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尹菘蓝紧闭着眼,声嘶力竭地喊了这么一句,旋即猛地睁开眼,坐起身,他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濒死前那种恐惧、绝望与痛苦似乎还留存在他身上。
他抬眸,先是有些迷茫地打量着四周,发现这竟是他那个在灵州的住所,他摸着自己的身上,没有任何伤,他的手也完好无损,没断。
一个离奇却真实发生的想法产生在他的脑海,他重生了。
两个死断袖,看他这次不玩死他们俩,喜欢折磨人是吧,姓魏的,给他等着,等落到他手里,他一定让他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尹菘蓝嘀咕了一句,门已经被人拍响了。
“来了来了,谁啊。”
尹菘蓝套上外袍,拖着鞋子打开了木门,外面的是一位面容质朴的村民。
“李大爷,这是怎么了,这么着急。”
“尹大夫,俺们村的李二在捞鱼时捞上来一个人,您赶紧去看看吧。”
“好,您先等我会儿。”
尹菘蓝面上仍然是温和的笑容,只是眼里却没了笑意,真巧啊,一回来就碰上黎清,他回屋后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换衣服,洗漱,拿药箱。
等出了门,那村民已经有些急得满头大汗了,他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向来听到有病人就恨不得立马出发的尹大夫今天竟然不急不忙的,一路上甚至还有空赏景。
到了河边,那里已经围了一群村民,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浑身湿透,躺在地上的人,这衣服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华丽,人也是少见的漂亮,在他们印象里,村里最好看的就是尹大夫了。
“麻烦让一让,我来看看。”
尹菘蓝从人群中钻到黎清面前,看到这张熟悉的艳丽面容,前世那种种钻心的疼痛又涌上心头,他忍着恨意把了把脉,然后毫不怜惜地用极其粗暴的方法把他呛的水弄出来。
周围的村民:……尹大夫什么时候这么暴力了。
他们都默默后退了一步,而尹菘蓝则是抹了把汗,踹了踹地上的人,黎清蹙了蹙眉,然后轻咳几声,醒了过来。
他有些迷茫地环视了一圈四周,想要想起自己叫什么,家里住哪里,结果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位小哥,你家住哪里,如果近的话,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善良的村民看他仍然愣愣地坐在地上,就好心问了问他。
“我……我不知道。”
村民看他满脸的无辜和难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安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主动提出让他住,他们也都是小农小户,哪来那么多钱再养个人。
“是失忆之症,不若你以后便住我那边。”
“谢谢你。”黎清双眼懵懂纯真,就那么定定望着尹菘蓝。
尹菘蓝:好小子,又来这招,前世是他鬼迷心窍,被这白眼狼这么一看就心软了,什么都答应他了。
“随我回去吧,先换件干净的衣服。”
“好,那我以后该怎么唤先生?”黎清赶紧跟上尹菘蓝的脚步。
“尹菘蓝,以后叫我尹大夫就好。”
“啊,好的,尹大夫。”黎清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比起这句疏离的尹大夫,他更想喊对方菘蓝。
“我那里可不是白住的,也不供你白吃白喝,你必须干活。”
尹菘蓝边走边说,一想到他前世供着他那么久,都是不要钱的那种,好吃好喝养着,他就觉得自己亏了,亏大发了。
“好,那我需要干什么?”
