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真的有病吧！”
伴随着暴躁的吵嚷声，装有牛排的碟子从少年手中被打翻，稀里哗啦摔碎了一地。
洛寻嘉眉心蹙起，移动鞋尖避开溅落在脚边的碎片，浅色的唇瓣微微翕动:“川行，别闹了。好吵。”
李川行不依不饶地扯着面前少年的制服衣领:“我没闹！这人老是用恶心的眼神盯着你，肯定在打坏主意。”
“有吗？没有吧。”洛寻嘉轻飘飘地抬眸瞥了眼少年。后者过长的刘海一直遮到眼皮，身形高大结实，却十分拘谨地低垂着脑袋，粗糙的双手局促地抓扯裤腿，对于李川行无理取闹的指证，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洛寻嘉微笑:“人家明明忙着工作呢。你快点坐下来安静吃饭。吵得我头好痛。”
他苍白秀美的面孔盈满了病弱气息，声音也轻细，讲话时纤长的鸦羽微微颤动，整个人像一片轻飘飘无法抓住的流云，美得惊人，也脆弱到令人心悸。
闻言，少年忽然从刘海帘的后面看了李川行一眼。李川行脊背猛然窜上被蛇类盯视的阴寒之气，哆嗦着摸了摸鸡皮疙瘩，嘟嘟囔囔:“怎么冷气突然这么足……？”
洛寻嘉把室内所有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却只是笑而不语，切割着牛排，随后动作优雅地填入口中。
黑心君在他脑内播报着数据的实时变动:［主角迟耘泽当前心碎值 1，共计5点。请您再接再厉］
“麻烦让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打碎的东西算进账单就好。谢谢你。”洛寻嘉看向迟耘泽。后者呆滞两秒，反应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讲话，从嗓子里憋出声模糊的“嗯”，便紧绷地退出了包间。
李川行不爽地把玩着自己的叉子:“嘉嘉你又滥发好心。你是不是压根不记得这人是谁？”
洛寻嘉笑眯眯:“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坏了我们的心情。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呀。”
听他这么说，李川行才舒展眉头，老实地认错:“是我不对。一只苍蝇而已，给他那么多眼色做什么。吃完饭咱们去听音乐会吧。”
“好。”洛寻嘉低头继续吃着食物。
阳光透过落地窗映在他单薄纤弱的身体上，随着树影轻轻摇曳，似温暖的轻吻。李川行一时间看痴了。
他这个朋友，天生患有无法治愈的心脏病，自小体弱，被全家无微不至地保护着，真正是温室里的花朵。与此同时却又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越病越美。这种扭曲到极致的美丽，似乎就根植在洛寻嘉的心脏之上，一点一滴蚕食着他的生命线。没人敢去想终点会是什么。
在树干的遮挡后面，微风拂起迟耘泽厚重的刘海，他望着落地窗内背对自己的洛寻嘉，幽暗的双眼中有微弱火光在闪动。
*
夜间九点整。
洛钧站在别墅前院的花园边，指间夹了一根香烟，烦躁地一遍遍低头确认表盘上不断流逝的时间。终于，他看到保安将大门打开，熟悉的黑色路虎缓缓驶入院内。
掐了烟，洛钧边拍打衣服散味，边大步向车边走去。车门打开，洛寻嘉的脑袋刚探出来，就像猫咪一般被洛钧环抱住，托着脊背和屁股带下了车。
“哥哥……”洛寻嘉的脸被迫压在他胸口：“好臭。”
洛钧面不改色地说谎：“所里开会，那帮老烟鬼把臭味染到我身上了。怎么才回来？”
洛寻嘉挣扎着抬起脸仰视他：“路上遇到有人放烟花告白，就多看了会儿，可漂亮了。”
闻言洛钧心头一酸。寻嘉从小就闷在医院，闷在家里，连朋友都没能认识几个，更别说像其他同龄人一样享受多彩、自在的生活。
他沉默地揉了揉洛寻嘉的脑袋，将人抱回房间。洛寻嘉体力很差劲，只是从花园到卧室这一段路，就已经依偎在他颈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哥一定会找到治好你的办法。”洛钧把洛寻嘉放进被窝，凝视着他不安的睡容，在黑暗中喃喃自语。
他叮嘱佣人照顾好洛寻嘉，便又驱车离开，回到研究所继续工作。
清早天还没亮，洛寻嘉便从一阵阵间隔性的钝痛中醒来。他敲了敲黑心君，毫不吝啬地用心碎值兑换了黑科技止痛药，随后起身去倒水。
