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毅和徐玲俐瞪大眼睛盯着严俊，他们两个人忍不住同时问道：“你真的喜欢她？”
严俊有些烦躁地皱起眉，轻轻地啃咬着大拇指的指甲，许久之后，他终于点了点头。
“那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徐玲俐立刻一脸不可思议地说，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无非就是暗恋变明追了呗，这有什么？”
隋毅仍旧一脸困惑地追问：“你喜欢颜晓晴？你们俩才认识多久呀？”
“不能这么说，”徐玲俐驳斥道，“我当年看到许诺就喜欢得不得了，有时候男女之间的感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那倒也是。”隋毅无可辩驳，无论是对曾予歆，还是对苏若瑜，他也都是受那突然而至的心动支配。
“可问题是……”严俊有些欲言又止，隋毅和徐玲俐立刻同时接上了话。
“集团禁止办公室恋爱。”隋毅说。
“颜晓晴还喜欢着许诺。”徐玲俐说。
隋毅立刻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徐玲俐：“你怎么知道颜晓晴喜欢许诺？”
徐玲俐此刻同样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隋毅：“你还操心公司制度和规定？”
隋毅耸耸肩：“我其实是个挺负责的人，很守规章制度的。”
徐玲俐白了隋毅一眼，转过去对严俊说：“颜晓晴和许诺是不可能的，我问过许诺，你别在乎这些。”
严俊叹口气，低下头：“我是个残疾人，又是个粗人。她家庭背景很好，人又那么有气质，根本跟我不是一路人。”
隋毅拍拍严俊的肩，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严俊，你所谓的残疾，只是一堆文件上的死字得出来的结论罢了。你的能力，个人的价值和对社会的贡献，都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了，像我这种人其实应该仰视的。”
徐玲俐点点头，补充道：“何况你日常生活和工作受伤病影响也不大，千万别总纠结于这个。我自己攒了一笔钱，一直想做一些脱离集团控制的事情，我出资金，你出知识产权，我们合伙开家公司吧，这样也不用在乎集团那些破规定了。”
严俊有些惊讶地望着徐玲俐，她对他点点头：“我是认真的，而且已经考虑很久了，况且，你的能力实在没必要总是屈人之下。”
隋毅向严俊伸出手：“虽然很不舍得，但是，我觉得严俊你真的应该试一下，创业虽然艰难，但是能让自己发挥出全力，无论成败，至少不会后悔。”
严俊看着他们两个人，思考了很久，最终露出了笑容，伸出手和隋毅握了握，然后把手伸向徐玲俐。
“你跟我握个什么劲？”徐玲俐笑着打开严俊的手，“还有，你现在哪还是个粗人，别总拿老眼光看自己。”
“就是，”隋毅帮腔道，“要不要讲一点颜晓晴的糗事，拉低一下她在你心里的地位？”
“你闭嘴。”徐玲俐很响亮地拍了隋毅胳膊一巴掌，然后无视呲牙咧嘴的他继续说，“人是会变的，以前我就是个看见帅哥就取追的只顾着玩的富二代，现在我不也变了嘛。”
隋毅揉着胳膊开玩笑道：“来，讲述下你的故事。”
徐玲俐没有推辞，露出了非常爽朗的笑容，一口气喝完杯中所剩的大半杯啤酒，重重的放下酒杯：“你们都知道我一个人在国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先是过语言关，然后到国外一所大学进修学习，之后再去几个著名的公司见习实习。一切都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自己也做好了过几年枯燥日子的准备。没想到刚进大学就遇到了一个很让我佩服的男人，那不是一见钟情的心动，而是敬佩和崇拜一点点转化成的仰慕。”
严俊问道：“是什么人呀，这么厉害？”
徐玲俐眼睛看着面前被她手指转动着的酒杯回答道：“他是那所大学里的经济学教授，也是华人，学识是那么渊博，谈吐也很有气质，爱运动，懂艺术。我形容不来那种感觉，他就像是我所理解的终极男人，遇见他之后，很难再对其他人动心。唯一一点不好的，是他已经结婚了，而且比我大二十多岁。”
