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艾莉在韦恩企业应用科学部的生活逐渐步入一种看似平静的轨道。她依旧沉默寡言，但出色的解决问题的能力让她在小组内赢得了初步的尊重，尽管那份尊重里仍带着几分因她出身而产生的隔阂。她高效地完成着分配给她的、大多有些枯燥的维护工作，像一颗沉默而精准的齿轮，嵌入了韦恩企业这台庞大机器中。
布鲁斯·韦恩又“偶然”出现在她午餐的食堂两次。一次是询问她对某款即将退役的警用装甲车通讯系统的改进意见（她的回答简洁而切中要害，让随行的技术主管有些尴尬），另一次则只是闲聊般地问及哥谭东区几家老牌修理店的现状。每一次接触，他都保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属于“布鲁斯·韦恩”的魅力和距离感，但艾莉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背后的审视从未停止。一种微妙的、如同探戈般的拉扯在两人之间无声进行——他前进试探，她则谨慎地后退或侧身避开，始终保持着那道无形的防线。
然而，哥谭的平静永远是表象。
这天晚上，艾莉回到老麦的店铺后院。老麦脸色有些凝重，递给她一个用黑色防震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精密装置。
“艾莉，这个……你看看。”老麦的声音压得很低，少了平日的随意。
艾莉接过，入手沉甸甸的。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信号干扰器，设计风格透着一种冰冷的、军事化的高效，但某些细节又带着哥谭地下科技特有的粗粝和暴力改装痕迹。更重要的是，在装置的内壳上，刻着一个清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标记——一个黑色的、如同骷髅般狰狞的面具。
黑面具。
艾莉的心沉了下去。罗曼·西恩尼斯，哥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头目之一，以残忍、偏执和控制欲著称。他的“业务”触及军火、毒品等各个领域，而且他对背叛者和无能者的惩罚手段极其酷烈。
“怎么回事，麦叔？”艾莉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起来。
“是‘屠夫’比尔拿来的，”老麦吐出一口浊烟，“说是黑面具手下的人点名要你修，而且要求四十八小时内必须修好，不能有任何痕迹。报酬……很丰厚，丰厚得吓人。但拒绝的后果，更吓人。”
“屠夫”比尔是东区一个小有名气的黑市中间商，专门接手各种见不得光的“技术活”。找到老麦这里，显然是冲着她“修补匠”的名声来的。
艾莉快速检查着装置。核心故障是一个被高压脉冲烧毁的集成模块，这种模块受到严格管制，普通渠道根本弄不到，连韦恩企业的仓库里都未必有现成的。而且，修复这种军用级干扰器，本身就是重罪。
这是一个陷阱，或者说，一个无法拒绝的“邀请”。拒绝，意味着立刻招致黑面具的报复，她和老麦都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哥谭的某个下水道里。接受，则是踏入更深的泥潭，从此被这个疯子盯上，并且，一旦被蝙蝠侠发现……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布鲁斯·韦恩那双带着探究的蓝眼睛，以及蝙蝠侠白色目镜下冰冷的警告。
“能修吗？”老麦忧心忡忡地问。
“技术上可以。”艾莉放下装置，目光冷静得可怕，“但模块是问题。”
“比尔说，他们会提供备用模块，明天晚上同一时间过来取。”老麦叹了口气，“艾莉，我知道这浑水……”
“我们没得选，麦叔。”艾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把东西留下。你今晚去你女儿家待几天，就说身体不舒服，需要人照顾。店里我来看着。”
老麦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艾莉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丫头的决定从来都是经过最冷静权衡的。
送走老麦，艾莉独自坐在工作台前，看着那个黑色的干扰器，如同看着一条盘踞的毒蛇。她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完全顺从。她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暂时满足黑面具的要求，又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和主动权的办法。
她仔细研究了那个烧毁的模块，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替代方案。完全修复不可能，但或许可以……进行一种降级替代，让它在短时间内勉强工作，但性能和稳定性会大打折扣，并且会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可追踪的“后门”……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走钢丝行为。一旦被黑面具的人发现动了手脚，后果不堪设想。而如果被蝙蝠侠发现她参与了黑面具的武器修复……
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被冰冷目光锁定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来了。
艾莉没有回头，依旧专注地看着工作台上的干扰器，仿佛在研究一个普通的故障电器。但她全身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
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再次出现在房间的阴影角落。这一次，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个打开的、显眼地放在工作台中央的黑色干扰器上，以及那个刻着的黑面具标记上。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解释。”
蝙蝠侠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带着一种压抑的、风暴来临前的平静。那简单的两个字里蕴含的压迫感，几乎让艾莉窒息。
艾莉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冷静的坦然。她迎向那白色目镜后的视线，清晰地说道：
“黑面具的人送来的，指定我修复。四十八小时时限。拒绝即死。”
她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将最残酷的现状摊开在他面前。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将危机的一部分，转嫁给哥谭的黑暗骑士。
蝙蝠侠沉默着，但那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威胁。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几乎呼吸可闻。他低头看着工作台上的干扰器，然后又看向艾莉。
“你可以选择向我求助。”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然后呢？”艾莉反问，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让你端掉来送货的小喽啰？然后等待黑面具的疯狂报复，不仅是我，还有老麦，甚至可能波及韦恩企业里任何一个和我有过接触的‘同事’？蝙蝠侠，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我们所有人吗？”
她的话像冰冷的匕首，刺向蝙蝠侠行动哲学中那个永恒的难题——他打击犯罪，但无法根除犯罪滋生的土壤，也无法保护每一个被阴影笼罩的普通人。
蝙蝠侠再次沉默。他能看穿大多数谎言，但他从艾莉眼中看到的，只有基于现实权衡后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逼入绝境的决绝。她不是在为自己开脱，而是在陈述一个哥谭人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你的计划。”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不再是纯粹的审问，而是带上了一丝……近乎合作的探究。
艾莉知道，她赢得了极其微小，但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们明天晚上会带替换模块来。”她指向那个烧毁的模块，“我会进行修复，但是降级修复。性能不稳定，而且……”她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我会在里面留一个信号触发器，需要特定频率激活。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但足够……精确定位。”
她提出了一个危险的合作方案。她负责潜入虎穴，提供坐标，而他，负责后续的打击。这是赌上性命的信任，也是对彼此能力的极致考验。
蝙蝠侠凝视着她，白色目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艾莉能感觉到他正在飞速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与风险，评估她这个人是否值得冒这个险。
漫长的几秒钟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
“频率。”
艾莉迅速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下了一串复杂的数字和波形代码，递给他。蝙蝠侠接过，看也没看，手指微动，纸条便消失在披风下。
“明天晚上，”他看着她，最后的警告意味浓重，“别做多余的事。”
说完，黑色的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夜色，消失不见。
艾莉看着空荡荡的角落，缓缓坐回工作椅，手心一片冰凉汗湿。
与黑面具的冲突已然展开，而她与蝙蝠侠的关系，也在这一次危险的边缘试探中，滑向了一个更为复杂、更为暧昧的灰色地带——不再是单纯的监视与被监视，而是掺杂了近乎并肩作战的危险默契，以及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用与防备。
哥谭的夜，更深了。而她，正主动走向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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