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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去国不系舟(贰)

白天里,龙慈与在清教崔宜识文断字,他二人手头无书,但好在随行行李里有笔墨纸砚,龙慈这边背,在清那头默,一个字、一个字叫崔宜认过了,又叫她自行背诵了默写。崔宜心不在焉,面子上却装出认真的样子,一炷香能学会半篇,叫龙慈与在清都颇为欣慰。

等到了夜里,众人都熟睡了,崔宜仍直挺挺坐在车里,时不时拨开窗帘子,从缝里往外看,只恨不能径直冲出去,找那自称“令燕”的铁面人,却又怕惊动了龙慈与在清,叫他们觉察,额外生出变故,便只得按捺着,手搓着衣角,急躁难安。

终于,那车帘子被揭开,铁面人钻了进来。崔宜见了他的模样,仍瑟缩了一下,想起柳三说铁面下是一张烙伤的脸,不禁忧心,惟恐令燕为了见她而自伤自残。

“令燕?”她小声地叫。

铁面人抬起独边的右臂,拗到脑后,解开缚住的绳索,面具跌下来,被他伸手掬住。竹帘筛进来几丝月光,划过那张白净的脸,仿佛是几道细细的、发白的伤疤。一张完完整整、没有损伤的面孔——正是她最亲最爱的玩伴、已然“死”在薛府中的令燕。

“殿下。”他神色复杂,疲惫地望着她。

崔宜楞一下,眼泪便下来了,身子往前一扑,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身。把半边脸贴住了,她一面抽噎,一面低声唤他的名字,心被失而复得的狂喜挤压着,竟感到一种刺痛。“谢天谢地,”压着喉咙里的哽咽,她喃喃,“谢天谢地。”

许是崔宜的样子太喜悦,太激动,扑在他身上,竟似一块滋滋冒烟的烙铁,叫他承受不得,忍不住挣开。崔宜正错愕,女卫柳三正猫腰登上车来,两人见了,顿时分得更开。

“她——她怎么……她是谁?”崔宜把手一指柳三。

柳三一拱手,不待令燕开口,自行介绍:“我是薛府上养的暗卫。”

“那你……你们怎生会在一块儿?”

柳三解释说,那日,令燕被砍了手臂,又被薛府的家丁丢到了暗卫的演武场,不期被她遇着,见了他的惨状,不禁想起同伴在薛府里受的苛待折磨,一时义愤,便救起了他。她看一眼令燕,说:“我本把他藏在府外养伤,谁知他一定要去找你,我拗他不过,又见那薛季要往公主殿下北行的队伍里塞两个侍卫,我便顺水推舟,与他一同混了进来。”

崔宜疑惑:“既然如此,昨天夜里,你为什么要拿匕首扎令燕?”

令燕道:“这事说来话长,不是我——”

柳三截断他的话,径直道:“殿下,那铁面人与我一样,都是在薛府中做暗卫的。殿下最先见着的,不是令燕,而是那真的铁面人。至于令燕,则是另外乔装打扮了,跟在车队后头。我昨日将铁面人诱杀,便是为了给令燕腾出位置,叫他假扮作铁面人,好让他来见你。”

“那你朝我喷迷烟做什么?”

“此乃情急之策,”柳三又把手拱一拱,道,“这一招偷梁换柱极是凶险,我二人来不及同殿下解释,若是扰动其他人,只恐横生枝节,不得已,才冒犯了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原来如此……”崔宜听得分外心惊,两手不禁握住令燕的右臂,侧过脸,诚挚地向柳三道谢,又慨叹:“没叫人发觉便好。”

柳三蹙眉道:“旁的人倒是不必担心,只是伴在殿下车架左右那两人……”

崔宜隐约猜到,柳三是要问龙慈与在清,她正要开口告知,却猛地想起初见二人时,两人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向旁人透露他们的名字。把话吞回去,崔宜换了个说法,道:“他们只是父皇给我请的两个玩伴。”

令燕与柳三对望一眼,向崔宜问道:“殿下可知他们的名姓?是什么来历?”