隋毅有些惊讶，想说些什么，但徐玲俐很坦然地抬起头分别看了一眼隋毅和严俊，眼神无比平静。隋毅放弃了评价的打算，安静地继续听徐玲俐的讲述。
“我知道你们怎么想，他虽然是已婚，可他老婆很多年前因为车祸成为了植物人，我也去医院探望过。”徐玲俐忍不住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夜空撩了撩头发，“在国外，像他那种成功人士有个情人似乎不是什么稀罕事，而且他这种状况也足够让大家谅解，但他始终坚守着对于婚姻的承诺，这实在让人佩服。那时我还像在国内一样，对感情肆无忌惮，喜欢了就去猛打猛追，说实话，我当时觉得就算他老婆活蹦乱跳的，我也想把他撬走。”
三个人不禁同时笑了出来，但笑声非常短促，徐玲俐面带微笑继续讲着她的故事：“怎么说呢，面对他就像面对一潭死水，我所有的热情都无济于事。而且，他有一种很强大的气场，越接近他就越能感受得到他的成熟和睿智，能够看穿你的一切。也许是感谢我的肯定和追求，更可能是怜悯我喜欢上了不可能的人，他没有刻意回避我，反而像个长者和老师，在课外教会了我很多关于人生的东西。是他让我明白了爱情和伴侣的真正含义，也让我看清了现阶段的我所需要的不是一段感情或者一个男人，而是把自我的价值纯粹地体现出来。要摆脱掉家族的影响，让自己的优缺点可以不被遮盖，只有这样才能找到那个仅仅因为我是徐玲俐而接纳我的人，那个人才会像那位教授一样，真正做到不离不弃相伴终生。”
隋毅听完无比感慨，却又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言语来评论，他看了眼严俊，严俊似乎也是同样的状态。徐玲俐抬手敲敲脑门，端起酒杯猛喝一大口，然后略显懊恼地说：“真是自己把自己灌多了，说这么多干什么。来，回到你们俩的问题。”
“那现在问题都摆明了，”隋毅抢先总结道，“严俊，你真的没什么可自卑的，而且反正颜晓晴都已经知道了，而且也没有拒绝，直接追呗。”
“拒绝了又怎么样？”今晚一直自斟自饮的徐玲俐激动地放下酒杯，用手背擦擦嘴，喊道，“拿出你当年在部队的气势来，创造困难也要上呀。”
严俊被她逗乐了，抬手推推镜框，满脸的笑容却遮都遮不住。
“到你了，隋毅。”徐玲俐喝完了杯中的酒，又是用力把杯子放下，“你又是怎么了，十几天都守在个小公园里等姑娘？”
隋毅叹口气，接过严俊递来的烟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然后慢慢地说道：“我的事情就比较复杂了。”
“有什么可复杂的，”徐玲俐问道，“不就是你喜欢一个人吗，和严俊一样，直接去追求不就得了？”
“是呀，就像你说的，直接追呗。”严俊也同样问道，“隋总，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挺爽快的呀。”
“可我心里有另外一个人，”隋毅叹口气，“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在那里，还是那么完美。”
“花心。”徐玲俐鄙视道。
“我能理解，”严俊说，“想要彻底忘掉一个人是很难的，哪怕你很明白那个人不值得去记得，可想要忘掉，就像从心头直接撕下一块肉一样。”
“没错，”隋毅点点头，“而且是我辜负了她，说句文艺点的话，每个人都只有青春这一场幻想，是我毁了她的幻想。”
隋毅讲诉了属于他和曾予歆的往事，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尽力用平静的语气，可当故事说到结尾，他的心头依旧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说完之后，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无力地坐在座椅上，眼睛望着徐玲俐手中的酒杯，褐色的啤酒在灯光下像琥珀一般闪闪发亮。
“喝一口？”徐玲俐像是察觉到了，把酒杯递向隋毅，他摇了摇头。
“这种情绪下，你还控制得住自己，”徐玲俐收回杯子，“为什么就不能把这种力量，用在忘记这个人上呢？”
