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豁口里，绿藤丝兴奋地左右摇晃、伸长。
离于一笙的眼珠只有一拃的距离。
那半秒的空档，她忽然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这么特别的小东西，要是能养它就好了。
下一瞬，五厘米厚的绿书怼着女尸腐烂的眼部，无情地戳了进去。
女藤尸的整个面部瞬间塌瘪。
然后像看完书的人将书本放回书柜一样，于一笙将它的柔软腐烂的头部连同半个肩膀全塞进了楼梯栏杆的间隙里，死死卡住。
做完这一切，两人拔腿就跑。
廖嫣嫣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了一柄破拖把杆，这可比书本杀伤力大多了。
面对迎面而来的各种藤尸，她干脆睁一眼闭一只眼乱戳，嘴里跟个复读机似的念叨：“杀杀杀~~啊啊啊救命~~杀杀杀你们~~呜我不怕呜~呕yue。”
两人一个在前面乱棍开路，一个在后面照明补刀。
倒也算配合默契。
于一笙始终呼吸平稳，游刃有余地避开墙缝里抽杀过来的藤条，手电光还特意照射了一下楼梯转角处倒在地上的一个立牌，上面写着：
「7楼！闲人止步。」
黑色颜料写出的字端正肃丽，然而满墙干涸的血迹和从墙缝里挣扎钻生出的绿色藤丝，衬得这几个字就像是个荒诞不经的笑话。
从7楼往下，整个楼道里，全都是用颜料涂上的文字。一些官方且鼓励人心的话语和失望悲愤的涂鸦混杂在一起。
6楼，2号武装军备点。
「末日来临，图书馆是暂时安全的庇护所」
「假的！军队抛弃了我们！」
5楼，医疗护理区。
「请患有青喉症的病人，排队领取药物。」
「医生，我的脖子好像要断了。」
「生物科学家就是个屁，是她害了我们！」
于一笙捡起角落里的针管，眸光落在这句话上，表情微微一冷。
4楼，民众生活区
「请大家前往2楼集中点领取食物，一日一餐。」
「养料，我们都只是养料！！」
「哈哈哈，大家一起死吧。」
灯光一打，映出了绝望又癫狂的字句。一侧的焦黑干尸面对面贴在血字上，拥抱着死前的悲鸣！
“嗝！”
廖嫣嫣被骇得打嗝，无头苍蝇似的转身就想往楼下跑，被眼疾手快的于一笙摁住。
苍蝇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没路了。
于一笙示意她往下看，手电光顺之也往下照过去。
只见3楼以下的台阶全都断裂，墙面上有许多深深的划痕和孔洞。楼底堆积的倒塌水泥块，大部分切面齐整。
不像是被炸开的呢。
于一笙眸色深深。
廖嫣嫣求助地看向她，哑声道：“怎么办？”她不自觉已经将于一笙当成了主心骨。
空气中灰尘太重，还有一股难以散去的焦臭味。于一笙用衣领捂住口鼻，言简意赅：“重新找路。”
一座高达11层的图书楼，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安全通道。两人从楼道里出来，打开安全门，进入了3楼的走廊。
方一进来，那股子焦臭味更加浓郁了。
这味道于一笙很熟悉。
很久以前，当她还只是医学生的时候，曾远离故土前往战火纷飞的边境医疗所。
那里的炮弹像流星一样往下坠，映得夜空明亮如血色霞光。地面永远在不停地震，刚被她救活的人顷刻间就成了一团漆黑的焦尸。
脂肪和表皮被焚烧后的焦糊味道，几乎黏在她的鼻翼间。
老师总教训她要仁善，但这世上最不仁善的就是人。
想起过往，于一笙甩了甩头，将那些烦人的记忆清出脑海。
她抬起头打量眼前的一切，这里俨然是火灾的灾后现场。
3楼是架空层。从安全通道出来后，围绕着最中央的圆形钢化玻璃罩，形成了一个环形的走廊，从栏杆往下望就是2楼大厅。
那里或站或趴或蜷缩着一群焦黑的尸体。
这栋图书楼的门窗是极多的，可尸体大多聚集在大厅里。要么是火灾发生时他们被绑住跑不了，要么火源是由外至内。
看着四周被藤蔓封死的窗户。于一笙估计是后者。
走廊地板被烧得黢黑，地面残留着灰烬。目光所能及的所有易燃物都化成脚底的齑粉，无声诉说着数月之前的惨状。
手电澄黄的光落在布告栏上，烧得只剩残片的布告栏上只剩下断缺的字句：
【天远市第一图书馆庇护所收容规定7月更新条例】
1、只收容体内发现▇★☆花藤孢子的人；
2、除军队和研究人员///////，■▓所只进不出；
......