“回去再说。”
两人回了屋子,黎清换下了那身华服,穿上了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虽然只是最普通的衣服,但他那张脸却依旧夺目。
“会做饭吗?”尹菘蓝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站在面前有几分局促的人。
“我……忘了,可以试试。”
“嗯,去吧,厨房就在旁边。”
尹菘蓝十分随意地点了点脑袋,也不担心对方可能炸厨房,因为他清楚对方厨艺十分好,不过他曾经没那个口福吃而已,想到这里就气,连顿饭都没给他这个救命恩人做过。
看人走后,尹菘蓝钻进了药房,他调了一碗药汤,掏出随身的瓶子,往里面加了点,脸上笑容灿烂。
将药碗端到桌上,此刻上面已经摆了许多碗菜,光闻着味道就知道会有多好吃。
尹菘蓝一脸正色地将药碗推到黎清面前,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中。
“喏,喝了吧,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免得染上伤寒。”
“尹大夫人真好,谢谢您。”黎清端起药碗,闭着眼喝下,因为药汁的苦涩整张脸皱了起来。
“身为大夫,应该的。”尹菘蓝笑意盈盈的,那笑容却不像憋了什么好活。
午饭结束,尹菘蓝就支使着黎清去他的药田里干活,结果这家伙倒好,笨手笨脚的,弄死了他好几株草药,气得他差点没破口大骂,将他赶去一边,做些劈柴挑水的杂活,连浇水都不敢让他经手。
平日里出诊时就让他背着药箱,教他认一些基本的药材,可以给他打个下手,煎个药什么的。
尹菘蓝有了前世记忆,也清楚灵州马上会遇上百年难遇的洪涝,他救不了所有人,所以在有大雨连绵的征兆时就告知了村中村长,让他通知村民们赶紧往山上跑。
也或许是他平常广结善缘的原因,村中人都对他十分信任,纷纷收拾了东西往山上跑。
而在他们离开的第三天,在磅礴的大雨中,滔天巨浪吞噬了村庄,就算是在高山之上也能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
村民们抱头痛哭,为自己逃过一劫,是庆幸,也因为他们久居的家园被毁坏,他们无家可归了,是迷茫与悲痛。
“尹大夫,多亏了你的先见之明。”黎清满脸崇拜地看着尹菘蓝,而他却依旧眉头紧锁。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呢。”
尹菘蓝深吸口气,这场洪涝真正可怕的不是洪水来时带走的生命,而是之后发生的疫病,那种传染性极强的病带走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如果提前预防,或许可以减轻影响。
在连绵的大雨停止后,天空放晴,村民们陆陆续续地从山上搬了下来,他们的村庄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们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尹菘蓝救了全村人,所以村民们先帮他搭好了屋子,竟是比原先还要好上几分,尹大夫想了想,还是用他带的药材给村子里的人一人做了个小药包,防疫病的。
他带着黎清进了城,城中街道上是一片狼藉,有许多百姓抱着亲人的尸体哭泣,他也十分不忍,于是径直去寻了城中的知府。
“大人,草民有事想要上报。”
“尹神医有什么想说的?”知府眯着眼,端坐在府衙中喝着茶。
“洪涝过后,城中有许多无人认领的尸首,恐会引起疫病,请大人派人将那些尸体掩埋。”
“尹大夫是在开玩笑吗?本大人治下怎么可能出现疫病,若你继续散播谣言,别怪本官治你的罪。”
“若是真的出现,大人也讨不了好,现在不过是未雨绸缪之举。”尹菘蓝没有被知府的威胁吓到,继续进言。
“来人,将尹大夫请出去。”
知府特别咬重了“请”字,很明显,如果对方还不走,他不介意用一些强硬的手段。
尹菘蓝满脸郁色地挥袖离去,黎清跟在他身边背着药箱,还有些不解尹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人家不接受,放弃不就好了。
看着街上的那些人,尹菘蓝走了过去,蹲下身,轻叹了口气。
“大娘,节哀顺变,不过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好,否则……”
尹菘蓝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被推倒了,大娘仍然哭泣着抱着孩子的尸体,根本没有管他的话。
他十分理解这种情绪,失去亲人,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哭泣,想与亲人再多待一会儿,仿佛那样就可以让家人复活。
“尹大夫,你没事吧?”黎清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没事,我们继续再问问。”
两人一路走过,也问了一路,没多少人愿意理会他们,有的不说什么,有的却是破口大骂,仿佛是将情绪宣泄在他们身上,甚至有直接原地找东西丢他们的。
尹菘蓝最后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发现在洪涝中,多的是一家人都死在水灾中的,他便自掏腰包让人拉着那些尸体到城外埋葬,不知道名字的,就立块无名的木牌。
“尹大夫,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明明那些人根本不感激他的所作所为,甚至私下还说他是个怪人、蠢货,黎清真的不理解他做这些的原因。
“身为一个大夫,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不是应该的吗。”尹菘蓝轻声地自语着,这是他身为医者的本心,亦是行走世间的责任。