崔宜迟疑了片刻,仍摇头,诚实回答:“我不能说。”

令燕追问一句:“连我都不能告诉?”

崔宜实在为难,脑子里的念头兜了几个圈,咬着嘴唇,还是不答,只是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师姊弟。”

车篷内一时沉默,片刻,柳三把宝剑的柄轻撞令燕腰间,说:“你不是有重要的话要同殿下讲么?”

令燕这才似回了神,他脸上流露出哀怜的神色:“殿下已有了新的玩伴,想必是不会答应我了。”

“不,”崔宜捏着他的袖子,急急摇头,“只是刚才那一件不行,令燕的事我一定应允!”

令燕直盯着她的眼睛,终于把话问出口:“那殿下可愿与我一道逃走?”

“逃走?”崔宜怔忪,“为什么?”

“难道殿下当真要去紫薇观?”

崔宜不解,道:“从前,令燕不是极力劝我去吗?”

“以前是以前,当下是当下。殿下,”他郑而重之地告诫,“紫薇观不是个好去处。”

“我不明白……”

令燕顿了一顿,说:“我以前那么讲,是因为宫廷里人心险恶,殿下母亲早逝,没有人可供殿下依仗,我一个小小的内侍,困在宫廷里,也无法护殿下周全,这才叫殿下去紫薇观挣一条生路,”他低声而快速地解释,“但紫薇观也并非最好的出路。那边多得是冯国贵族子弟,势力错综复杂,勾心斗角。殿下是我朝的公主,去了那边,又是进了另一个牢笼,孤立无援,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崔宜摇一摇头,说:“我不怕。”她把两只手攥住令燕袖子,“令燕,你陪着我,我就不怕。”

猛地,令燕振开她的手,面上有些恼怒:“你怎就笃定,我一定会陪你去?”

这一下,不仅吓着了崔宜,那柳三也霍地一惊,低斥他:“令燕——”她压轻声音:“你怎敢这样同公主说话?”

崔宜忙向柳三摆手,以示自己并不怪罪,这才又小心翼翼地问令燕:“你是不是怕父皇不许你与我同去?——你不必担心。我早向父皇说了,要向薛惇把你讨回来,可薛惇那恶人说你死了,父皇信了他,这才没能救成你。现在你还活着,我只消叫人向父皇写一封信,让你留在队伍里当护卫,我们便能一道去紫薇观了。”

令燕闭了闭眼,问:“殿下,你宁愿选紫薇观那难测之地,也不愿叫我带你远走高飞?”

崔宜咬唇:“可我已经许诺了父皇。我不去,他就得花气力另寻他人。他为我备了车马,选了侍从,择了吉日,好不容易才……”

听了这话,令燕终于忍不住,哼笑出声:“殿下可想过,陛下究竟把你当作什么?”

不待崔宜回答,他径直道:“整整十五年,你被弃在冷宫里自生自灭,陛下可曾过问一句?如今,他改换了颜色,赐了你几件衣裳,给你钗了几支珠花,便真的是疼你、爱你了?你得的这一切,不过是因你做了他的台阶,保住了他的颜面。”眼见他还要说出更僭越的话,柳三不禁喝止他,但令燕仍没有停的意思:

“殿下,你把陛下当作父亲,但陛下可曾有一刻,认你作女儿?”

这一番话,把崔宜说得一怔。一股异样的悲凉从脚底升起,她低头,盯自己的脚尖。以往的处境慢慢合拢,像一面摔碎的瓷碟,裂缝合着裂缝,一角一角拼凑起来:她又想起自己院子里那一方天,以及天穹下那个小小的自己。

“殿下若是不愿和我走,那便罢了。”令燕单手把铁面扣回了脸上,草草在脑后打了个结,转身就要下车。柳三回看一眼崔宜,面上焦急,又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她,莫要透露他二人行踪,便跟上令燕,下了车去。

*

一夜不曾入眠,到了白天,崔宜也没气力跟龙慈与在清学文字了。她揭开帘子,趁人不注意,瞥看一眼队伍末尾,见柳三与令燕还跟着,略略安定了心,便放下车帘,蜷躺在颠簸的车篷里,静静地想昨夜的事。

