不告诉宜公主?”

“不告诉。”

“师姊啊,”在清笑着叹气,“你可真狠心。”

“你忘记师傅教诲了?”龙慈神色冰冷,她说,“莫要涉他人因果。”

*

乡野小店,硬卧薄絮,兼又深秋,全副身体都蜷紧了,还是冷,冷得不安稳,梦也是稀稀薄薄的一片,只听得细细的铃铛响,近了又远,远了又近。令燕醒来,窗纱上毛毛亮,还没到日出,只是他再也睡不着。

前夜,他带着崔宜走出半里路,便见柳三骑着马,手里还另牵了一匹,正侯二人。三人两匹马,崔宜与柳三共乘,而他断了一边胳膊,要把袖子在缰绳上系好了,才骑得稳。其实,崔宜答应了出逃,他便不必再跟着了,只是柳三怕自己一人,哄不住崔宜,这才迫着他跟随在一边。

为了把崔宜赚出北行的队伍,他与柳三真真假假地,向她说了不少话。其中,柳三是薛府的暗卫,这是为数不多的真话,但铁面人本是不存在的。薛惇是个浪子,暗卫们既是他的侍从,又是他的乐伎,他甚至给他们赐了个不为外人知的府名——章台,有青楼伎馆的意思。为了把他送进崔宜的随从里,演一出暗度陈仓的戏,薛惇这才凭空捏造出一个“铁面人”。

胳膊被斫断时,他昏死了几日,但薛惇临时改了主意,没让他死,他便被医活过来。薛惇亲自来看他,隔着帘纱,闷声地笑,他说:“你这厮,倒也真是福大。这宜公主,来府上寻你,既没有贪吃,也没有恋财,直奔你而来。你可知,被你那只断手吓晕前,那宜公主是怎么说你的?”

躯壳上万般痛苦,令燕接不上话,好在薛惇自顾自地说下去了:“她说,你比任何财宝都要珍贵。”话到末尾,他似已按捺不住,扑哧一声,大笑了出来,“就你——一个以为自己有三分姿色,就敢到我跟前献媚的阉人,她竟然说你珍贵过天下的财宝!”

帘纱影绰绰的,薛惇捧腹大笑不止,还揽过一旁的医师,三言两语把崔宜的事讲了,也惹得医师咯咯地跟着笑。

“比任何财宝都珍贵”,只这一句话,仿佛把他煎在滚油里,他想乞求薛惇不要再笑,可胃中翻江倒海,逼得他几欲呕吐,半个字也讲不出来。

“比任何财宝都珍贵”,他从未听过如此荒唐的话。

他十岁入宫,被母亲押着头,求人阉割自己。掌事的宦官冲他吐唾沫,把手一下一下击打他的脸颊,只因他生得太秀气。他于是知道自己生得好,拿这一项长处,借着别人往上爬——这些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崔宜偏偏说,他珍贵过天下的财宝。

他本就是蝼蚁蚊蝇,过的是蝼蚁蚊蝇的日子,可她却要划拨开污泥,把他捧到青天白日下,叫人瞧瞧,他是如何不清白。

若她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不说出那些可笑的话,不做那些滑稽的事,他如今也不必躺在这儿,被人讥刺嘲讽。他稍一挪动身子,便能感觉左边臂膀轻荡荡的,手仿佛还在,还能抓握,只是失了重量——这一切,都是因为崔宜。

他本不需要被救,她偏一头闯进来,害他彻彻底底做了个残废。

薛惇笑够了,把双手撑在塌沿,凑近了,说:“你既然这么招宜公主喜欢,我便交付你一个差事,办成了,我保你做西院的管事。”没等他答应,薛惇续道:“这宜公主,出身卑下,无才无德,不够格做紫薇观神仙的徒弟。我看她不惯,你拿出勾引我的本事,去把她赚出来,与你奔逃,如何?——这差事,够你施展拳脚的罢?”

令燕睁着眼,一声不吭。天渐渐地亮了,另外一张榻上,崔宜与柳三同卧,被晨光挠了面目,不安分地翻了翻身子。

梳洗拾掇,三人出了店,沿官道骑马。四面起了雾,吹到脸上,毛润润的。崔宜问他,还有多久能到,他没有回答,反是柳三替他答了,说,还有两日。这两日过后,自然不是到他的家乡,而是他们三人被官兵追上。薛惇为了彻底断绝崔宜北行之路,一待她出逃,便命柳三传出消息,把她与宦侍私奔之事传遍整个建康城。

崔宜对此尚不知情,听说只剩两日,眼睛都亮了,面上全是光彩。她如今穿着素布麻衣,衣摆在雾气里涤荡,因怕头发里的珠钗扎疼柳三,早早便摘下了,袖起来,一头栗黄的头发粗绾了几个髻,看模样,任谁也想象不到她竟是个公主。

三人在路边茶肆吃汤饼,肆内还另坐了几个客人,正谈着天。一人说:皇帝送去紫薇观的宜公主半路逃了。另一人问,作甚么要逃走,不愿当道士么?又一人道,是同个侍卫私奔了。不对,一人纠正说,我听说是个宦官,当时宜公主答应去紫薇观,就是为了讨要这个宦官呢。

崔宜抬眼,不安地看令燕,怕他听了这些恶言语,心里难过,可令燕只是埋头吃汤饼,浑似一个字也没听见。

辛拓,你就可劲儿偷看吧,以后一想一个不吱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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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去国不系舟(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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