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让一让……”
我把凳子往前挪了挪，让端着炸串的小哥从我身后过去，双眼却依旧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眼前的女人一身黑色的风衣，面容姣好，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和大排档格格不入，比起在这里，她更适合出现在办公室内，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不是一手啤酒一手炸串吃得津津有味，和我这个路人甲在这面面相觑。
“我不杀人。”我说。
说实话，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古惑仔或者是什么□□电影里扫地僧的主角被突如其来的麻烦找到，即将开始鸡飞狗跳的任务一样，但是我是三好青年，杀人放火这种事对我来说太超纲了。
女人柳眉微微挑起：“我又没让你去杀人。”
“和杀人区别不大。”
女人看起来像是被我一噎，很明显沉默了片刻，脸上是教科书式的“无语”：“让你履行一下妖怪的义务而已，张文则，你真把自己当人类了？”
我不说话，当问题超出我大脑负载的时候，我会直接了当的装死，因为有些时候沉默也是答案。
不是所有人在遵纪守法十几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受唯物主义教育，一心高考结束考个好大学，却突然得知自己是一个妖怪以后能坦然接受的。
这涉及到我的人生观，科学观，世界观，总之，在我的大学生涯大概率被判了死刑，以后很有可能成为一个高中学历的社会人士，只能混迹妖族活动范围和普通人类底层的情况下，我能和雪姐一起心平气和的吃一顿饭，已经是我相当的有涵养了。
雪姐，就是眼前女人在妖怪圈子里的称呼，雪姐具体姓甚名谁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名字里有个雪字，按照妖族那种看上谁拎着拳头上去斗殴，完事提上裤子就跑，堪比原始社会的尿性，说不准大部分妖怪根本没有姓氏，父母的概念都很浅薄吧？我漫无目的的想着。
见我不说话，雪姐叹了口气：“你们这群半妖就是脾气怪，从小跟着人类一起长大，性情也跟着变了，一个个非得认同自己是什么人，哪怕被道士们追着打也当自己是人，可是在道士们眼里，半妖和妖怪没什么区别，都是要被肃清的异端罢了。”
“你当自己是人类？人类可不会接受你们。”
雪姐的话说的没错，虽然当妖怪的时间不长，但是该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了，被道士像狗一样追着打，从天南给我撵到了汉北，如果不是因为汉北这地界是妖族的地盘，主打一个鱼龙混杂，再加上主场优势，跑得快，我早就被道士们封印到玉简里了。
我有些悲哀的想，我的级别也许是竹简，或者道士干脆觉得我太垃圾，连被封印的资格都没有，直接一剑砍了了事，直接去见女娲娘娘。
道门的那帮道士们可不会讲究什么双亲有一个人类你就是人类这种一滴血原则，在他们眼里，通通都该杀，一个个堪比白蛇传里的法海一样，上来就是一个大威天龙，如果在古代，和妖怪苟且的人类也该杀，说什么“影响人类血脉纯洁”云云，现代社会让这群疯子多了点理性，对于人妖恋的人类一方，现在要人性化很多，如果是道门人士直接收押监禁，普通人类则洗去记忆，彻底遗忘这段感情，只是生下来的孩子也会被直接处理掉。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老爸老妈会不会东窗事发也被道士们收押监禁起来了，不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们，但是目前也没有人来销毁我这个人妖混血，之前的追杀纯粹是刚刚觉醒妖力没控制好妖气惹来的麻烦。
人类对妖族的态度不好，我是知道的，但是立场一时半会是改变不了的，想当初在某游戏论坛里我当键盘侠力挺某位叫原某某外号原神的反派人类角色时的话就莫名感觉心口插了一刀：
“我觉得原神根本没有错！人类和妖族绝对不可能在主角的领导下和平共处，只有人类方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彻底将妖族骨头打断，打服，打成人类的狗，才是人妖两族唯一可以获得和平的方式。
原神是纯血人类，只为了人类利益战斗，把妖怪当消耗品有什么问题？他不就是欺骗从小一起长大的妖怪吗，不就是当战犯挑起人妖战争吗，不就是言而无信背刺妖皇吗，身为人类天天同情妖怪才是有毛病吧？”
论坛别人怎么和我互喷的已经忘光了，怎么说呢，此时此刻，唯有一句“原神启动”能缓解我的尴尬。
当赛博战犯，享尴尬人生。