5、庇护所内禁///私///火，禁止■▓%#&。
......
再往下就是一片焦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一笙的手电再次滑过第一行字。
“某种变异植物孢子，”她心底默念。回想起一直追着她们的藤条，完全看不出来原型是哪种植物。
话说，抵达3楼之后，那些藤蔓好像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灯光滑过天花板，看起来也完全没有被藤蔓侵蚀的痕迹。
是因为火吗？
于一笙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突然，手臂被人碰了下。
廖嫣嫣紧张地将目光从栏杆下收回来，靠在她身边道：“我刚刚，嗬嗬，好像看见了2楼大厅里有个很大的影子在动。”
她凑在于一笙耳边说话。声音嘶哑难听，还艰难地咽了好几口唾沫，像是喉嗓里有什么硬物阻着她似的。
只是廖嫣嫣太害怕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于一笙看着少女纤细的颈脖，眸光微闪。
随后才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满地焦尸，没瞧见有什么。
廖嫣嫣急道：“左边咳嗯，你往左边照嗬。”
她的声音越发嘶哑了。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于一笙心不在焉地想着，灯光依言朝左边的方向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有片刻的空白。
廖嫣嫣却什么也没看见，嘟囔着：“奇怪，我看错了吗。”
“......”
于一笙默了两秒，怀着不知是惊疑还是期待的心情，将手电筒的光圈又移了回去，直直地照射着那个巨大的黑影。
他蜷缩在廊角下，通体黑色的甲壳，前端螯肢纤细，光泽锃亮，看起来像是一只八条附肢如长矛般扎在地上的黑色大蜘蛛，
但如果只是这样，于一笙就不会如此关注它了。
这只变异蜘蛛，在正常的头胸部下方，不知为何缝合了一张表情哭丧着的人脸，幽绿的眼珠子被光芒吸引，直直地朝3楼栏杆处的两人看了过来。
“是军队吗？”
出乎意料地，这蛛脸怪的声音很人性化，疏朗年轻，带着点小心翼翼。完全没有反派风格。
廖嫣嫣早在看清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后，便哭着窜到于一笙背后。
“完蛋了，是异化种，”她绝望道。
“什么意思？”于一笙渴切地追问，她继承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类变异生物的知识。
廖嫣嫣眼眶发红：“基地里确认，这是一种人类基因和动物基因融合的怪物，比寻常变异兽强十倍。”
哇！
心脏跳得好快，于一笙唇角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按住胸口：“那它原本是人还是兽？”
廖嫣嫣摇摇头：“都有可能。”又道：“别好奇了，我们快跑吧。”
出乎意料地，她没有拉动少女。
只见于一笙转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蛛脸怪物：“我们不是军人，是被藤蔓卷进这栋大楼的。”
“你呢？”
“我？”
似乎是很久没和人正常说话了，迎着光的方向，蛛脸怪表情有片刻的晕眩，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我也是被藤蔓卷进来的。”
“但我是个好人。”
“它总是奴役我，我害怕，它不让我走。”
“军队撤退了，可我没来得及跟上......对啊，我想起来了，我要跟上天远军。”
混乱的逻辑找到了出路。只见那双幽绿的眼睛愈发空洞木讷，嘴里重复念叨着：
“军队，军队。”
“我要跟上军队，我不能被落下。”
“军队......军队......军队......”
