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美人儿,醒醒,睡够了没?”
越辞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他猛地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真实。
刚刚……是谁在说话?
越辞回过神,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逼供的“箱子”里,大小刚好可以让他平躺在里面,这“箱子”没有盖盖子,他可以看到天花板上奇怪的图案以及……一颗人头,
这颗头长得十分英俊,一双剑眉掩在有些凌乱的刘海下面,头发有些发蓝,像是染过后又重新染回去的,短发,但发尾稍长一些,暗搓搓地扎成个小辫子。他瞳色很深,几乎让人看不出瞳孔的轮廓,眼睛又细又长,眼尾甚至些锋利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一定会是个让人寒毛倒竖的角色。
“你……是谁?这是哪里。”越辞忍不住问那颗头,可能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颗头站起来,露出了全身,“又是这个问题……”那人叹了口气,“美人儿,实话告诉你。我呢,是引渡亡魂的使节,阎罗大人今日特派我到此引你回去。至于这里,是你的棺材。”
他说这话时面色丝毫不变,那严肃的神情倒真想个地府差役。
“棺材?”越辞坐起身,语气略带惊讶。
“是的,怎么,你还不打算出来吗?是需要使节大人亲你一下你才肯醒来吗?亲爱的睡美人?”那人笑着说。
越辞这才扒着棺材沿站起身来,跳了出去:“不必劳烦,你们阎罗殿的使者都这么不拘小节吗?不管男人女人都敢亲。”
那位“使节”很讶异地挑了一下眉,似乎是没料到越辞竟能应对得如此自然。
“美貌不分男女,”他又笑起来。
越辞也微笑着:“谢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俏的地府差役,我以为来接我的会是牛头马面之流,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嗯,尤物——你这样的,居然只混了个小小使节,怎么?阎王爷不乐意包养你吗?”
越辞一边说一边配合着上下打量那人一番。
确实不错,个头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往上。他穿着身卡其色休闲西装,却踩着双高邦皮鞋,西装里面是一件米白色的毛衣,衣领包住了半截脖颈,毛衣是紧身的,他西装敞开,能看到胸膛和腹肌的轮廓。身材很不错,但一定不是刻意练过的,而是经年日久的积累塑成的。
说来奇怪,那一头不合规矩的“蓝毛”和小辫子本应和这一身十分不搭对,但都放在他身上,倒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性张力。俗话说,真的很骚。
使节盯着越辞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来。
他这么一笑,卧蚕便更加明显,乌黑的双瞳像是点上了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地浮动着。
还笑出了声,声还挺大……
“你可真是……有意思,我第一次碰见你这样的,怎么还有点……可爱?我能这么形容你吗?”他边笑边说。
可爱……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这个形容词放在越辞身上,而他居然……没什么感觉。
“你随意。”越辞没顾上那人的傻笑,自己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这是一间茅草房,十分简陋。窗户纸破了大半,时不时有风吹进来,破掉的窗户纸就飘起来,动作很不自然,像有人用手挥舞着白绫。屋里的人能够透过窗户看到窗外的景象,放眼望去是无尽的黑暗,像墨汁浇在纸上,没有深浅过度,更看不出黑暗之下的任何事物的轮廓。小屋的墙皮都皲裂开,里面红色的砖头裸露出来,上面留有小孩子的涂鸦。
墙角有一尊火炉,炉里不知道烧的什么,炉顶一直冒着黑烟。
“我叫边戎,戎马的戎。”方才那“使者”追过来说。
“名字不错。”越辞夸赞。
边戎冲他挑了挑眉。
“你眉骨部分的肌肉抽筋了吗?”越辞笑了笑。
“啧……我问你名字呢。”边戎皱了皱眉。
“越辞,辞别的辞。”
“越辞,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居然没什么疑问。”边戎拉过来一把椅子,拍了拍椅子上的土,坐了下来,并十分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当然很奇怪,奇怪我明明应该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到了这里,奇怪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人,或者你到底是不是人,我还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棺材里……但你似乎不太想说,所以我只好忍着不问。”越辞看着边戎,微微眯起了眼睛,即使他那双暗绿色的眼睛似是要吐出信子来,脸上也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