因为这种力量就是这个人带给我的，隋毅绝望地在心中回答，嘴上却保持沉默。
“如果给你机会，让你见到那个人，”严俊问道，“你会怎么样？”
“你也是有过去的人，”隋毅反问，“如果是你呢？”
严俊推了推眼镜，咬着嘴唇在思考，终于回答道：“我估计，我会像个老朋友一样打个招呼，然后就离开。”
“没出息。”又端起酒杯的徐玲俐突然冒出一句。
“我不知道。”隋毅坦然地说，“我心中总会在想，要把改变后的自己展现给她看。可理智点想，可能也会像严俊你那样去做。但如果真的遇到她，到时感情和理智谁会战胜谁，我不知道。”
徐玲俐忽然说：“就算你们心中都住着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好还是坏，你们不去打开门，不给机会让新人走进来，那这个人就会一直住下去不走的呀。”
隋毅苦笑一声，心中的凄然不断升腾：“我试过，试过让很多人走进去，可都走不进去呀。”
“那这个人呢，苏什么来着，”徐玲俐问道，“她这不是要走进去了吗？”
“对呀，”严俊也附和道，“既然这个人已经让你感觉到了不同，为什么不给她一个机会呢，这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呀。”
“你们不懂！”隋毅突然提高了音量，周围那些徐玲俐用力放杯子都没反应的人们此刻却被他的声音惊到，纷纷侧目而视。严俊向人们点头致歉，徐玲俐则把那些目光都瞪了回去。
隋毅一直在逃避阻碍他勇敢直面苏若瑜的问题。他在那个小公园空等苏若瑜的时候，经常会长时间地抬头望着天空，心中陷入矛盾纠缠之中，却又始终留存着对命运的希冀，期待她会忽然地出现。可那个问题就像阴霾一样，随时会遮盖住他眼前的天空，让他灰心丧气，几乎无法坚持，恨不得赶紧离开。
“我不知道我喜欢的苏若瑜，还是苏若瑜身上曾予歆的影子。”隋毅压低了声音，可依旧像是嘶吼般地说道，“她身上始终有曾予歆的影子，我没法分辨出来。”
“那多好呀，”徐玲俐说，“你找新人，还能圆满了和旧人的故事，两全其美呀。”
隋毅狠狠地蹬了徐玲俐一眼，她识趣地用酒杯堵住了嘴。
“你不忍心伤害苏若瑜，对不对？”严俊问道。
隋毅点点头，下意识地掏出那个打火机，捏在手中：“她肯定会察觉到的，到时候我又伤害了一个人，又毁坏了一个人的梦想，我心中的愧疚会又加一倍。”
徐玲俐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眼睛不知望着哪里，酒却没有停喝。
三个人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徐玲俐忽然又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不同的是，这次她自己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隋毅疑惑地望向严俊，严俊淡然地一笑：“没事，徐总喝多了酒的话，如果没什么外人，她就会这样突然睡过去。”
严俊扶着徐玲俐往巷子口走去，隋毅结完账，拄着拐跟了上来。等走到徐玲俐的车前，许诺和严俊忽然醒悟般问起对方。
“你的视力，能开车吗？”隋毅问。
“你的脚，能开车吗？”严俊问。
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禁一起笑出了声。隋毅在网上约了辆商务车，司机距离他们并不远，所以背着徐玲俐的严俊和拄着双拐的隋毅在这个畅所欲言的夜晚，肩并肩地站在路边等待。
“你还挺了解她的嘛。”隋毅找了个话题来聊。
“是呀，”严俊点头道，“我和徐总一起工作了挺长时间，其实可以算是朋友了。”
“徐玲俐倒也是挺漂亮的，我看得出，她是真的很欣赏你。”隋毅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严俊笑笑，“不可能的，颜晓晴的级别都很让我自卑了，徐总这层次，我想都不敢想。”
“她有什么层次吗，”隋毅不禁问道，“无非就是家里有点钱嘛。”
“首先，不是有点钱，而是非常有钱。”严俊纠正道，“其次，我从部队时期就一直负责管理工作，也算经验丰富，但仍然很佩服徐总，岁数虽然没多大，可管理起来恩威并济，软硬兼施，收放自如，真的是天赋呀。”