于一笙面无表情地歪了歪头，自上而下俯视着这个可怜虫：“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老僧念经似的自语被打断。他呆呆地抬起头，螯肢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响声，吓得她背后的廖嫣嫣一抖。
“我的名字？”
“嗯，每个人都有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
蛛脸怪的思绪仿佛陷入回忆里，可是他越是回想越是狂躁，发泄似的用螯肢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深痕，尖锐的响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响。
“我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你说，为什么我没有名字！”
蛛脸怪已经完全站立起来，高近乎三米，仰起的脸孔充斥着狂躁和疯狂，幽绿的眼珠染上了一抹猩红。
于一笙注视着那缕猩红，丝毫不在意背后被廖嫣嫣拼命往外扯的衣角，语气平静道：“你当然有名字，只是你自己忘记了。”
“不巧我是一位医生。”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帮你回想起来怎么样。”
话音方落，拉不走人的廖嫣嫣在后边锤了她一下：“别胡扯了，嗬呜，我们快跑哇。”
然而蛛脸怪那绿眼睛却痴痴地盯着她，表情狂热得近乎病态，下颚开始不受控制地翕动，像是咀嚼一般。
从他的腹部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白色蛛丝，软塌塌地，黏在地上，宛如一片白色的河流。这些蛛丝像是有生命一样，慢慢沿着柱子往三楼爬。
感觉很不对。
于一笙终于如廖嫣嫣所愿般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是她刚有动作，蛛脸怪就将目光直直地射过来，但那已经不是绿眼珠了。
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阴骘地盯着她，声音尖细近乎蝉虫嘶鸣之感，语气愤怒。
“你要跑哪里去！”
于一笙蹙眉。
蛛脸怪猛然抬起螯肢，十分灵活地爬上圆形的玻璃罩子。
幸好玻璃承受不住它的重量，猛然碎裂开来，它很快就掉了下去，等翻过身时，却见栏杆边已经没了那个大胆的身影。
“你说好要陪我的！”
绿眼珠的表情有些愣，口中喃喃自语。
“我叫赵宇。”
红眼珠滴溜溜地转，那沮丧的人脸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下颚本能地上下翕动。
“原来她是个骗子！我干脆吃了她吧。”
三米高的大蜘蛛开始向上移动。
咚咚咚，不堪重负的天花板扑扑往下掉落灰尘，却都被一张巨大的白色蛛网拦住。凭着蜘蛛觅食的天赋，它很快找到方向，螯肢在墙壁上砍出可容纳穿行的洞口。
香气就在远处，它甚至听见了女孩急促的脚步声。
好高兴，好高兴。
嘿嘿嘿。
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这次不用吃虫了耶。
·
哎呦，玩崩了。
于一笙心脏兴奋得像是擂鼓，一心二用想着方才的事。
应该话术再圆滑些的。
不对，再圆融的话术也没有。
脑海里闪过那一抹猩红，于一笙舔了舔嘴角，她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可是没有实验过，无法确认。
现在的关键是逃出去。
这个世界很广阔，材料丰饶，她很乐意活。
于一笙收了收心。站在原地静静辨听了一会那怪物砸墙的位置后，掉转方向往西侧跑。
“嗬嗬呼嗬嗬。”
廖嫣嫣跑步的呼吸声愈发粗重，声音大到像是在喘。她似乎抓了抓于一笙的衣袖想说什么，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灯光照射下飘在半空的灰尘。
于一笙灵光一闪，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呼吸放轻，不要吸入灰尘。”孢子藏在灰尘里。
最后一句话她没说，说也晚了。
廖嫣嫣即便被捂住嘴也呼吸粗重地喘，两只眼睛往上翻，一行清泪往下流。
显然她还有意识，却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气喘的行径。
只能泪眼花花地看着她，手指向自己的喉嗓。
【疼，好疼。】
于一笙伸手摁了摁她的喉骨处，后者一阵痛吟，却没注意到这人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的怪异表情。
她掩饰性地垂下了眼帘，细密的睫毛在眼底映出淡淡的阴影。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凉，下半张脸全然藏在衣领后面。廖嫣嫣却像是被鼓舞了一般，呜呜地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跑，这次步履更快但动作却轻盈许多。
于一笙的手伸进冲锋衣的口袋。
来路上她看见了一辆翻倒的越野车，里面空无一人。因为脑海里的记忆太模糊混乱，她暂时分不清这是叛贼的车还是临汲军的。
但是于一笙捡到了一只喷火枪，崭新的，完全能用。
植物畏火，她们可以去一楼烧开一个可逃离这里的缺口。
这些话于一笙没有同她讲，藏在空气里的植物孢子是个隐患。如非必要，于一笙不会再开口言语。
三楼似乎主要是学生自修室，过道两侧是或开或紧闭的朱红色门扉。
连着拐了三个弯，于一笙才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安全门，她拉着孢子寄生体正待冲过去。
突然，一双指甲乌黑的手从紧闭的大门里伸出来，抓向她的颈脖。
廖嫣嫣，喜获一张温柔笙笙体验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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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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