越辞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一个逼真的梦境,他脖子上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但疼痛没有加深,也没有消退,并一直处在同一个疼痛频率和程度内。
他的半边白大褂现在还被血浸着,没有要干涩的迹象,但也挤不出一滴血来。脖子上还是黏黏糊糊的,这让他很不舒服。血不再从伤口处流出,倒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胶布堵住了出口,暂停了血液的流动。
凭他的专业能力,绝对不可能割不准位置。出错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这处地方。这里暂停了他除心脏和脑部活动以外的各项生理机能。就像是置身在时间的真空带里。在这里,时间不会流逝,人的身体状态在自然情况下不会改变。
“哟,这么乖巧——不过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
边戎的话音戛然而止,茅草屋的门被推开了。
边戎:“……人到齐了,我们没时间了,一会儿偷偷告诉你。”
进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惊恐之色。
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头发白了一半,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几岁,倒更显得他成熟稳重。他身边是那个女人,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女人年纪要小很多,她没有化妆,皮肤十分白皙娇嫩,脸蛋泛红,眼神却是冷冽的。
紧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眼神对不准焦距,看起来精神涣散。
他们身后是一个男生,一直盯着房子中间的棺材出神,眼圈很红,似乎是刚刚哭过,直到现在还扒着门框不停地发抖。
“你们好啊。”边戎站起身,就势拽了越辞一把,转头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越辞:“……”
他们似乎还没熟到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意思的程度吧?
“你们好。”中年男人面无表情地回道。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棺材在这?”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你,你怎么满身是血啊?”他指着越辞说。
“是这里吧,看来我们没走错。”女人将视线落在边戎和越辞身上,松了口气。
那个精神失常的男人没有回话,只是望着房间角落的火炉,浑身颤抖。
边戎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这才笑道:“看来除了这个小朋友,大家都不是第一次了啊,互相认识一下吧。我叫边辞——我身边的这位,你们可以叫他越小戎,或者直接叫小戎也可以。”
边戎面不改色地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越辞的肩膀,臭不要脸地摆出一副两人十分要好的样子。
“你……”越辞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小戎?身体不舒服吗?”边戎捏了捏越辞的手腕,十分做作地贴着他耳朵大声说。
倒也没什么,只是“小戎”……听起来像个丫鬟。
越辞提起嘴角勉强笑了笑,“没事,有点感冒。”
“哦,哎——我差点忘了。快把你这血啦糊叽的白大褂脱了,瞧把孩子吓得。来,穿我的。”边戎立刻把越辞的白大褂扒拉下来,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越辞身上,“加厚的,暖和些。”
“几位,怎么称呼?”边戎强行把越辞包装好,这才想起正事。
“邬彦,小说作家,这是我的第三格。这位是我的爱人。”中年男人说。
“你们好,我叫明婉。”女人握着中年男人的手紧了紧。
“我……我是彭小明,是个高三学生,是第一次来。”那个胆子很小的男孩说。
“赵果。”精神不好的男人似乎不太喜欢说话。
邬彦:“好。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六个人,齐了。”
六个人一起走出了茅草屋,这时外面已然变了天色,方才只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现在却下起了大雪。奇怪的是,明明雪才刚开始下,地上却已经铺下了厚厚的一层。就好像这雪已然下了几天几夜从未停过似的。
