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钧回家时又是深夜。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泡在研究所里，想要找出一种治愈弟弟的方法。最近，在同门师弟章戎的帮助下，总算是摸索出了一点可能性：
心脏移植。
如果能找到适配的心脏源，进行移植手术，也许洛寻嘉能够活得久一些，再久一些。虽然还是有不少风险，但至少好过坐以待毙。他受够了这种眼看着弟弟一天一天虚弱下去的煎熬。
回到家洛钧先洗了个澡，散去身上的烟味，又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剃干净胡茬。他不能让寻嘉看到自己邋里邋遢的模样，不该有任何事让那颗脆弱的心脏产生额外负担。
保姆煮好宵夜，向他汇报了白天发生的事，也包括园艺师的侄子迟耘泽和洛寻嘉的亲近。
洛钧听着就皱紧了眉，不满道：“那小子身上干净吗？别带着什么病菌，传染给寻嘉。”
“嘉少爷除了小李，也没个别的玩伴，倒像是挺喜欢那孩子。”保姆说。
洛钧没吭声，已经开始考虑把园艺师换掉的事。寻嘉被家里保护得太过天真，没有分辨能力，谁知道外面的阿猫阿狗靠近他，是不是抱着什么不轨的心思。
他轻手轻脚上楼，走进洛寻嘉的卧室，本想看会儿弟弟睡觉的样子，却心惊胆战地看到洛寻嘉靠坐在床头，借着台灯翻看一本高中课本。
“寻嘉，都凌晨了，怎么还不睡。”洛钧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严厉。洛寻嘉放下书本：“我想和哥哥说话。”
洛钧无奈地在他床边坐下：“什么话不能留到白天再说。”
“白天你都不在家啊。”洛寻嘉说：“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是，你也要让自己休息一下吧，哥哥。”
他一副小大人的口气，洛钧忍俊不禁：“那我明天在家陪你好不好？快睡。”
洛寻嘉点点头，拉开被子躺好。那本教科书被他随手放在台灯下。洛钧翻开封面，扉页写着的名字是“二年S班，迟耘泽”。
洛钧玩味地挑了下半边眉毛。
这是实验中学的教材，而实验中学每个年级的S班，则是被教育部培优基金扶持的特殊班级。能呆在里面的学生，全都是家境贫困但成绩极其优越的尖子生。
看来，这个迟耘泽并非是他以为的那种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洛钧又往后翻了几页。教材看得出经常被翻动，每一页都有条不紊地写着笔记，与此同时又干干净净，没沾到丁点污渍，可见主人爱惜非常。
这样爱惜的东西，竟然愿意让它独自留在洛寻嘉手里，似乎根本没考虑过被损坏、弄脏的可能，未免大方得太过头了。
洛钧脑子里冒出了微妙的不爽，直觉此人来者不善。
“他很聪明吧，哥哥。”洛寻嘉见他盯着书本出神，笑着说了句。
他没能像同龄人一样到学校念书，但也有私人家教对他进行课程教授，因此看懂高中课本并不困难。
洛钧不屑地收回手：“再聪明，能比你哥还聪明么？”
“当然不能！”洛寻嘉忙说。
兄弟二人嬉闹片刻，洛寻嘉抱紧安抚玩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哥哥，我自己在家真的很无聊啊。可不可以请迟耘泽每个周末都过来陪我读书，我想，把我的零花钱给他。”
洛钧见他脸红，撩开额前发丝，担忧地贴过去测了测温度，洛寻嘉被他压着，叽叽咕咕地小声说：“没有发烧呀……”
“我跟迟叔说一声，以后让他按时过来。”洛钧俯视着弟弟，难得露出笑容：“你想要什么，哥都会送给你的。”
*
迟耘泽周六出现在洛寻嘉面前时，额角处贴了一块硕大的纱布，唇边也有青紫的痕迹。
洛寻嘉正苦着脸喝药，见到他这副样子，水杯险些从手中掉落。迟耘泽反应极快，一手握住杯子，一手轻轻托着他下颌：“咽下去。”
“咳、咳咳，你，怎么受伤了。”洛寻嘉咽下药片，伸手去摸那块纱布，迟耘泽没有躲闪，只是在他碰到的时候嘶了一声。洛寻嘉立刻蜷起手指：“很疼？”
“不疼。”迟耘泽闷闷地说：“跟我叔叔有一点误会，没事了。”
“是，”洛寻嘉又盯着他唇边的淤青：“是因为我要你过来陪我吗？”
“跟你没关系。”迟耘泽目光闪烁，没有直视他：“一直都有矛盾。”
“不许撒谎，你看着我。”洛寻嘉突然捧住他的脸，要他跟自己对视，顾忌着他的伤没用什么力气。覆在脸侧的手掌又凉又软，迟耘泽的体温却逐渐烫得吓人。
“嘉嘉。”他眼神恍惚，盯着洛寻嘉纯净的眸子，有些失神地喃喃。
洛寻嘉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异常，仍追究着伤痕的由来：“是不是因为，他觉得你来这里是浪费时间？我，我会付给你薪水的。你随便开价好了——别糊弄我，我知道你在西餐厅打工一个小时是五十块。要比五十块多才行。”