游戏里的我再激进也是假的，现实里的我再装死也是真妖。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口嗨容易被线下真实，没想到现世报来了，我不仅成了妖怪，还生活在一个对妖怪格外高压的社会里，属于是求仁得仁，如果我不是妖怪就更好了。
我张文则如果早知道有翻车这一天，肯定老老实实不出声，而不是被一道回旋镖打得满脸血。
也许是看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雪姐继续叹气：“那你记得在这个月结束之前把保护费交上来，本来看你天赋不错想拉你当小弟的。”
保护费！
我顿时头疼了不少，先不说什么小弟小妹这样称谓的问题，刚刚的我还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现在可就是彻彻底底的经济危机了——所谓保护费，要么上交合格的妖丹，要么上交自己的精血，换取像雪姐这样大妖怪的庇护。
底层小妖怪那种面黄肌瘦的样子犹在眼前，我刚想跟雪姐讨价还价，雪姐却把直接起身，远远的朝着老板喊了一句：“扫过去了。”没再看我一眼。
我小声说了一句：“雪姐那下次还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不想杀人，可是我现在这样窝窝囊囊的样子已经默许了即将有人死去，我什么都做不了，靠着雪姐活命，如果反过来做背刺妖怪的事，怎么看都不厚道。
我的性格不讨喜我是知道的，这股粘糊的劲儿就让我的人缘保持了一个不好不差的状态，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仇人，每个热情闯入我的世界的人最后给我的评价都是相处太累人。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世界归于寂静，管它什么经济危机什么呢，我拿起旁边的烤豆干，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
我叫张文则，这个名字是老爹给我起的，具体是什么典故还是含义我不知道，总不会是他看水浒传看入迷了。
当同龄人都叫什么梓涵梓豪这种琼瑶风格名字的时候，我的名字在班里就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从小到大参与什么活动，必然会有人惊奇我是这样的平平无奇，虽然名字很有书生气，我却并不是一个读书很好的人，反而和我稀薄的存在感一样，我的成绩也是毫不起眼：如果班级里有排名的话，我的成绩大概就在中间这个范围里，我的学号也是如此，小学的时候班级有五十二个学生，我的学号是二十五，初中是二十二，高中时代是二十三，有一种npc的美感。
据说，我生下来不到三个月——或许更小，就被便宜爹妈丢给了奶奶和爷爷，从此他们两个杳无音讯，只活在逢年过节奶奶碎碎念的骂声里，至于爷爷，他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去世了，直到爷爷火化，都没能等来他们老两口日思夜想的好大儿，我的老爹。
当时的我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忍受着来往亲戚的调戏，时不时有人逗我，说难不难过。
难过你大坝，你爷爷躺在这里你不难过？
再难过也比不过嘴贱亲戚的刻意耍猴，奶奶因为习俗没有在殡仪馆出现，最后解救我危难之中的是我的表姐张文雪，当时还是大四的张文雪结束了答辩就匆匆赶回了家，把我从一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亲戚堆里捞了出来，打断了了我撒泼咬人的前摇。
奶奶是个很爱唠叨的人，她更多时候住在乡下，没有选择搬到城里和姑姑住在一起，很多时候她都看着老爸老妈的照片发呆，许久才会叹一口气。
说实话，我长的一点都不像老爸老妈，照片里的老爸老妈俊男美女，比大明星还要耀眼夺目。与之相比，我却平平无奇，甚至显得灰扑扑的，像是凤凰阴影里不可见的一只小麻雀，丑陋说不上，只平庸到别人记不住我的模样。
长这么大，我就没见到他们，却总是在亲戚的长吁短叹中知道父母的优秀，比如老爹三级跳，连着跳级，比如一路上的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证书，还有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等等。老妈没有回来过几次，她是老爸的大学同学，想来也是智慧与美貌并存。
每次家长会是我最尴尬的时候，奶奶不会开车，也不认路，在爷爷去世后，我的家长会一直都是我的姑妈代为参与的，而我只会在朋友的询问中对来的人是不是妈妈保持了默认。