疼痛导致双手不停发抖，眩晕和呕吐感令他站立不稳，趴在沙发背上忍耐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起来，抖着手兑了杯温水服药。
高维度药物的作用立竿见影，疼痛与不适一扫而空，洛寻嘉窝在沙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黑心君凉凉道：[宿主大人，您这样一次一次拿心碎值换药，可能永远也完不成任务，没法从世界里脱离了呦]
“那也比疼死要好。”洛寻嘉睁开双眼，瞳仁浅淡而清透，有着奇异的蜂蜜般的色泽，让人难以从他脸上移开视线。
[在下还以为，您早就适应这种痛苦了呢]黑心君的语气永远那么欠揍。
适应？
洛寻嘉手指抓紧了皮质的沙发，涔涔冷汗顺着身体不断滑落。
这里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宇宙。这个宇宙的“洛寻嘉”和他原本的身体一样，都被先天疾病所困扰，不过不同的是，此地的科技与医疗技术更为发达，让许多绝症有了被治愈的可能。
而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他因胃癌手术失败，死在了十八岁那年。死亡的瞬间，他的意识被这个自称“黑心君”的高级能量体捕获，并说要和他玩一场游戏。
只要他能够在黑心君给出的所有任务宇宙里各收集到属于主角的100点心碎值，就可以死而复生，回到自己的世界，并且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面对黑心君的邀请，洛寻嘉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长时间忍受着病痛的人，更加懂得生命本身是多么可贵。他必须回去，那里有爱他的家人，有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人生。
“我想，你所谓的适应，其实是说对疼痛感到‘麻木’了吧。”洛寻嘉冷冷道：“不，我不会。”
因为他始终渴望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即使是妄想，也从未放弃过。他永远不会认命的。
—
早饭后，洛寻嘉难得没有窝在书房里，而是主动提出想去花园里晒太阳。保姆又惊又喜地牵着他坐在秋千上，春日的温风让洛寻嘉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我去拿条毯子过来，嘉少爷可别急着睡，小心着凉。”保姆忙说。
“帮我把哥哥从Q市带回来的那条找出来吧。”
“好，我这就去。”保姆转身回了客厅。
洛寻嘉半闭着眼睛犯困，在风声和鸟雀啁啾中，忽然捕捉到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他没有动弹，直到对方靠近逃无可逃，才笑着睁开眼：“今天是周日，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迟耘泽没料到他在装睡，拿着外套的手都僵住，脸热心乱，咽咽口水才说：“嘉少爷。我以为你睡了。”
“过来坐。”洛寻嘉对他勾勾手。
迟耘泽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想起两人的身份差距，又收回去，木讷道：“我衣服不干净，别弄脏了秋千。”
洛寻嘉瞥着他清洗得看不到一丁点脏污的旧板鞋：“不干净还准备往我身上盖啊？”
少年支支吾吾无法应答，抓着外套的手藏到身后，却听洛寻嘉轻声说：“因为是周日，我才出来到这里晒太阳。你这么怕我，那我回去了。”
迟耘泽被他说得心慌意乱，木着脸将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又移动到秋千后面，握住绳子轻轻摇晃：“嗯……太阳不错，睡会儿吧。”
“迟叔的手还好吗。”洛寻嘉问。
迟耘泽的叔叔迟盛是洛家的园艺师，每周会过来一趟。上周他来工作时被李川行捉弄，弄伤了手腕。洛钧给了他赔偿和假期让他休息，可迟盛生怕自己会丢掉这份薪水丰厚的工作，还是按时来了。
“好些了。”迟耘泽站在他身后，嗅着他身上的香气都觉得心乱如麻。洛寻嘉在轻微的摇晃中又泛起困意，歪靠在抱枕上，像一只矜贵的宠物猫，嫩白的颈项完全暴露在迟耘泽视野中，他不敢多看，视线乱晃。
