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三点钟,山里的温度似蒸锅在烧。道路一旁的两只老黄犬龇牙对吠,直到听到前方车轮胎压路面的声音才就此罢休。自行车驶入山林深处人烟气息的区域,平整崭新的水泥路要比山外那段小石子路好走多了,脚下踩一轮抵得过那三轮,速度自然也由之前的迟缓变的快了一倍不止。只是,灰白的路面在大太阳的照射下有点刺眼夺目,不敢太快。
这里的人们很奇怪!
一路并不长,宋无疏确认自己也没有做任何怪异的举动。可能拖行李箱的声音是大了一点,但是还不至于一直被无数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看。他们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做,只是从他们身旁经过,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跟着移动。
……他们到底是在看谁?
·
安全把宋无疏送回家后,章初月也快要回家了。宋无疏的外婆腿脚不方便,撑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说要给章初月切西瓜,但是却找不到刀去哪了。实在不好意思,又想给章初月倒口水喝吧,一转头却发现小伙子给跑不见了。外婆只有微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开心极致到左右不分极不自然地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面。”
章初月慢悠悠地推着自行车,锁好放回家门前的一片无草的空地上。抬起头呆望着天空日落晚霞,紫红的霞光映照在他线条优美的脸颊,红彤彤的,光影折叠,像是格林童话里被白雪公主咬下的那一颗饱满的有毒的红苹果。院子里的黄母鸡老鸭子也井然有序地排起队进鸡舍,“咕咕”“嘎嘎”一声一声地叫唤着。
突然,一道噩耗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向耳朵直到脑子。
“你能借我钱吗?”
……这个人还真是讨厌,连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愿意,语调还是那么地理直气壮。他就是章初月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闵以安。每年寒暑假,章初月都会与他在一起度过。
章初月苦笑地带着些许的疲惫渐渐转身,心若死水,眼中的光暗沉了下来,不屑于看他一眼,对待卑微的畜生似的从裤袋随手掏出几张烂纸票扔到地上给了他,然后视若无睹地径直离去。
“对不起!还能再借吗?”
背后男人的声音像是幽灵一般叫住他,阴魂不散,令人窒息、厌烦。章初月低着头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片刻,草坪上出现五六张纸票旋转飘落。依旧是没有看男人一眼,没有回头。刚准备逃离,却没能走几步又被那个男人喊住。
“还能再多一点吗?”
什么?你是吸血鬼吗!!听到男人屡次三番没完没了,章初月的火气已经快要冲破头盖骨了,他奋力握住双手压制自己的怒气,但是气愤值已经远远超出了压制范围,怒不可遏,走过去往后一拳就把男人揍翻在地,居高临下冲他咆哮道:
“我的钱就不是钱吗!就理所应当地给你花吗!别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欺人太甚!”
被他打翻的闵以安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缓了缓。章初月这一拳用尽了全力,现在整条手臂还都是麻的,指关节一时半会也已经没有知觉了。看着地上被凑出两行鼻血的男人又重新爬起来,章初月忽然有股冲动想把他再揍回去,叫他永远也爬不起来。但是这股冲动却实现不了。
闵以安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似乎很害怕章初月走了一样,双腿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箍住章初月的小腿,抬起头望着他喃喃央求:“对不起对不起……不行的,他生病了,我没有钱给他治病,大家都不肯借钱给我,我只有你了……”
“什么?”
没等他说完,章初月强行打断他,满脸问号问道:“‘他’是谁?”
“我的孩子。”
“……孩子?你生的?”
闵以安没有说话,只是低低着头,一双干瘪有力的黢黑手臂把章初月箍地更紧了,紧地他双脚并拢快要摔倒的模样。
“闵以安!你究竟在干什么!”
章初月恨地咬牙切齿,似看到蠕动的恶心蛆虫一般厌恶极了一脚把他踢飞三丈远。管一脚踢在他哪儿,管他毁不毁容。气愤极了转身往家的方向疯狂逃跑,“啪”地重重爆响反手关门。
闵以安这边则抱着肚子在地上疼得扭曲直打滚儿,刚才那一脚,章初月实打实地踢到了他一边的肋骨上,力量很重,感觉像是在体内骨折了。突然,闵以安大声哭了起来,刚才还因疼痛无比而发白的身体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张大嘴像是孩子一样张口痛哭,无助得哭得头埋在泥土里,吃了一嘴的沙被呛到就疯狂咳嗽,咳嗽好了继续哭。身后黝黑瘦的只剩骨头高高耸起的脊背苦得颤抖不已。
?
