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墙壁都微微泛着潮水。
段越泽拿上叶榆准备的早饭,坐在出租车里回想游讳夹在门缝里那个挑衅的眼神。
那神经病这几天都看着挺正常,饭也吃得下了,有时候甚至主动去洗碗,让人怀疑那天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
如果不是这次的拍摄很重要,段越泽绝对不可能把叶榆单独留在那个神经病身边。
拍摄……
段越泽逼自己在脑海中把策划方案里的内容都回想了一遍。
到了拍摄地,段越泽下车后就看到一个穿蓝色毛衣的女人站在大楼底下向他招手。
他踏进雨里走过去,蓝色毛衣的女人眼前一亮,没想到真人真像周温韦形容的那样,甚至真人要比想象中帅很多,撑着伞从雨里走过来的时候给人很强烈的冲击感。
头肩比太优越了,脸小,眉骨高,气质很突出,不需要刻意去分析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周温韦说的那个模特。
“你好。我是这次拍摄的执行主编。之前在微信给你发了方案。”卢含笑着带他往楼里走,交代他:“摄影在调灯光,你现在先去做造型,一会儿拍摄我喊你。”
段越泽点点头,换了衣服后在化妆镜前坐下来。
卢含对段越泽的外形很满意,跟摄影讨论一会儿怎么展现他的优点。
段越泽的优势是非常独特和突出的气质,以及眼神。这种气场让镜头很轻松地就能呈现出画面感,简直不知道周温韦在哪找的神人。有这模特,还需要跟薛季那个事儿精合作?
明烨伟咬着未燃的烟放在嘴里过嘴瘾,眯眼打量那个坐在化妆镜前,穿了一套黑色褶皱系列衣服的男生,偏头含糊不清地问卢含:“哪儿找来的?不像是专业拍摄的。”
卢含惊讶他的观察力:“你怎么知道?”
“废话。”明烨伟说:“他要专业的,早出头了。”
卢含:“……周温韦推的。”
事实证明,周温韦的眼光非常不错。
几乎是明烨伟指导完什么,段越泽立马就能意识到该怎么调整,头往哪个角度偏,眼神看着哪一处。
拍摄很顺利,除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段越泽总有不好的预感。
闷雷轰炸泛白的天空,一切似乎都和那天一样。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游讳和叶榆无冤无仇,对方也没有伤害叶榆的动机。
但。
你跟神经病谈动机?
段越泽焦躁地啃指甲,口脂不小心蹭在食指上。
大拇指撵上食指,用力抹掉。
明烨伟看段越泽休息的时候坐在高脚凳上发呆,走过去拍拍他,把相机里的照片给他看,边按下一张边夸他:“很不错啊。听说你第一次拍啊,没想过做专职么?”
思绪被明烨伟打断,段越泽实话实说:“没有。比起模特…我对摄影更感兴趣。”
“……是吗。”明烨伟惊讶道:“还真看不出来。”
这不废话么。我一几乎没摸过相机的小白,能被你看出来就怪了。
段越泽:“只是感兴趣,没有上手用过。”
听他这样说,明烨伟给他推荐了几本入门书:“感兴趣的话可以先看看理论知识,比如《美国纽约摄影学院摄影素材》这类,比较好上手,简单易懂,就是比较厚,得多花时间心思去研究。”
段越泽倒是没想到对方还真的认真跟他推荐,“谢谢。”
“不客气。欢迎以后加入摄影行业。”明烨伟边调整参数准备拍下一组,边跟他聊天。
剩下的照片也拍得很顺利,临走时,明烨伟问段越泽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虽然你对当模特不感兴趣,但我最近有个创意和你还挺搭的,希望能再合作。”
段越泽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
犹豫要不要应下明烨伟的邀约,打算先给叶榆发个信息。
段越泽:摄影师找我有事,晚上晚点回。
两分钟后,叶榆还是没回。
明烨伟看他盯着手机屏幕,眼珠子都没离开过微信界面,打趣他:“报备工作做得这么到位。”
知道他误会了什么,段越泽答非所问:“是我…哥。”
“懂懂懂。”明烨伟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你哥怎么说。”
“…没回。”段越泽皱眉,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心神不宁,促使他立马改变主意,跟明烨伟道歉:“不好意思,我想起来家里有事,要么您给我留个电话,下次请您吃饭。”
“啊。”明烨伟笑了一下,报了串号码,应该是手机号,说完又笑:“这么客气。不像你这个长相会说出来的话。”
段越泽在明烨伟眼皮子底下把号码存进手机以后,跟卢含打了个招呼,换好衣服匆匆跑到出租车里。
卢含靠在五楼窗户边上往下看,出租车已经拐弯消失在墙角了,她转头问明烨伟:“他怎么这么急,伞都没拿,上车的时候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不知道。给他哥发了个信息,他哥没回,然后就说家里有事得走了。”
“看着挺冷漠一小伙子……”卢含嘀咕。
雨水冲洗着整个即将抽芽冒新绿的松金市,野花在风里跳舞,红色海棠被狂风吹落了一地,鸟藏在檐下一声也不出。
室内,游讳跟那只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仍然被雨打湿的蠢鸟四目相对。
另外一只蠢鸟今天终于停止了让人厌烦声音,出门工作去了。