黎清没再说话,他不理解这种无私奉献的想法与理念,但他选择尊重,毕竟他也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尹大夫。
尹菘蓝看了眼黎清,说实话他还有点心虚,因为他背着人将他来时的那点东西当了,他自己一个穷大夫也没多少钱,就只能……
不对,那两个家伙欠他的东西多了去了,他心虚什么,还是用这些钱救人,就当帮他积德了。
这么想着他又恢复了镇定与他自以为的高冷,甚至还带了几分理直气壮。
*
真是奇怪,明明不久前还是磅礴大雨,甚至引发了洪涝,这几天却是出奇的热。
一个年轻人背着菜篓子,走在前往城中的路上,他抹了把额上的汗,也没注意脚下的路,一脚不知道踩在什么东西上,被沉重的菜篓子一坠,他整个人摔坐在地上。
他揉了揉屁股,咕哝着起身,想要踹一脚那绊他的东西,定睛一看,他吓得瞬间又是跌坐在地。
那赫然是一具尸体,此刻尸身已然因为连日的暴晒而腐烂,散发着浓浓的臭味,他一边干呕着一边连滚带爬地往回跑,也不去卖菜了。
当日夜晚,那年轻人便开始发烧,呕吐,浑身开始溃烂,家人迫不得已,将他连夜送去城中医馆,医师看了也只是开了几副药,没成想,第二日接触过病人的皆出现了与他相同的症状,包括那大夫。
尹菘蓝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立马用药汁沾了方巾围在脸上,赶去了城中,此刻的医馆已经有不少人躺着了,但却仍然有人不以为意,来医馆中抓药。
“这是疫病,来过这里的人必须隔离,这些病人也要……”
“滚滚滚,别挡着我们医馆做生意,也别在这里危言耸听。”医馆的大夫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尹菘蓝很无力,为什么没人愿意听他说的,为什么就算他知道那些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疫病难道一定会爆发吗?难道只有彻底传染开,才会有人重视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又坚定了几分,他用着自己剩余的钱,去城中另一家药铺中买了药材,支了口大锅开始熬制汤药。
他将汤药免费分发给那些染了病却无钱去医馆的人,也有人看这个免费,也不去医馆了,就排队拿药。
疫病在他的努力下传播速度延缓了一些,可惜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且不说他的银钱有限,他发药的速度远不如传染的速度,疫病终究还是爆发了。
原先傲慢的知府带了人紧急撤出了长平城,只留下一城病人,为了阻止蔓延,竟是派人围了城,防止里面任何人出来。
尹菘蓝没有管知府的冷漠,他召集了惊慌失措的人们,井井有条地安排着,重病人在一处,刚刚染上的人在另一处,他带着城中的医者诊治病人,熬药与观察照顾病人。
他忙的脚不沾地,就算有了前世治疗疫病的经验,他还是十分小心谨慎地记录观察病人的用药后反应,他不清楚会不会因为他的回来而改变什么,所以一切都要小心。
在近几月的治疗之下,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治愈的病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全部人都痊愈,人们喜极而泣地相拥着,天空中的阳光洒下,长平城的城门也再次打开。
尹菘蓝松了口气,让黎清背了药箱,穿过热闹的人群,离开前他回眸再次看了眼热闹的人群,虽然疫病仍然爆发了,但他总算是做到了什么,至少没有像上一世那般,一城死尸,燃尸的火烧了整整半月,说是一句炼狱也不为过。
他轻笑一声,今天的阳光还真是温暖啊,尹大夫毫不犹豫地转身向着小村庄走去,黎清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实在是太累了,尹菘蓝一回去就趴在了床上,他硬是睡了好几天才堪堪缓过来,随后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很喜欢,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过这么安稳的生活了。
不过去城里出诊时他总是能得到不少人赠送的东西,瓜果蔬菜肉,什么都有,他总是笑容满面地接受。
他静静地在这座小村庄中等待着另一位主角的到来,看着一直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黎清,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他是医者,做不到那么毫无负担地杀人。
再说前世那些破事,说到底还是魏诩那狗皇帝作孽,黎清虽然半推半就的很不道德,但他也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人,拿他要挟魏诩吃下毒药后便可给他解药了,尹菘蓝这么想着。
在小村庄中平静的日子总是飞快的,他也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的时间,让他都快忘了还要报仇这档子事。
清闲的日子在一天被打破,不过他没等来魏诩倒是等来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还是拿着他与黎清的画像来找的。
他那一刻的想法是,莫非魏诩那个狗玩意也重生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什么渣滓都能再来一次。
然后下一刻他就想带着自己的药箱跑路,让黎清在前厅拖延时间拦人,他悄咪咪地从后面绕小路走人。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前面突然出现一个阴影,尹大夫僵硬地抬头,脸上挂起笑容,眼神不自觉往后瞟,看自己还有没有可能逃跑。
“你,你好啊,有事找我吗?”