“这确实是，”隋毅不得不同意他的说法，“我公司那些老员工现在估计都更希望跟着她干，这不只是涨了薪水的原因，这个女人确实很有能力。”
“也许得益于她所说的那位教授吧，她对自己的认识和定位非常准，她曾经分析过自己的短处和长处，很客观，也很深刻，以她的年纪来说，真的很了不起。”严俊接着讲道，“你看她在公开场合珠光宝气的，都只是为了场面，私下里她很节约的，省下的钱很多都捐出去做慈善了。”
隋毅不禁敬佩地看了徐玲俐一眼，不过她依旧趴在严俊的背上一动不动地睡着。
“你看她今晚穿的衣服，全身加起来也就几百块。”严俊注意到了隋毅的目光，解释道，“她说她在国外时接触过真正的贵族，我看她学到了不少精髓，虽然外表上一点也不淑女。”
“是呀，”隋毅说道，“她真的和初见时变化了很多，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很多类似事情，只是以前没注意罢了。”
“你说这种层次，我哪敢想呀。”严俊坦然笑道。
“恐怕，她要很久以后才会考虑婚恋问题，”隋毅猜测道，“至少现在这个阶段，这种事对她只是累赘。”
“我怕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严俊的猜测更大胆，“说不定，她心里还在等着那个教授。”
网约车抵达后，隋毅和严俊先把徐玲俐送回了家，然后坐车回各自的住所。商务车宽敞的车厢中，两个人坐在舒服的座椅上，浑身舒畅，内心也因为今晚的经历兴奋难耐。
“你离开公司的话，我会想念你的，”隋毅说，“咱俩真的很投缘，而且公司没有你，也是巨大的损失。”
“就算真的离职去创办公司，因为那套电子管理系统，咱们之间肯定还会有来往的。”严俊回答，“而且，只有我走，颜晓晴才能留下来。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
“说不定她拒绝了你，这样你们俩就都能留下来了。”隋毅开玩笑道。
严俊哈哈大笑：“倒是有这种可能。”
“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去闯一闯，以我创业的经验来看，我相信你能成功。”隋毅认真地对严俊说，然后又改变了口吻，“你走之前别忘记把办公室的烟雾报警器恢复原样，消防可是大事呀。”
严俊又发出一阵笑声：“要不要我帮你把办公室的也改了呀。”
隋毅摇摇头：“别啦，抽烟又不是什么好习惯，就因为遇到你我才又开始抽了，好容易把你打发走，我肯定要回到我原本的健康生活之中了。”
“我这辈子恐怕是戒不掉了。”严俊靠在放倒的座椅椅背上，自暴自弃地说。
“可以的，”隋毅也同样舒服地躺下，“戒过像我这样的酒瘾，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那你为什么忘不掉那个人呢？”严俊问，“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也是一种瘾吗？”
隋毅坐起身来，很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忘掉过去你心里那个人呢？”
“其实哪能完全忘掉嘛，”严俊望着车顶说，“这样一个人，在你生命中留下这样一段记忆，注定是忘不掉的。咱们也只能做到淡然面对，见到与她相关的事物，听到与她相关的消息，哪怕见到她，都从心底里觉得这只是普通一个旧人，再也无法扰乱你的情绪了，这才是最真实的忘却。”
“即便如此，”隋毅又躺下了，“也很难呀。”
这次换严俊坐了起来，说道：“你知道吗，我真的又遇到过那个人，那个首长家的闺女。”
“真的？”隋毅也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问道，“再见面，感觉怎么样？”
严俊嘿嘿一笑：“感觉她好像没有记忆中那么漂亮，有些悲哀。”
隋毅不禁追问：“悲哀什么？”
严俊摊开手：“悲哀自己当年念念不忘的人也不过如此，回想起来真是浪费光阴。”
隋毅愣了一下，然后不禁哈哈大笑，笑声中既有理解，也有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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