很早很早之前,那时大丽村还没有修路,村庄里都是原始的崎岖泥巴山路。徒步穿过山区绿油油的水稻田埂,便来到一条名叫绿湖的河边,这里就是章初月的故乡,他生活的地方。河水清澈见底,鱼虾欢快嬉戏。河道旁边一所所红砖瓦房错落有致。在那个多山多田的悠闲小乡村里,闵以安的家还要偏远,居然建在深山老林的山顶上。
在这附近没有几户人家,既是同龄又能跟自己玩的人只有闵以安一个而已。章初月每天都要耗费力气爬山路,到距离自己家有半座山的闵以安家去玩。
站在闵以安家的天台上,可以眺望到整个小山村,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和与田坝相连的道路。每次饭点,山下便炊烟袅袅,鸟叫犬吠,一派乡村山水画的朦胧不清之美。也就是每到这个时候,章初月就要告辞下山回去吃饭了。又是一段老长的山路,林中不知什么品种的鸟叫得各外瘆人,一声声凄厉没有规律的叫声时常伴随在他身边直到下山。
刚听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多恐怖,可是只要一听久了,就会胡思乱想,像是这条绿荫的山路上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自己似的,这种不安滋味并不好受。要是闵以安的家有一天被一群发猛的野猪拱垮就好了,这样闵以安就会没有地方睡觉,没有地方睡觉到时候再把他邀请过来,跟自己睡在一起,也就不用每天爬那么远那么累那么恐怖的山路了,就可以每天和他玩在一起了,想想就开心。
但是章初月却非常不待见闵以安的父母,因为闵以安的父母根本就不管闵以安,还总是叫他干活。家里也收拾地乱七八糟,所以自小耳濡目染的闵以安身上永远脏兮兮,皮肤很黑,手掌也很粗糙。但是却长得十分高大,力气也大,砍柴的时候对于他而言轻轻松松,就是没有休息时间,一刻不歇,除了砍柴就是锄地,没有私人时间去做喜欢的事。
说起喜欢的事,章初月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到闵以安喜欢的事到底是什么,堆房子过家家?电子游戏?体育类的篮球羽毛球?这些好像对他而言都没有特别感兴趣的,只有一个——跟自己玩。
章初月好像只要每一次去找闵以安,无论章初月想玩什么游戏,闵以安二话不说也跟着一块儿玩,并且每次都玩得很好。这一点,章初月很是羡慕他玩所有游戏都能玩得很好的才能。闵以安脑子很灵活,讲解一遍就很容易听懂上手,甚至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超过章初月。
但是章初月却总是听大人们说他学习成绩很差,其实人缘也十分差劲,在小学班级里格格不入。经常性一个人,没有同学愿意跟他玩。因为他身上很脏,皮肤又黑,人也很瘦,长得高显得更瘦了。同学们不喜欢与自己不同的“异类”。还听说他在学校里同学们给他取了个外号——黑竹竿。
对于这个充满鄙视意味的黑外号,闵以安内心没多大波动,一个人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事情发生转机的是在他小学五年级,情窦初开,对班级里的一名女生心生暗恋。她长的很可爱又冰雪聪明,心地也非常善良,这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这么靠近他并且温柔地跟他说话。
“你吃过午饭了吗?没吃过的话这个送给你。”
课桌边边多了一个红苹果,这是闵以安从来都不敢想的事。
吃了这个苹果之后,这件事令他高兴了三天。因为三天过后,他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你干什么啦,你没发现最近那个黑竹竿一直在偷偷摸摸地盯着你看吗?眼睛像一条大水蛭一样牢牢吸附在你身上,真恶心。”
“你忘记啦,我倒垃圾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中的苹果也一起倒垃圾桶里了,沾了口水,觉得很可惜,这可是我在我妹妹手里好不容易抢到最大的一个苹果呢!正好看到他从旁边经过,想来逗逗他,以为他看到了会说不要,没想到还给吃了。真是便宜那个黑竹竿了,本来是想扔了给狗吃的。”
“我不管!他总是看着你,我又喜欢和你在一起,他的视线也会落到我身上的,看得我都感觉自己身上都被他给看脏了!”
“警告他一顿不就好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楼廊里的话闵以安没有再听,狂奔了出去。
“喂!他果然在跟踪我们哇!”
“不要管了,倒省去了跟他说话的时间。”
本来成绩就一般的闵以安,在没有自尊心到自尊心受挫之后就变得更加厌学,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等他醒悟过来之后,就变成了学校里面的小混混,反正长得高大,曾经那些欺负过他的同学都被闵以安回击了过去。但是有的时候一个人还是打不过一群人,经常满是伤痕地回到家。
章初月每次都是放长假的时候才会来外婆家,才能遇见闵以安,但是那个时候他的伤口还是会有,但是却不明显。可能是因为年轻,闵以安伤口的愈合速度非常惊人。所以章初月什么也不知道,还认为现在的闵以安还是之前的闵以安。
升入初中,章初月便很少来了,特别是初三那年,一整年都没有过来。一直到高三高考结束才再次过来了。
可是,却惊奇地发现闵以安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身体上的变化,性格上暴躁、懒惰,经常混迹于各种不入流的场合是章初月接受不了的。
不可否认,他又长高了很多,从小到大他的个子都是远超同龄人的。皮肤还是一模一样地黑。想来也是,即使他不再干农活,但是经常去跟些狐朋狗友四处游荡,肤色也不会白到哪里去。
六年间,他们模样都成熟很多,有点小大人的感觉,但是心理却还是幼稚非常。章初月听外婆表妹说闵以安没有考上大学,连个专科也考不上,因为实在太差了,又没有钱,也没有一技之长,学校处分在他身上都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他成了大家眼中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可是现在,这样的坏孩子居然要做起父亲来了。连自己最起码的基本生活都搞不明白。
闵以安的父母自从听说儿子有了孩子之后,居然拍手叫好,可也只有拍手叫好。由于闵以安太过叛逆,之前负责的农活不愿意再做,父母对此极为不满,直到闹到断绝关系才消停。之后的日子里闵以安除了上学就在女朋友家睡觉,除掉父母,没人知道她们还有一个孩子的事实,只道是叛逆期的一种极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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