姑妈和我很像，我是是老爸平平无奇的女儿，她是老爸平平无奇的妹妹，很平庸，她按部就班的上了本地的大学，最后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过着平凡且紧巴巴的生活，和我轰轰烈烈的老爸老妈比起来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和人中龙凤的爸妈相比，我更喜欢慈爱的姑妈。
在姑妈身边的这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我最喜欢趴在姑妈怀里，想象着她是我的妈妈，会温柔的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这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像是藤蔓一样缠上心头，我坐在路边看着电瓶车上搂着妈妈的小女孩，看着一家三口坐在披萨店里欢乐的唱着生日歌，周围是小姑娘的同学，一起嘻嘻哈哈的，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一种寂寥涌上来，闷闷的，不知道源头在哪里。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需要父爱母爱的，从来没拥有过的东西怎么会期盼呢？如果老爸老妈真的因为人妖禁断之恋和白娘子一样被抓起来，我还能接受他们的不得已。
没过几年，姑父因为车祸没了，姑妈一下子老了很多。祸不单行，在年末的体检里姑妈查出了恶性肿瘤，有一句我很痛恨但是又常常应验的话，好人不长命，哪怕为了治疗剃光了头发，投入了大半家底，姑妈也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只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呆，一片白色，仿佛世界被沉重的冬雪覆盖，至此只留下纯白。
姑妈才四十多，怎么就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应该没人知道，在姑妈灵前我悄悄的叫过妈妈，甚至有过一瞬恶毒的念头，比如如果得病的是我便宜爹妈而不是姑妈就好了。
表姐很忙，她现在是急诊科医生，众所周知的忙，忙到了奔三还是单身。她匆匆忙完了姑妈的后事，就将家里的钥匙交给了我，她不在本地工作，又不想把唯一的房子卖掉——其实表姐可以直接把房子租出去的，却偏偏用一个蹩脚的帮忙看房子和老猫的理由态度强硬的留下我继续住在这里，还表示学费不用担心，就当作老猫寄养的费用。
只要我考上就可以接着往下读，读出个虎虎生风，读出个一日千里，而奶奶表示她还有存款，姐姐一个刚出炉的社畜还是自己攒攒结婚的本吧。
唉，她和奶奶估计都要失望了，我也不想自己是妖怪的。
我现在和表姐收养的名叫肥波的奶牛猫住在一起，之所以叫肥波，是因为表姐以前喜欢看某个光头和两头狗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动漫，肥波已经十二岁了，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看看它还活着没有，然后心满意足的开始自己平平无奇的一天。
说实话，肥波虽然芳龄一十有二，看起来却是非常的活泼，精神状态吊打三个我，大有越活越年轻的架势，一只平平无奇的奶牛猫，看起来像黑猫警长附身。
平平无奇的我就这样养着平平无奇的肥波，上着平平无奇的高中，拿着平平无奇的成绩，仅有的的朋友也是npc的标准模板，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我最好的朋友都是当时班级里最娇小的妹子，虽然不是同一个，幼儿园她的外号是小豆丁，小学是小米粒，初中是根号二，高中是小小周，很快都因为升学而逐渐淡化了联系，如果不出意外，我很快在大学也会遇到一个娇小的好友，一起度过四年。
但是现在出了意外，我悲哀的想，我哪怕不能上大学，也不能和小小周联系了，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人妖殊途，先不说她知道我是妖怪会怎么想，单是我无意识散发的妖气会给她引过来多少麻烦，想想都让我头皮发麻。
习俗是七十岁以上老人没了未亡人不能出现在殡仪馆，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这个习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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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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