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假期，大姑家的表姐郭雅妮回来了。
郭雅妮时年二十二，随了她妈妈陈兰的暴脾气，凡事不顺心就发疯。陈相宜小时候刚来大姑家时，很害怕这个情绪不怎么稳定的姐姐，但意外的是郭雅妮对她很好，渐渐地她也不再害怕郭雅妮了，也慢慢习惯了在大姑家的生活。
“郭进睿呢？”陈雅妮抱着个苹果边啃边问陈兰。
“他说没买着票，谁跟你似的天天耍手机。”陈兰头也不抬。
“没几天就过年了还要赶回来气我，”她把郭雅妮带回来的脏衣服全丢进洗衣机，“衣服在学校不能洗？”
“学校洗衣服不要钱啊？我这不是给你省几块钱吗。”
“就你贫嘴。明天早上你给我起来吃早饭，别又一觉睡到大晌午，”接着凑近她低声补充，“你不起来相宜能好意思发出动静吗？现在高中了学习任务紧起得早，你别让她不自在。”
“我知道我知道，还要你提醒吗？”
“你知道个屁，哪次回来不是前一天熬大夜第二天死劲睡。”
郭雅妮捂着耳朵跑远了。
大姑家的房子其实不算小，一家四口住本来刚好，但突然间来了个陈相宜就稍显拥挤了。于是大姑陈兰把表姐郭雅妮卧室里的小床换成了双层床，一家人就这么勉强着过来了。不过郭雅妮在家的时间不多，更多时候，这里更像陈相宜的房间。
陈相宜还蛮喜欢表姐回来的，晚上洗漱好两人一起挤在下铺聊天聊地，聊到两人都快睁不开眼睛，郭雅妮才爬到上铺去睡。现在冬天天冷，郭雅妮也索性不上去了，和陈相宜挤着睡。早上陈相宜起床没多久，就听到郭雅妮定的闹钟响了，回头看到她睡眼朦胧地坐起来，对陈相宜解释道：
“我起来写会论文。”
郭雅妮没跟她一起挤在卧室，而是抱着笔记本去了客厅，但没多久客厅就响起了电视声。郭雅妮就是这样，脑子聪明但从来不能专注学习。
就这样的她还考上了985，陈相宜很是羡慕。
接近晌午，表哥表姐的爷爷奶奶来了，姑姑姑父领着他们进来，把从外面带的菜放进冰箱，招呼二老到客厅坐着，两位老人一转身就看到穿着薄薄的睡衣睡倒在沙发上的郭雅妮。
“诶哟我的小乖乖，雅妮，快起来，你咋睡在这了？”
郭雅妮被叫醒，迷迷糊糊的：“爷爷奶奶，你们怎么来了？”
“乖乖，你怎么不进卧室睡啊？睡在这着凉了怎么办？”
郭雅妮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哦，相宜在里头写作业呢，我怕打扰她就……”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家老头打断了。
“什么意思啊陈兰？”他冲厨房那边吼道，“这么冷的天你就让我孙女睡在这！”
陈兰还没反应过来，郭成先开腔了：“诶哟，爸，她这么大个人了又冻不坏，这么大惊小怪的。”
郭雅妮最受不了她爸爸这张嘴：“爸你闭嘴吧！”转头又去哄她爷爷奶奶：“不是这样的，我刚刚本来想出来写会论文的，不小心睡着了。”
陈相宜喜欢戴着耳机听着音乐写作业，因此客厅里的动静她一无所知，直到听到几声激烈的叫骂。她刚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就看到郭家爷爷奶奶在对大姑发难。
“到底谁才是你亲闺女？我亲孙女这么冷的天睡在客厅，你那个好侄女就能安安心心在卧室写作业是吧？”
陈兰已经从厨房擦了手出来：“哪是啊，妈，你没听雅妮说吗，她是出来写论文的，不小心睡着了。”
“哦，你是怕我没听清又给我重复一遍是吧？”郭家奶奶气得反而笑出了声，“你的宝贝侄女在卧室暖暖和和地写作业，让我孙女自己在客厅吹风是吧？”
陈兰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妈，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就直说我对自己闺女不好偏心侄女呗？”
“难道你不是吗？你就非得把你那侄女带过来养，你爸你妈不能养？你们老陈家没人了？”
陈兰脸色一沉：“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爸妈年级大了，小弟又没结婚，除了我谁还能养她？再说了，我养相宜用的全是她爹妈当时的赔偿款，没花你们老郭家一分钱。”
“对，你是没花我们老郭家的钱，我就知道你为了这个侄女亏待我们郭家的孙女，你为了她住得舒服，雅妮当年才高一你就把她送去住校，你咋不让你这好侄女去住校呢？”