她反驳不了令燕。她虽对人情尚且懵懂,但依旧感觉得出,自己之所以能挂得了金印,悬得了紫绶,佩得了山玄玉,并非是皇帝爱重她恩赏的,而是她从了他的心意,换回来的。她若孑然一身走掉,也并不亏欠这个父亲。但话说回来,无论如何,她仍需有一方安身之地。摒开令燕说的不好,紫薇观是最佳的去处,既能遂皇帝的意思,又叫龙慈与在清得以交差,而自己也能有片瓦遮身。只是不知为什么,令燕一定要她二择一。

崔宜想,她该向令燕问个究竟——他为何如此坚决,不愿同她北上。

是夜,队伍在驿站里歇息。等到了柳三当值的时辰,崔宜从榻上爬起来,轻敲窗框,低唤门口侍立的柳三,想吩咐她把令燕叫来,不料才支起窗户,便见得令燕独自一人,戴着铁面,匆匆地走过来。崔宜忙把门欠开,迎他进来,又紧紧把门掩上。

待回头,崔宜正要问他,怎就铁了心不愿与她去紫薇观,却见得令燕解下面具,窗框切割月光,一线月色流过他的眼仁,清透得像两滴泪。

“殿下,”他抢在她前面开了口,说:“令燕就送你到这里。明日,我便要离开了。等登了船,再想走,就走不脱了。”

崔宜着了急,拽着他右手的袖子,问道:“你怎就执意要走?与我一道去紫薇观,不好么?”

令燕侧开脸,眼睛藏在暗里,过了千丝万绪,这才开口:“殿下去紫薇观,是做道士,可我去做什么——做一个扫地的仆从?一个种田的农夫?做一辈子殿下的下人?”

“我从不当令燕是下人!”崔宜慌张了,她道,“等我到了观中,便求众妙师傅,也收你为徒!”

“殿下说得轻巧,”他摇了摇头,看着她,“殿下是吴国人,在冯国的观中,本就立足困难,我又怎能拖累殿下,叫你为我奔走?再说,紫薇观至今弟子不足半百,全都是勋贵子女,我只是一个宦官,卑鄙之人,哪里有忝列的余地?”

崔宜结舌,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眼睁睁见手里的衣袖一寸一寸滑走。终于,手里空了。抬眼时,正撞见令燕的目光。他惨淡地笑了一下,说:“殿下,非是我不愿吃苦,不愿侍奉殿下,只是……”他顿了顿,继续道,“是我的错,我生了僭越的心思,把自己看得太高,自认是殿下的朋友、伙伴,到了这样的关头,依旧舍弃不了自己的这一片心。”

“不……”崔宜还要去挽他,他却避开了,向她微微欠身,转了身,往门外走。“吱呀”的轻响,门被掣开。风卷着月色,泼泻进来,他含下头,看着自己荡起的左半边衣袖,轻声说:“也是。我已经是个残废,私逃又是大逆不道之事,本就不该奢望殿下应允。”

“残废”二字,直如一柄带倒钩的小刀,捣进胸中来,绞得崔宜肺腑都淋漓地疼。忽然,她生出一股恨意,恨薛惇的残虐,恨皇帝的欺哄,更恨自己的无能。正是因她自己,什么都不懂,一头闯进薛府,中了薛惇的圈套,这才害令燕失了半边胳膊。

回忆往昔,从来都是令燕帮扶着她,而她却未曾替令燕做过什么。如今,她宁愿保全一个冷落她十多年的父亲的面子,保全自己公主的地位、与将来的安身之所,也不愿陪着、伴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打一开始,她不就是为了令燕,才答应去紫薇观的么?若没有令燕,那紫薇观再是神仙洞府,于她又有何益?

“慢着!”崔宜两步迈上前,伸出手,掣住了令燕的袍子,仰起头,她面上带着悲哀的笑,“令燕,你带我走吧。”

令燕立在门口,半晌没有回身。片刻过后,他回脸,冲着崔宜勉强笑了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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