“那你呢？没有零花钱了吗，怎么还要去西餐厅打工。”
“想再多攒些学费。”自卑让迟耘泽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父母都是科学家，在他幼年时死于实验意外，抚恤金也因他们生前的遗嘱，全部捐献给了贫困地区，而他作为唯一的遗孤，只能寄人篱下地在叔叔家生活。
迟盛干了一辈子体力活，与清高的科学家大哥关系很一般。他家中本来就有两个孩子要抚养，突然间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又没什么补贴，自然心有怨气。这些年来，迟耘泽只能说过得还凑合，不至于饿死，但也从没吃饱过。
他靠着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一路拿奖学金，顺利念到了高等中学。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肉’体与精神上的饥饿，使这个少年天才生长出了不为人知的偏执心理。
洛寻嘉安静了一会儿。
迟耘泽以为他又悄悄睡过去了——这种场景他看到过很多次。有次他站在树冠上修剪枝叶，意外发现了二楼书房阳台，抱着枕头蜷在沙发里熟睡的洛寻嘉。那种玲珑剔透的，柔软的美，像是童话里的安琪儿，令他心悸。想要染指却自知不配。
他无声地挪动脚步，俯身想看看洛寻嘉，后者忽然转过脸，天真地道歉：“对不起啊，我是不是不该问这种问题。”
黑心君：［主角迟耘泽当前心碎值 3，共计3点。请您再接再厉］
对于一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来说，会令它再度颤抖的不是又一次伤害，而是不经意的爱惜。
迟耘泽眼眶微酸：“没关系。”
“其实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好羡慕你啊。”洛寻嘉转身趴在靠背上，望着迟耘泽的脸：“你……很健康很强壮，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的眼睛一定看过许多我没能见识的景色，你可以交朋友，学习，工作，恋爱，度过完整的一生。那一定很幸福。”
说着他忽然皱起眉头，捂住嘴断断续续地咳嗽。
迟耘泽忙去拍打他的后背。洛寻嘉越咳越厉害，整个人都要蜷缩起来，面颊都泛起了不健康的红潮。
“嘉嘉！”迟耘泽慌张到半跪在秋千前面，手足无措地想要把洛寻嘉抱起来，可又没有勇气做出行动，甚至害怕抱痛了他。
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安琪儿忍受痛苦，却无能为力。
“麻烦抱我……咳，到客厅。”洛寻嘉虚弱地向他伸出手臂。迟耘泽忙搂住他，起身的霎那心中一空。
太轻了。根本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体重啊。
他大脑空白地把洛寻嘉抱进客厅放在沙发上，保姆见状忙找来药，洛寻嘉嗓子太细，每次吃药都艰难，红着眼圈吞服下去便精疲力竭，抱住安抚玩偶发呆。
迟耘泽一时间忘了所谓的身份差距，抽出几张湿巾，蹲下身给他擦着脸侧的汗水：“是不是很苦。”
“嗯。”
“那你一定要好起来。”迟耘泽细致地擦拭着洛寻嘉眼角的残泪。湿巾的触感有些不舒服，洛寻嘉娇气地哼了声，拿着湿巾的手掌随即滞住。迟耘泽嗓音沉了沉，继续道：“病好了，就再也不用吃苦药。你可以出门学习工作，交朋友，去——做你想做的所有事情。”
洛寻嘉清透的眼睛静静看着他，让迟耘泽险些没能说完这个谎言。
是的，谎言。所有人都知道，目前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能够治愈洛寻嘉的医疗技术，而他这脆弱如朝露般的生命，还能继续支撑几年呢？
“好。”洛寻嘉强忍病痛，虚弱地笑了：“我一定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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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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