“妈，做人得凭良心吧？我弟我弟妹活着的时候没少帮我们，当时开店的时候他们还给我们拿了七万块钱呢，怎么，他们活着的时候你对他们笑呵儿的，他们死了你就现在这副嘴脸了？”
“我什么嘴脸了？我什么嘴脸了？陈兰你要是个人就不会亏待自己闺女反而对外面的阿猫阿狗那么好！”
郭雅妮在一旁插不上嘴，一脸尴尬，忽然间看到卧室门开的那一条缝，于是立马拿起手机给陈相宜发消息。
“相宜，出去玩玩透透气，姐请你。”
下面是一个红包配上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陈相宜没想到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情节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今天可是元旦哎！元旦不应该是在家里开开心心和家人一起度过假期吗？
为什么她是自己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要去哪？
冷。走得太急忘记围围巾了，手套也没拿，陈相宜缩着头，双手插兜，感觉自己狼狈得像小时候看的爱情电影里刚被甩的**丝。
昨天刚下过雪，但路上的雪一大早就被铲到路两边了，混着些泥灰和树上掉落的枝杈，脏脏的；虽然已经中午，但太阳并不刺眼，半死不活地挂在天边，让她想起初中的某任同桌上数学课时的样子。
去哪儿呢？她掏出手机，看着表姐刚刚发给她的两百块钱红包，琢磨着要不要去吃点东西，肚子有些饿了。
但是又毫无食欲。
算了。她记得学校附近有家两层楼的书店，就先去那坐会吧。
推开书店厚厚的玻璃门，陈相宜瞬间觉得暖和了不少，今天就先在这里度过吧，她心想。
出门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于是她打算在楼下挑本书再去二楼找个座位坐着看。
“陈相宜？”
她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居然是孙时越，他对面还坐着宋易泽。
她随便拿了本书小跑上楼：“好巧。你们怎么没在家过节？”
“家里都没人过什么节，”孙时越把身边椅子上的书包拿起来给她腾位置，“我跟他也是偶遇，他家也没人。”
宋易泽轻声叹气：“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而后看看陈相宜，问：“你怎么穿这么少出来？跑大老远来这儿来学习吗？我看你也没带作业啊。”
陈相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穿得多窘，随手套上的冬季校服外套，领口还露着睡衣的领子；从下身的睡裤裤脚还能看到一小截蓝色秋裤，脚上随便蹬了一双小棉鞋。她摸摸后脑勺的头发，只随便扎了个低丸子，不知道炸不炸毛。她往椅子下面缩了缩脚，末了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又没人会低下头去瞅她的鞋子。
“我在家无聊，出来瞎逛逛。”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愿糊弄过去了。陈相宜翻开手里的书，才发现自己拿反了，不动声色地转过来。
“没事做的话就给我讲题。”孙时越毫不客气地把物理题推过来。
“你怎么不问他？”
“他不给我讲，说怕我超过他。”
陈相宜吃吃地笑起来，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今天第一次笑。
“笑什么啊！太不礼貌了吧你！”孙时越很气愤。
陈相宜连连道歉，笑却一直没停过。
“再笑就请我吃饭。”
“天呐，”宋易泽都看不下去了，“你要人家给你讲题，还要人家请你吃饭，有点太不要脸了吧！”
孙时越把笔一扔，吊儿郎当地往椅背上一靠：“就是这么不要脸，要不然你请我？”
宋易泽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陈相宜却笑道：“好呀，今天我请客。”
“真的假的啊？”宋易泽惊掉下巴。
“当然是真的啊，不信的话你别去。”
“我信，”孙时越举手，“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今天你就是我姐，姐指哪打哪，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姐让我把宋易泽打一顿我也在所不辞。”