“尹神医,请吧。”
张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尹菘蓝欲哭无泪地慢慢转身,往回走。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透个底啊,究竟是谁派你来找我的?”
尹菘蓝保证,如果是魏诩,他就算是饮毒药自尽也不会跟他们回去遭那老罪。
“是易将军。”
“啊,他,他找我做什么?”
尹菘蓝很懵逼,其实他也不清楚这位易将军是谁,因为前世的记忆里没有,难道是找他看病,可又怎么会有黎清的画像,他也不懂,他很迷茫。
“我怎么知道。”
其实张修也挺好奇的,当初说是让他派人来找,却是直接指了他过来,他不清楚将军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这两个人。
尹大夫被逮回了屋子,里面黎清正坐着喝茶,看他来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尹菘蓝:……谢谢,他并不是很想回来。
“我们要去哪里啊?”尹菘蓝蔫蔫地问着,他已经认命了,这几个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去淮陵,我们将军说要请尹神医过去,这是定金。”
张修摆了摆手,下属立马端着一木盘上前,上面摞着白花花的银锭子,尹菘蓝看得眼直,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好多钱。
“咳,尹神医,口水收收,这只是定金。”
尹菘蓝抹了一下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他瞪了眼捂嘴笑的人,将那上面的银子一收,又装出一副高人模样,假咳了一声。
“那我们何时出发?”
“越快越好,现在就走吧。”
张修的准备十分充分,还有马车,尹菘蓝与黎清上了车,张修他们则骑着马护卫在两侧。
考虑到有两个看上去身体素质就不咋地的人,一行人走走停停的,碰上驿站什么的便休息,尹菘蓝无聊时便也向他们打听一下这位他前世从未听过的镇远将军。
那些将士一聊到这个,便十分兴奋,说着说着便停不下来,他便也当成听书般听个趣。
不过这内容他是越听越心惊,前世根本没有这些事,若是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前世怎会不显,他的重生不可能会影响到这个吧,他有些惊疑不定。
而且听那将士说的,他们竟是还打算推翻朝廷,他暗戳戳地想着,这感情好,就是可惜他的仇不能亲自报了,他开始对这位将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这般厉害。
等他们到了淮陵地界却未进城,而是继续前进,到了蓟州地界之内,他们带着他进入了一顶最大的帐篷之中。
尹菘蓝进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清俊风雅的男子正手握书卷,盖着锦被倚在榻上,榻边坐着一高大俊朗的男子,他的脸色似乎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尹大夫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俩人还挺般配,随后他开始唾弃自己,前世被那两个货迫害荼毒多了,怎么现在看两个男子在一处的眼神竟是都不清白了。
“草民参见将军。”
“尹神医不必多礼,烦请你为他把一下脉。”易寒微微颔首,让开了位子。
“是。”
尹菘蓝走了过去,榻上的男子冲他温和一笑,将手伸出来给他,他弗一把脉,脸色一瞬间十分精彩,他诧异地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他不敢想他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种伤势竟然还能治到这种程度吗,是哪位高人出山治的,不过虽然能够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然不易,但还是……
“尹神医,看你这表情,莫非……我命不久矣?”魏珩轻笑着问,全然没有一丝此刻应该有的担心。
尹菘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没有任何问题,这身子已经亏空的差不多了,这怎么治啊,别是来找茬儿,砸他招牌的。
“那个,我先写个方子,你吃吃看。”
尹大夫从来没有这么没底气过,因为这次他是真的没把握。
“不劳烦尹神医,有方子了,你看看如何。”
魏珩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纸,尹菘蓝接过,看着上面的方子,眼中闪过惊艳,这方子写得好,不过旋即是恼怒,都找人看了,还来找他,是看他笑话的吗。
“咳,用这个就可以。”
“尹神医,我此次寻你前来也不是让你看病的,只是想让你帮忙调理好他的身子,每月五十两如何?”
