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和罗屿丰打开门的刹那，几乎没有差别。
不知道在地板上愣坐了多久，罗屿丰终于站起身。
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遍这再平凡不过的客厅，抬脚走向里面的卧室。
窗帘尚未拉开，只隐约可见狭小单人床上，凌乱的毯子床单。
他转身又打开旁边的一间，屋内还是同样的构造，由于近期没人使用而显得格外干净整齐。他踏进去，冷彻的目光缓慢静止在书桌上。
书桌边支着一只相框，里面是一个漂亮少年和陆泉的合照——看背景的摩天轮，是和贴在冰箱上的那张一起拍的。照片里的男生正对着镜头吹泡泡，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飘在周围。
陆泉拿手去戳，笑容灿烂。
「好像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在笑。」
她的声音兀自在脑海中响起，罗屿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继而耸着肩膀逐渐放肆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着，又突然断裂，整间卧室不敢喘息。
他垂眼凝视着女孩的笑脸，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号码。
“是我。”
他沙哑至极的声音似乎让对面的律师愣了愣，“…二少爷，否决江部长提案的意见书已经作成，是否需要立即交上去？
“扔了吧。”
“什么？不是说要保全陆泉小姐的、”
“无所谓，”凌乱的碎发遮眼，罗屿丰干燥发白的嘴唇微动，“会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有意见。”
“马上帮我通知会长，皇室已和蒋氏达成了某种协议。玉连朝甚至要见陆泉，目的不明，也许也想对林氏背后的势力出手。”
“如果必要，可以爆出那件事，皇室估计会安分一阵。”
“而对付林氏，由我们直接掌控陆泉最保险，马上行动。”
“明白。”
“来接我的时候，把陆泉的公寓解约，她的东西带回别墅，别的全扔了。”
“…好的。”
“还有，昨晚让你查的那个徐停云，他的父母不是在找他吗，告诉他们模特培训班的地址。”
“徐停云父母…只是，儿童局给他们下了禁止接近的禁令、”
罗屿丰嗤笑，“**？那是什么东西。”
“明白。”
“啊，还有蒋露，差点把她忘了。”他顿了顿，锋利的嘴角扬起轻蔑的笑，“通知一下蒋氏律师她现在在做的事，不，不用律师，直接告诉任阿姨就行。”
“是。去接您的车应该不久就会到达，我这边准备完毕后，再一一向您报告。”
罗屿丰挂掉电话，冷酷地转动眼珠，忽地松开手，廉价的塑料相框顿时坠地，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他看也不看地抬脚往外走，眼中逐渐卷起疯狂残忍的笑意。
敢将他罗屿丰玩弄于鼓掌。一切，才正要开始呢。
陆泉，我今晚等着你——来、求、我。
*
“啊——真是看不下去了！怎么这么老掉牙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还能火啊，这该死的异性恋霸权世界！”
黄金周的第四天上午，蒋露终于闲了下来，还一反常态地躺到沙发上看起了最近意外爆火的电视剧《爱我如初》。
崔瑶起床后，左等右等不见陆泉，餐桌上问了蒋露也只得到一句“她忙着呢，别管她”的敷衍。莫名地，崔瑶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一双手腕受伤的人到底能忙什么？
而蒋露又在忙什么？
心不在焉地放下笔，崔瑶还是站起来，走出了书房——而且在这么豪华到满墙都是书的书房里写作业，她也浑身不自在。
“蒋露，陆泉真的没事吗，你是送她回家了吗？”
“啊？你好烦，都说好几遍你不用管了。”
崔瑶索性过去坐到沙发上，“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回家，我妈妈真该担心了。”
“是吗？我看她挺乐意把你送给我的样子。”蒋露坏笑着朝她歪过去，“我们女同还真是被小瞧了啊。”
“你、无不无聊…像个流氓。”
“略——”
幼稚鬼。
但是，蒋露怎么忽然开始调侃起这个了，之前她很少主动提的——是因为昨晚那个醉酒女生的话吗？伤害到了她？
崔瑶斟酌起用词，又怕她发现自己的小心，“你不喜欢就别看啊，为什么还要看。”
“你不无聊，你猜猜呗。”蒋露收回身体，一个人懒洋洋地占了一整条沙发。
崔瑶不服气地盯她一眼，看向正在播放的电视屏幕。
打发时间——大概不是，她又不喜欢。啊对了，这个男二号，昨晚还来过派对，引起过不小的热闹，被一个女孩指示着和不同的人跳舞，那个场面还真是——奇特。平时可望不可及的偶像明星，竟像…嗯、一个物件，一件装饰品。和妈妈的金项链一样，在过年的时候，被起哄着拿出来给姨妈们看一看摸一摸。
那个女生的身份一定也不简单吧，估计也是什么影视公司会长的女儿之类——啊、辉明集团下也有影视公司，蒋露又是辉明集团的二小姐。
崔瑶忽然想到了一个答案，“你是、呃，想买这个电视剧的版权？”
“哦？”蒋露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还不算笨嘛，但是，对也不对。”
她指了指电视，“你看，它已经在电视上播放，版权早就被制片公司持有了。”
“这么个小成本老套偶像剧，谁能想到它会火，现在争的是流媒体的独家。我昨晚把它推荐给堂姐了，听白黎说，数字版权还没敲定。”
流媒体？崔瑶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辉明Video！”