越辞跟在几人身后,他拽了拽那件西服外套的衣领,方才那件血淋淋的白大褂确实很不舒服,所以他并没有拒绝边戎的外套。现在穿上才发现十分不合身,边戎身高逼近一米九,比越辞还要高上半个头,这件外套又是宽松款,套在越辞身上活像是学生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肩线滑到了上臂中间的位置,袖子长出一截,盖住了他的第二节指关节,只露出他葱白的指尖。
边戎看他的样子不禁勾唇一笑。
越辞看他一眼,犹豫道:“你不冷吗?现在在下雪,你就穿一件白毛衣,都不吸热啊。”
“哦,我不冷。还有点热。”边戎笑道。
越辞心知他在胡说八道,周围寒风冷的刺骨,是个人穿件毛衣在这种天气下都会冻死的吧。可他看向边戎的时候,却发现他鬓角确有一层细密的汗。
这太不正常了,再是个火体也不至于在这种环境下出汗,至多是不觉得冷。
“你……居然出汗了?为什么?你是有什么病吗?”越辞近乎关切地问他。
“哎怎么还骂人呢?”边戎皱了皱眉头,故作生气,“——你不把头发扎起来吗?一会儿可能体力消耗比较大,你这样散着头发很碍事。”
边戎边说边把自己小辫儿上的皮筋扒了下来,递给越辞,“用我的吧,我扎不扎都一样,就是个摆设。”
“你这话题转移得过分生硬了。”越辞嘴上说着,还是捏起来那只皮筋又摇了摇头“不行,你这皮筋太小,扎不起来。”
“怎么扎不起来?”边戎从他手里把皮筋抢出来,窜到他后面,眼疾手快地捞起越辞后背的头发,三下五除二地扎了个高马尾。
不过确实有点紧,越辞头发很多,那小皮筋只绑了一圈,看起来有点要崩断的意思。
“看吧,能扎起来。”边戎得意地撩起越辞的一缕头发,把手伸到他面前炫耀。
那发丝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手指间,即便那只手并不十分的光滑娇嫩,指腹和掌心都带着一层厚茧,手背上还凸起着一根青筋,但手指很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尖泛红,再加上越辞长长的发丝缠绕在他手上,很性感。
越辞稍微走了一下神,“动作很熟练,看你的样子,经常给女儿扎头发吧。”
边戎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笑了起来:“想什么呢?我哪来的女儿,虽然我这个年纪确实该有个女儿了,不过没有,我连婚都没结呢——我有个妹妹……呃,曾经。她小时候很粘人,经常缠着我,我最爱玩她头发了,所以我才练就了这门手艺。哎……本以为再无用武之地了,没想到用在了你身上。”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毫无波澜,似乎他早就习惯了向别人诉苦,一开始是哭着说,可并没有人有所触动,嘴上挂着“同情”的字眼,回到家、走在街上,这些眼泪又会被他们嚼碎了化作枯燥生活的调味剂,于是在他人眼里,他成了那个最“活该”的人;而直到现在他却能笑着说了,这样听到的人也就会觉得没意思,因为连可怜的人都觉得自己无所谓,那么那些可怜他的人岂不是成了笑话吗?
“你别玩我的头发就好。”越辞看着前方。
边戎于是又笑开了。
“我们要走到哪?”走了有一会儿,越辞小声问。
“要走到这一格走马灯的中心里去。”边戎学着他用气声拉长声音说。
这一格……越辞刚进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对他说“这是你的第一格”。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一个走马灯,而我们在走马灯的里面——听起来似乎不太科学。”越辞恢复了正常音量。
“这里就是一个科学范围之外的地方,如果用科学的方式来思考,你现在已经死了……”边戎说着,伸出手摸了摸越辞脖子上的刀口,“你不是已经用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吗?”
越辞的眼睛陡地睁大,“你怎么知道是我自己割的?一般人不会做这么疯狂的事吧。”
边戎:“不仅我,他们都知道——哦,除了那个小明小朋友,不然你以为其他人为什么没有对你血淋淋的白大褂发表意见?”
“都是一样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自杀以后才进入这里的,所以经常会有像那个‘赵果’一样精神失常的人,你以后要多加小心,以及……这里,很疼,对吧?”他的手指在越辞脖子的伤口上摩擦了一下。
“是,很疼。”越辞轻哼一声,“所以你别摸了。”
“自杀时所感受到的疼痛会一直伴随着你,直到你对它麻木,习惯它的存在。不过出去之后在灯栏时会好些,但在灯芯里是不可避免的。”边戎把手松开,“我总是很热的原因也是这个。”
“热?”越辞思考了一会儿,“你是放火把自己烧死的?”
边戎:“不是。”
“那是什么?”
“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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