游讳把电视调至新闻频道,上面的主持人穿着正装科普法条新闻。
叶榆假装专注地投入到电视中去,其实魂早就飘到半空中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午睡后会被游讳邀请到客厅里……看电视。
主持人掷地有声的声音传到叶榆耳朵里,其实叶榆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游讳是不是看出什么,竟然对他提起内容,评价案件:“这个被拐的女人只能自认倒霉了。”
……嗯?叶榆的视线逐渐清明,看到电视画面里,那个衣衫褴褛侧躺在竹床上的女人在哭。
反应过来游讳在说什么以后,皱眉:“自认倒霉么。”
“难道不是吗。”游讳说:“在那种地方,法律就是摆设。你以为村民不知道他犯法了?你以为警察不知道他犯法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游讳见叶榆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后,故意激怒他般,轻飘飘总结道:“所以碰上这种事,她只能自认倒霉,谁让她被拐了。”
他的语气让叶榆觉得很不适,即使叶榆知道游讳也许因为精神压力过大或者悲伤过度、从小性格孤僻导致说话可能太直白,思维与普通人或许有差异,但叶榆还是忍不住反驳:“这种事归根结底与她无关,更应该去谴责人贩子。”
“不对。”游讳用不同的角度引导叶榆往另一条少有人走的道路去:“不应该谴责人贩子。犯罪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怪就怪有些人自我保护意识和防备心太差,生活在象牙塔里,还沾沾自喜地认为法律居然公正合理。”
叶榆彻底屏蔽了外界的杂音,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举止表情和语言都很另类的表弟,好像这么多天以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对他这么好奇过。
“是吗。”叶榆平静地问:“如果法律和警察没用,你要靠什么找到杀害你父母的凶手?”
终于找到怪异的地方了。叶榆按照游讳的话去分析,那么他会认为,伤害自己父母的凶手没错,错的是倒霉的乌代曼和游枥。
“叶老师。”游讳突然叫他,像课后虚心求教的每一个学生那样,很疑惑地问:“您认为什么样才算犯罪?”
叶榆不想跟他说这么敏感的话题:“刑法里有规定和说明。”
游讳自顾自说:“我认为杀人也许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本质都是危害别人的安全和利益的话,那么历史上有那么多侵略者,现在都被当作英雄了。这就说明了,杀人不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你好像对犯罪抱有支持态度。”叶榆不明白他在经历父母惨遭他人所害以后,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游讳来到自己家后,除了上次厨房里提起过乌代曼以后,根本没用提过父母,而总是表现出的怪异也迷惑地让叶榆认为那是悲伤过度。
叶榆认定的事实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游讳根本不感到悲伤!
叶榆的思绪僵住,耳边响起前几天段越泽反复说的那句“你表弟有问题”,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
犯罪。倒霉。杀人。没错。
叶榆拨开迷雾,离谱荒诞的答案崭露头角,让他不敢触碰深思。
结合他的表现和观点……
他对父母的遭遇不抱任何同情。甚至是……父母。到底是什么让他有这么根深蒂固的想法,以至于父母的遭遇都无法让他改变。
除非……
叶榆惊恐地跟游讳含笑的眼神对上,听到他发出恶魔般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啊。就是你想的那样。”
整颗心被重物压住,四肢也开始发麻,手臂上传来细细密密的针刺般的疼痛,叶榆脑子里嗡嗡响,张了张嘴发现他无法说出任何字。
游讳站起来,轻蔑地望着叶榆那张即使错愕也仍然赏心悦目,让游讳不打算用刀捅的脸:“还真是有钱有爱的人啊。根本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着父母孩子之间是死仇的关系。”
死……仇?
叶榆被迫从自欺欺人的侥幸当中清楚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瘦弱的表弟,就是亲手将自己塑造成家破人亡形象的罪犯。
这个自曝身份的罪犯拖出藏在沙发下的锤子,用兴奋的目光注视着叶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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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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