辉明集团自家的流媒体平台，体感也是近几年才逐渐流行起来。
“嗯，包揽了我们集团出品的漫画、小说改编的剧集，”说到这儿，蒋露的语气悄然变得严肃，“但是啊，文艺作品这个东西实在很特别，不是简单靠砸钱就能发展市场，有才华的导演编剧有限，能不能火，受众的喜好，在出结果前谁也没办法保证成功。现在又是争市场份额的关键时期。”
“哦——所以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蒋露忍不住坐起身笑了，“差不多这个意思。”
“而且撇去剧情不提，这个导演还挺有意思，你看她的构图、打光、为老套情节填充的表演细节，这些才是偶像剧让人信服又上头的关键。因此，我搜了下导演，发现这女人总共才两部作品，算是个新人。”
“如果能通过这部剧，和这个导演建立合作，说不定，能给平台培养出一个能赚大钱的厉害角色。”
这些分析接连串从蒋露嘴边涌出来，客厅的阳光闪耀在她眼里，无比自信洋溢，看上去简直像个终于有机会炫耀心爱玩具的小女孩。
崔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这也算商业机密吧，跟我讲没关系吗。”
蒋露一愣，然后爽快大笑，“哈哈哈，说什么呆话，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似是被她的笑声感染，崔瑶也忍不住笑了，“莫名其妙…”
「只要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抒情的背景音乐渐起，电视里忽然传来深情款款的台词。
崔瑶不禁转头看去，原来是剧中英俊忧郁的男二号。
说实话，崔瑶还是觉得难以适应，这些超越了她原本视野、阶层的事正在一点点强行拓宽她的世界，但是，她渐渐不再一昧恐惧抗拒。而这些变化，无论她想不想承认，答案也只有一个——蒋露。
蒋露正带领着她，往一条无法预知、忐忑，又让人无比期待的未来走去。
“后悔啦？”蒋露不怀好意地笑她，“这么个油光水滑的大帅哥，昨天让你和他跳你光顾害羞往后躲！”
“我才没有害羞！”崔瑶脸热地瞪她，“我是、”
“是什么啊是，眼睛都看直了，小花痴，你再求求我，我一个电话、”
“我是想说！”崔瑶脸皮薄不禁逗，很快急了，“这个、这个男二号和我妈妈说了一样的话、只是这样而已！”
“啧、妈妈妈妈的，没想到还是个妈宝女，”蒋露嫌弃而狐疑地皱起眉，“明明看上去关系差得要死。”
崔瑶没有立即否认，只是慢慢摇了摇头，“她很好，只是嘴有点凶。”
“好什么好，看到我的跑车就把你往上推吗。”
“我妈妈她、只是怕穷了，我们家以前真的非常穷，能进城也是因为拆迁拿到了钱。为了能让我上补习班补营养，她还多打了一份工。她经常脾气坏，也是因为…休息不够。”
崔瑶垂着眼说话，蒋露就这么定定看着她，原本眼中扬起的热度渐渐冷却，有些不解有些同情，甚至还有些游离和抗拒。
突然，她高声哦了一声，眼睛发亮，像是偶然侦破了世界的真理，“我知道了！”
崔瑶疑惑地抬头看她。
“我知道为什么平凡女主、霸道男主、温柔男二的偶像剧这么经久不衰了！”
“这不就是典型的家庭结构嘛！”
“孩子们总会先爱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二妈，可结局还是得被强势霸道的男主爸屈服！”
“我——天才！”
“？”崔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跳到了这里。
蒋露骄傲地把腿翘到前面的茶几上，摸着下巴回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巩固大爹地位的宣传果然无孔不入啊。”
“…大爹？”
“小朋友，父权社会这个词你总听过吧。”
“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文艺作品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巩固父权。偶像剧这类女性向的就更别提了，先把「女人是贫穷的弱者」这个概念植入女人们的大脑，让她们安于现在的地位，再不断设置困难让她们失败，而这时候，抢了一切资源的男主摇身一变成了拯救者。”
“别看漫画有那么多种类，什么少年漫少女漫、热血漫恋爱漫，本质都是一样的。把女性弱者、男性强者这个概念，一天24小时、大屏中屏小屏全方位洗脑。”
这些话蒋露说得极快，像是一直以来在心中反复碾碎的话语碎片终于抓住机会全部倾倒出来。
“有个社会学者称现在的社会为男同恋性社会，真不知道这个该死的世界什么时候能变成女同性恋社会！”
崔瑶半懂不懂地皱起眉，心里却慢慢明白过来：蒋露说不定——一直很孤独，而仅仅是因为性取向不同。没有人分担，所以只能努力用这些理论来慰藉伤口。
不过，现在的社会是男同性恋社会吗？要是真的，这个少子化的国家才是真要完蛋吧、啊，所以才需要偶像剧的吗？
崔瑶正想得出神，手臂被蒋露的脚推了下。
“喂，刚才的话都给我忘了。”蒋露冷下脸警告，胸膛还起伏着。
“…哦，”崔瑶乖巧地点点头，“还有，那个社会学者是谁？”
蒋露愣了愣，接着噗嗤一声转过头，“书房里全是，你自己找啦。”
“…你不会在、害羞吧，蒋露？”崔瑶探头过去。
“啊！？”
两人正笑闹着，赵姨忽然从楼梯口现身，朝这边走来。
“小姐，有人来见。”
蒋露背对着人，伸手要去拧崔瑶的脸蛋，因此没看见赵姨脸上犹豫不安的神情，崔瑶却看得明明白白，她不禁站起来，“还是陆泉的律师吗？”
赵姨担忧地摇摇头，终于出声：“是露露小姐的母亲，任夫人。”
一瞬间，崔瑶看到蒋露的脸变得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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