一道清冷的声音让尹菘蓝回神,他看向一边站着的将军,对方的气势让他缩了缩,莫名有些畏惧,但一听那每月五十两的月俸,就立马精神了,忙不迭点头同意。
“灵州距此路途遥远,尹神医赶过来也辛苦了,这里暂时也不需要你,先回去休息吧。”
尹大夫十分认同地颔首,这位先生说话真好听,让人心里舒服,以后在他身边说不定也会轻松几分。
“易寒,昨晚我们的棋还没下完,今日继续。”
“你输了。”易寒十分肯定地说道。
“那不是没下完嘛。行吧,你赢了,那我们再手谈一局如何。”
魏珩十分主动地坐起身,想要支起桌子,被对方淡淡看一眼就立马回归原位,易寒动手将有些沉重的桌子架起,放好棋盘。
“注意休息,别过于劳累。”
易寒说着便随意拿起黑子落下,他也不甚清楚,为何对方总是喜用白子,明明先手更具优势。
“自然,我心中有数。”
魏珩习惯性地下在他经常落子的地方,围棋通常开局不显,最终的结局靠的是落子期间的经营与谋算。
尹菘蓝:……其实他还没走呢,不过他还是快快走的好,溜了溜了。
他背着药箱走在营帐间,心里琢磨着那两位的关系,看上去可不像普通朋友,但也不像是黎清与魏诩那种,看不懂看不懂,他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刚刚回了营帐,黎清便迎了上来,他脸上有几分紧张。
“尹大夫,你回来了,那人的病如何,我们何时可以回去?”
“阿黎,你怎么如此慌张地想要回去?”尹菘蓝狐疑地看着黎清,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难道他恢复记忆了,却也不太像。
“我,我……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很不自在。”
黎清犹豫着,因为他总是觉得有人在盯着他,让他有些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放心,易将军是好人,以后我也会留在这里,你若是想离去,便自行离开吧。”
其实这段时间下来,他想要报复这俩人的念头也淡了,他没必要再和这两个家伙扯上关系,他做他的医生,也无需为他们脏了自己的手,反正魏诩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黎清体内的毒没经过他的手引发,倒也没必要担心,他既然不愿继续跟着他,走就好了。
“我没有,我没地方去了,我只认识你了。”
黎清可怜兮兮地说着,还有几分语无伦次,他没记忆,除了尹大夫身边,真的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唉……那你便跟着,当我的助手。”
尹菘蓝终究还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让人留了下来。
“谢谢,谢谢你,尹大夫。”
*
易寒趁着尹菘蓝给魏珩看身体的空档,来到了他的营帐,黎清此刻正在其中研磨着药,突然看到出现的人,还有些愣。
“你是……?”