“你给我钱被他们知道，钱就没法留在我这了。”迟耘泽清醒过来，拉开他的手，拿起书包取出两本书：“上次说好陪你玩数独，我们比赛。我把奖品也带过来了。赢了我就送给你。”
“你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洛寻嘉不高兴地瞪着他。
迟耘泽尴尬地咳了一声：“不要提钱，我是自愿来陪你的。”
洛寻嘉说：“我只有你和川行两个朋友，你有困难，我当然要帮你啊，只能帮一点也好。除非你讨厌我才不肯接受。”
“没有。”
洛寻嘉抱着手臂，佯装生气：“没有什么啊？听不懂。”
“没有讨厌你。”
“那你过来，坐到我旁边。”洛寻嘉命令他。
迟耘泽拿他没办法，老老实实坐下，又被洛寻嘉捧住脸：“这里有没有涂药？”
他指的是唇边的淤青。
“涂过了。”迟耘泽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太过于亢奋，他感觉自己随时会失控，像条路边的野狗，对洛寻嘉暴露出不堪的一面。
洛寻嘉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忽然凑得很近，皱起鼻子在淤青上仔细嗅了嗅。他无意识的亲昵，让迟耘泽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怖的快‘感，有几秒钟眼前都在发白，汗如雨下，随即像是一截被蜜糖泡烂的朽木，在幸福的酥软中彻底腐坏。
“真的吗……怎么没有药水的味道呢？”洛寻嘉懵懂地探究着。
“嘉嘉。”迟耘泽狼狈地向后躲，怕洛寻嘉闻出自己身上怪异的气味，两个字几乎是融化在唇齿间，黏黏糊糊地被吐出。他在哀求。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无可奈何地逃避着水源。
洛寻嘉开玩笑地轻捏了下他的脸颊：“你老是不说实话，我只能自己确认。啊，你出了好多汗。”
“很热，我去洗把脸。”迟耘泽爬起来，急匆匆躲进卫生间。
他抹了把汗水，两手撑着洗脸台，盯着镜子里自己扭曲的脸深呼吸好几次，才终于缓和下来。密布的汗水让纱布都有些浸湿了，变得很松垮。
迟耘泽粗暴地将它扯掉，露出被遮盖住的，实际上完好无损的皮肤。
*
李川行下了车，为他拉开车门的保镖立刻撑开遮阳伞。
“靠，热死了。”李川行烦躁地抱怨着。
这时是五月中旬，初夏的气温已很是燥热，迎面吹过来的风都叫人烦乱。李川行刚陪父母出国度了半个月的假，想洛寻嘉得紧，下了飞机就带着伴手礼赶过来。
他是张熟面孔，洛家的佣人们如常打着招呼，放他进了客厅。
“嘉嘉？嘉嘉！”李川行摘下墨镜，在客厅乱转。他向来鼻孔朝天，对佣人不屑一顾，隐约感觉到某道目光颇为不善地偷窥自己，不耐烦地扭头看了回去。
那个满脸皱纹，模样老实地中年男人已经低下头，继续侍弄着手边的花盆。
“谁啊那是。”李川行问保姆。
保姆笑着说:“哦，那是我们家的园艺师迟叔。”
李川行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毫无印象。估计只是看自己有钱，羡慕嫉妒罢了。
他没再多想，径直走向二楼。刚踏上楼梯拐角，便被一阵嬉笑声打断了脚步。
“……不要，我喝饱了。再喝就要吐出来了啊。”洛寻嘉蔫巴巴地请求着。
“这个可以消暑，喝完很舒服。而且阿姨从早晨就开始准备，辛苦煮了很久，喝最后一口好吗？”处于变声期的少年音色略有些沙哑，算不上多好听，却因为满含情意的语气，腻歪得简直能沁出蜜来。
洛寻嘉无奈地唔了声。李川行屏住呼吸走近，看到他垂着眼皮坐在摇椅上，含着少年手中的调羹，乖乖地喝下了一勺绿豆百合汤。
“还剩这么多，你要我怎么办。”迟耘泽搅了搅碗里的汤，面露愁色:“都答应阿姨要监督你全部喝光了。”
“你可以帮我喝掉嘛。”洛寻嘉躺回去，继续写着手里的数独游戏，眼睛盯着书页，漫不经心地撒娇:“求你了，耘泽哥哥。”
李川行在暗处看得邪火乱窜，手指不知不觉将提包攥得极紧，带子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他才离开多久，就有人敢趁虚而入，无耻地抢占他的位置吗？
“听话。最后一小口，剩下的我替你喝干净。”迟耘泽故技重施，试图诱导洛寻嘉再多喝点。
他舀了汤起身去喂，却听到背后横空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既然嘉嘉喝不下去，就不要强迫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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