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行？”洛寻嘉放下书，惊喜地抬头看向来人:“你回来啦！瑞士好不好玩？”
“好玩啊，还给你带了礼物。”李川行自来熟地给自己倒茶，完全无视了屋子里另一个大活人:“带了一堆，先放在客厅，有空你去挑挑。”
迟耘泽出声:“我把餐具拿下去，你们先聊。”
“不用回来了，我和嘉嘉要聊很——久。还有啊，把门关上。”李川行尖锐地命令道。洛寻嘉嗔他:“川行，别这样和他讲话。”
李川行见他护着那小子，酸涩与仇恨更是加深了一层，喝完杯中茶水终于正眼去看迟耘泽，却发现这人就是之前在西餐厅里，用恶心眼神盯着洛寻嘉的服务生！
果然。毫不意外。他就知道此人绝对图谋不轨，所以才短短几天，就厚着脸皮爬到洛寻嘉身边来了。
在李川行气急败坏的怒视中，迟耘泽面不改色，端着碗碟离开了书房。他掩上门，却没有挪动脚步，侧耳静静听着里面的交谈。
李川行迫不及待地开始骂他:“我就说这人肯定有问题，我才走了几天，他就敢登堂入室地缠着你！”
“没有啦。”洛寻嘉莞尔:“耘泽是我们家园艺师的侄子，是我要他常来的。哥哥白天见不到人，你也不在，我要无聊死了。”
“不准动不动说那个字。”李川行更急了。
“哪有这么多忌讳。”洛寻嘉静了静，语气变得欣喜:“川行你知道吗，哥哥前天告诉我，他找到治好我的办法了……”
“怎么站在这发愣？”
保姆拍了下迟耘泽的肩膀:“你叔要回去了，在门口等着呢。”
迟耘泽将碗碟交给她，下楼去客厅拿书包。书包的拉链被打开，里面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李川行是洛寻嘉幼年在疗养院认识的病友，行事极为张扬自我，像只聒噪的公鸡，偏偏还对洛寻嘉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对于这样的人，要么获得他的认可，要么……
迟耘泽背着包走出洛家的宅院。他低着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阴沉神情。
迟盛等了太久，见到他便开始骂骂咧咧地指责，迟耘泽惯常地沉默不语。
迟盛开一辆二手面包车，车厢内充斥着浓郁的烟臭味。上了车，他搓搓手指又犯起烟瘾:“有烟没有？”
“我从来不抽。”
“妈的，十七八岁多少也是个成年人了，烟都不抽。没点出息。”迟盛骂道。
他翻翻找找，从驾驶座底下翻出颗烟蒂咬在嘴里算是过瘾，开着车，路上又抱怨个没完:“今天你猜我看到谁？上回推老子扶梯的那个死孩子……我这手一下雨就疼，我看是废了！唉，凭啥老子就这么命苦，你爹倒是潇洒，生前光荣，死了还把烂摊子都留给别人……”
迟耘泽闭着眼忍耐了一路，额角青筋直跳，快到家时突然打断:“只会倒苦水有什么用？那个李川行，又不会因为你过得苦就跟你道歉。”
迟盛诧异地扭头看着他，嘴里的烟都掉了:“你刚说啥？你说老子咋地？”
“我不是指责你，二叔。”迟耘泽冷漠道:“只是有的家伙好日子实在过太久了，不挨点教训，他就不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迟盛心里本就有股暗火无处发泄，经他这么一挑拨，更是清晰回忆起李川行可憎的面目，连连点头:“对，对，就得让那小杂种长个记性！”
*
李川行回国的次日，迟耘泽照常来陪洛寻嘉玩。这次他受的伤更多了，脸颊和手臂都是明显的淤青，手指也缠上了绷带。
洛寻嘉吓一跳:“……怎么回事，又挨打了啊？”
“昨天叔叔心情不太好。”迟耘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被洛寻嘉拉着坐在椅子里，眼前便是轻薄的丝绸睡衣。清瘦的身体轮廓隐约被光线勾勒了出来，散发着洛寻嘉独有的温软体香。
他手指几次探出去，又蜷在膝盖上握紧，知道不该，却任由大脑自行肖想了下去。
洛寻嘉不相信这人会自己认真上药，拿了药膏过来，帮他处理后背和手臂不容易触碰到的地方。迟耘泽今天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疲惫，静静地被他照顾着，双掌依赖地拢住他的左手，时不时收紧，似乎在忍痛。
“你还好吗。”洛寻嘉担忧的问。迟耘泽勉强笑笑:“还好。”
“骗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好。”洛寻嘉抽出左手揉着他的脑袋，像在揉受伤的宠物狗，空着的右手给李川行打过去电话:“川行，今天不要过来了吧……嗯嗯，我有点累。没有，没发烧，测过体温了……好呀，我们一起去吃。”
挂了电话，他开始像玩过家家一样指示迟耘泽:“现在，你去床上躺下。”
迟耘泽仰视他:“那是你的床。”
“我要你去躺着！”
“好好好，都听你的。”迟耘泽被他推着在小床上躺好。洛寻嘉慢吞吞回忆着自己被哥哥照顾的情况，又给他盖上被子。
随后，他搬来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捧着脸跟迟耘泽大眼瞪小眼。