黎清见到他身上装扮便猜他大概是这军中将领,但他不太懂为何要寻他,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而已。
“你想要恢复记忆吗?”易寒垂眸静静看着他。
黎清被这话问的一愣,他自然是想要找回的,可被对方这双如寒潭般的眸看着,莫名背后一冷,不知该如何应答。
“应该……是想的吧。”过了许久,黎清才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在榻上躺下,我为你针灸。”
黎清半信半疑地躺下,他觉得就算是将领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弄死他,再说,真想他死又何必如此麻烦,应该是没什么生命危险的。
他闭上眼,感觉有针刺入,所刺位置初时有些刺痛,再便是暖暖的,有些舒适,睡意渐渐袭来。
在睡梦中,那些记忆碎片以光怪陆离的梦境回归了,他与明昀过往的点点滴滴,他们在深宫如履薄冰,互相扶助走在这条荆棘遍地的登帝之路,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却被命运嘲弄,他被召回北黎,在夺嫡之争中被暗算跌落山崖……
再次睁眼时,他眸中划过一抹冷厉,他看向了正站在榻边的人,眯了眯眼,若是他没看错,他穿的是镇远军服,看那样式,是主帅。
他不清楚以前的梁将军现在如何了,但他知道这个人十分危险,之前一路上来,这里是蓟州,这里被他带人占领了,该死,也不知道明昀现在如何了。
“想起来了,那也没必要对你礼待了,来人,将他押下去关起来。”
几个将士毫不客气地将黎清押着往外走,他十分不甘心地挣扎着,却全无用处。
易寒一走出营帐,便碰上了好戏,行吧,这下倒是人齐了。
不知何时,尹菘蓝与魏珩正往这边走着,尹大夫本来没打算带裴先生的,但是他说想要出来走走,就和他一起来了。
刚刚好就碰上了被押着的黎清,他顿时双眼一亮,摆出了一副单纯害怕的表情。
“尹大夫,救救我,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这是什么情况?”尹菘蓝一脸懵逼。
“这便是那黎清,确实生得极好看。”魏珩低低念了这么一句,捂着嘴又低咳了几声。
黎清原先因为过于紧张还未发现,冷静了些许才发现尹菘蓝身边的人,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魏珩,明昀信中不是说他已经被下天牢,秋后问斩了吗,他应该早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就是他联合了那个什么易将军,打算推翻明昀,自己当皇帝,明昀行事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应该在宫变那日便斩杀,以绝后患。
魏珩自然也感受到了黎清眼中的恶意,他没多做反应,只是浅浅笑着,眼中的温和却尽褪,染上几分凌厉。
“北黎前七皇子黎清出现在我镇远军中,究竟意欲何为?”
尹菘蓝看着黎清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记忆。
“你身为镇远军主帅竟联合前朝余孽谋朝篡位,你会害死所有跟着你的将士们!”
黎清的声音极大,周围的将士都听到了他的吼声,看着他的目光却都带了嘲讽。
尹菘蓝失望地摇头,此刻竟然还想着挑拨离间,他已经不是那个纯粹的,与他一起治病救人的阿黎了。
“聒噪,关起来。”
黎清被押了下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吵闹的声音,尹菘蓝抿了抿唇,面上带了几分歉意。
“易将军,十分抱歉。”这人是他带到这里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也是他的责任。
“无事,做好你的本职便可。”易寒路过魏珩身边时看了眼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外面风大,身子不好便在帐中休息。”
“总是歇着也不好,多走走对身体也有益处,对吧,尹神医。”
“咳咳,没错。”莫名被点到的尹菘蓝干咳几声,又悄悄瞅了眼对面那位将军的神色,嗯,没什么变化。
“嗯,别累到。”
易寒说完便转身离去,尹大夫瞥了眼身边的人,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他能够察觉到他好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将军,现在皇帝的人都集结在了徐州,在整顿了几日后应当是打算往蓟州来了。”张修将一封书报递到易寒手中。
“这条路上必经一处山林,不若送他们一份见面礼。”
“明白,将军。”
易寒脚步一转,走向了他研究药物所用的营帐,上手开始调配药剂。
【宿主,你为什么要用积分兑换黎清恢复记忆啊?】
666十分好奇地扒拉在自家宿主肩膀上,毕竟到了这段剧情后期,男主自己就恢复了,又为什么要用积分提前,这不是白瞎积分嘛。
【到时候让魏诩江山美人二选一,如果黎清什么都不记得的话,那多没意思。】
666:……好恶劣的爱好,他都快忘记宿主这一面了。
【宿主,你开心就好。】
*
镇压的军队行进在路上,领头的几位将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老苏你说,咱们怎么打得过镇远军啊,让我们来不就是送死的。”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做什么都没用了,镇远军可是有二十万,他们都站在逆贼那边,怕是……”苏将军十分无奈地摇头,话到了最后也没了声音。
“那也不一定吧,据蓟州失陷前来报,易贼只带了一万的镇远军,我们可是有十万大军。”
另外两个将军十分无语地瞥了眼那个自信满满的,他们不是很想理他,他是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们这临时凑的能比得上身经百战的镇远军。
一行人不自觉地走入了林间的小道之中,此处密林遍布,路径狭窄,骑马十分的不便,三人瞬时警觉了起来。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作响,在这簌簌的声音中无数羽箭射出,在狭小的小道上,士兵手忙脚乱地防卫着。
“撤退!”