宋易泽满脸疑惑：“你们这是在进行什么play吗？孙时越你今天嗑什么药了？”但为了那免费的一顿饭又瞬间变脸：“先声明一下我也相信，陈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你们俩什么时候能不贫——”
于是午饭由陈相宜请了客在附近的麦当劳搓了一顿，孙时越和宋易泽一路恭维，把陈相宜夸得天花乱坠，面上虽不显，陈相宜还是开心地在心里翻了两个跟头。
吃了饭又回书店坐着，陈相宜看小说，两个男生做作业，就这样一直坐到七点多，都打算各回各家了，于是又一起坐上公交车。
“要不我送你一段吧？”
宋易泽家离得近，早就下车了，陈相宜到站时，孙时越也跟着起身。
“怎么？”
“这不是天都黑了吗。”
公交站离陈相宜家尚有一段距离，两人就默默地并排走着。
冬天天晚得早，七点多天已经全黑透了，莫名让陈相宜觉得自己是半夜跑出家门做坏事的坏小孩。
“陈相宜，”孙时越突然停下脚步，陈相宜回头看他，“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不过，如果这能让你开心点的话，你就拿着吧。”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个小盒递给她。
“反正本来也是打算开学给你的，”孙时越摸摸鼻子，“宋易泽也有。”
陈相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小巧可爱的石头，上面刻着“天天开心”。
“石头是我自己捡自己养的，字也是我自己刻的，不准嫌弃。”
“不会嫌弃啊，”陈相宜笑了，“我很喜欢。”
“不过为什么突然要送我们这个？”她打算把最开始的话题轻轻揭过，好在对方也没有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想送就送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孙时越把包拉好往身后一背。
顿了顿又补充：“我们不是朋友嘛，我只是想你们都开心。”
于是接着往前走，陈相宜突然笑着说：“其实今天在书店推开门看到你和宋易泽，我还真挺开心的。”
“嗯……”陈相宜歪头想了一会，接着说，“大概是今天出门发现没下雪反而出了太阳那种开心吧。”
“居然把我跟宋易泽比作冬天的太阳，”孙时越把扫到路边的残雪踩得咯吱响，“感觉有点没用啊。”
“不会啊，”陈相宜斟酌着用词，“虽然冬天的太阳确实是不怎么暖和，但是至少能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安慰嘛。”
推开书店门看到他俩的那一刻，陈相宜真的庆幸自己选择去了那里。
真挺奇怪的，从父母走后她就没和别人走得那么近过。如果谁都注定要离开，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靠近，免得到时又难过。这段时间虽然和他俩总一起上下学，但陈相宜也早就做好了总有一天和他们关系会变淡的准备，毕竟马上就要分科了。
可是为什么那一刻又那么开心呢？开心得连自己是刚灰溜溜地从大姑家逃出来的都忘了，连自己穿得压根没个人样都忘了。想不通，于是她打算不去想了。
说着说着就走到她大姑家楼下了，陈相宜扭头：“好了，我上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吧，怪冷的。”
“那晚安，虽然现在还早。”
陈相宜笑了。孙时越今天一天已经看到她笑了好几次了，感觉很新鲜，毕竟陈相宜平时的笑容可没这么多。
不过他还挺喜欢看她笑的。陈相宜不算什么一眼美女，但是令人很舒服的长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稍微眯起，嘴角微微上扬——如果宋易泽在身边，一定会吐槽：“是个人都是这样笑的吧！”但孙时越就是觉得陈相宜笑的时候看着很顺眼，看着她笑自己也莫名地能开心起来。
或许是因为确实很少见到她这么真心的笑吧？
他听见她说：“你也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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