“嘉嘉，纽扣要扣好。”迟耘泽的注意力不知怎么跑到了他胸口，伸手拧紧他衣领的扣子。洛寻嘉满不在乎:“我整天在家里，又没有人看。”
迟耘泽不甚赞同地笑了一声。
“要不要喝点甜的东西？”洛寻嘉想到可以做的事，又忙碌起来:“我叫阿姨煮冰糖雪梨水给你，喝完睡一觉，就会好很多了。”
“不用。你别乱跑，乖乖坐在这里就好了。”迟耘泽默默地想，只要你一直看着我，我很快就会痊愈。
“你是病人，当然要听我的。”洛寻嘉出去了。
迟耘泽看着卧室门被他掩上，等待两分钟，坐了起来。洛寻嘉太单纯，什么事都写在眼睛里，演技一点都不好，根本骗不过他。
他出门悄无声息地尾随，跟着洛寻嘉到了花房附近。迟盛在这里准备着花苗，见洛寻嘉忽然出现，神色不知怎么有些慌张:“嘉少爷。”
洛寻嘉回头张望，迟耘泽侧身藏在门后，没泄露一丝动静。
“迟叔，你家里很缺钱吗？”洛寻嘉没头没脑地问。
闻言迟盛整个人都是一惊，迟耘泽也狐疑地眯起眼睛。
“缺，缺啥？这，哈哈……钧少爷对我们下人都挺好，哪能缺钱啊。”迟盛满头大汗，完全搞不懂这小少爷的意思。
洛寻嘉叹了口气:“我是想说，如果缺钱，我可以让哥哥再多给一些。你工作做得很好，我们家愿意出更高的薪水雇佣你。但是。”
隔着重叠的玻璃门，迟耘泽看到洛寻嘉不熟练地使用着严肃的表情，两只手背在身后，因为紧张而不停地互相摩挲——他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力。
“但是，你也必须对迟耘泽再好一点。”洛寻嘉说:“不然我会让哥哥解雇你。我还要……还要找人惩罚你。”
迟耘泽喉头发紧，闭上眼，后脑勺压在冰冷的墙壁上，心情难以言喻。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无论面对谁都温柔可亲的他的安琪儿，此时此刻却为了他，张牙舞爪地想要当坏人。
洛寻嘉这个笨蛋，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他试图张开羽翼庇护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花房内，迟盛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也只能对洛寻嘉的命令不断应承:“好，好，我都记住了。”
迟耘泽没有勇气再听下去，转身想要走开，而洛寻嘉接下来的话却将他钉住了。
“别骗我。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但我会让别人帮忙监督。如果被我发现做坏事，是不会放过你的。”洛寻嘉郑重地说:“迟叔，你一定好好照顾迟耘泽啊。”
他的“坏”还没维持到十分钟，就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迟盛见他咳得站不稳，想搀扶又怕弄脏他衣服，急忙要去叫人，洛寻嘉却喊住他:“迟叔！”
迟盛回头看他。洛寻嘉眼圈红通通，又变回了弱不禁风的小少爷，温和却固执地要他做出保证:“答应我吧，迟叔。我给你钱……可以把我的遗产都给你。”
*
洛寻嘉回到卧室，发现迟耘泽没在床上躺着，疑惑地找了一圈，最后敲敲紧闭的浴室门:“你在洗脸吗？”
“对。”迟耘泽声音很哑:“天气太热。”
“阿姨在煮冰糖雪梨了。”洛寻嘉坐在摇椅里抱着安抚玩偶傻乐，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兴奋，似乎完成了某项了不起的任务:“还有绿豆糕可以吃哦。”
等了一会儿，他觉得奇怪:“怎么要这么久？”
迟耘泽拉开门走了出来，脸和头发全是湿的，他洗得太用力了，皮肤都被搓红。
“你哭了。”洛寻嘉判断。
“没。”迟耘泽搓了搓脸，在他对面坐下。洛寻嘉小声问:“是心情不好吗？还是伤口太痛了。”
迟耘泽仍是摇头否认。洛寻嘉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我们握手吧，多握一会儿。这样可以分担疼痛，哥哥教我的。”
迟耘泽抽出手:“不需要。”
难道疾病缠身还不够痛，你怎么会，还有力气来分担我的痛苦。
洛寻嘉笑呵呵地又把他手掌捉回去:“不止是疼痛，还可以分享快乐。你看，我现在就很开心，我愿意分给你一半。”
迟耘泽沉默少顷，抬起脸盯着洛寻嘉，本就是眉压眼的阴鸷长相，下三白又凶又阴狠，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他做惯了脏活累活的粗糙大掌，被天使柔软的双手握得发烫。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心怀鬼胎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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