话音未落,林间羽箭已止,几枚铁球飞出,落地时便冒出来白色的烟雾,嗅到烟雾的人都晕晕乎乎的,不一会儿便倒地,领头的几位将军赶紧以手掩面,闭气,下马慌张地离开这里,过了一会儿,林中才走出一队人,将晕过去的人纷纷捆起。
逃过一劫的人余下将士暂时在林外休憩,其实被抓的只是小部分人,大部分都还没进林子。
“有必要吗?对付我们,镇远军还需要这种偷袭的手段。”
“此言差矣,看刚刚的架势他们很明显没打算乘胜追击,明显只是给我们个下马威。”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得,就你厉害。”
另外两人十分无语地看了眼那总是过分自信的人,想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
他们最终还是没走这条经过密林的路,选择绕路到了蓟州,这条路原先不选便是因为路途过长,但现在不得已走这里,让原先便士气低落的军队更加疲累,军心都涣散了几分。
这样的军队遇上已经修整许久的镇远军与裴家军训出来的民兵完全就是以卵击石,没交几次手就灰溜溜地退回了徐州,而他们也拔营启程来到了徐州城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魏珩抬手落下一枚白子,“我们只需静待便可。”
“想来你这些年下了不少功夫。”易寒随手落子,将药碗往对方面前一推,魏珩立马苦着张脸。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魏诩却从不将这些放在眼中。”百姓于他而言,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又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不错,喝药。”
易寒淡淡瞥了眼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别以为他不知道,魏珩就是拖着不想喝药才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喝还不行。”
魏珩闭着眼,深吸口气,饮尽碗中苦涩的药,蹙着眉摸起盘中蜜饯,甜味在口中蔓延时他才舒缓眉头,恢复了原先那副模样。
“整日喝这些药,你说我还能有多少时日?”魏珩的眉间染上一丝平日里不曾有的忧虑和愁绪。
“好好将养,可还有十年。”
想到这里,易寒皱了皱眉,把他推上皇位,他能待多久,能不能及时找到继位之人,算了,反正他不干这活。
“十年啊……”魏珩垂眸叹息了一声,话语中带着不知名的情绪。
“何必忧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些人或许活得长久,却一事无成,有些人只有短暂的时间,却能流芳百世。”
魏珩难得听对方一下子说那么多话,竟还是为了安慰他那些莫名的多愁善感,他脸上带上几分和煦的笑意。
“那我便尽我所能,予这天下一个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嗯,到你了。”
对于魏珩的这番话,易寒十分的欣慰,这锅想来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届时他便辞了官位,按着原主的路线继续游历,实现他行侠仗义的愿望。
一枚棋子落下,棋局已定,白棋已成合拢之势,将黑子困于棋盘之上,易寒没再继续落子,只隐晦地看了眼他的衣袖。
“你赢了。”
“赢你可真难,承让了。”
魏珩笑意盈盈地说着,宽大的衣袖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几枚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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