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实在没有办法忘记。
万攸同深刻地记得这张脸,也记得那天早上的雾:“你,你好。”
他手忙脚乱地站好,跟时白面对面:“在下万攸同,万福攸同。”
明明失礼的也不是他,也不知道在手忙脚乱什么。
“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被遗忘到一边的花小娘更加愤怒了:“老娘杀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
她愤然离地,一跃至空中,甩出一道道鬼气。
这鬼气不像刚刚的鬼气,粘地就散,地上立竿见影出现一道道深坑,隐隐有腐蚀深化的趋势,看得人头皮发麻。
时白拉着万攸同左右闪避,一眼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你灵力不稳定?那把长云收起来吧,它耗费灵力,不是长久之计。”
万攸同对这个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莫名的信任,依言把长云收入乾坤袋,顺势从时白手中挣脱,向小屋的破破烂烂的遗址去。
“别……”时白没承想被他挣脱,嗓子吓劈了叉:“危险!”
万攸同一把拉过吓傻在原地的老奴,一个滚地,凶险万分地与一道鬼气擦肩而过。
时白好悬被他吓出心脏病,见人没事,立马双手凝力,正面迎上花小娘,将她的攻击逼了回去。
花小娘打个万攸同还算没问题,现在加上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白脸,已经有些乏力。
“呸,两个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她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环顾一周决定柿子挑软的捏,假装要向时白去,卖个破绽扭身就向万攸同奔去。
万攸同眉头紧锁,学着刚刚时白的样子,手中灵力成形,就要抓向乾坤袋——
一道利落的白光似蛟龙般闪过,花小娘眼中还瞪着不可思议,身形已然被劈开,在众目睽睽下缓缓滑落成两半。
朱玉络的脸色黑得能滴水,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蹦出来:
“哪来的恶鬼……”
她的佩剑遂安像长了眼一样,灵活地回到主人的手中,朱玉络手中凝结起庞大的灵力,汇聚在剑尖,铺天盖地地砸向花小娘。
涵养极高的朱玉络非常没涵养地骂了句粗口:
“你他娘的找死!”
刘宅见客厅前。
花小娘被朱玉络乱七八糟的捆了个结实,嘴里面还非常不讲究地塞了块破布,嚣张是一点都没有了,成了个窝窝囊囊的粽子。
朱玉络脸色阴沉地站在她旁边,双手叉腰,看上去颇有一副谁来干谁的气势。
万攸同跟时白并排坐在一边,刘地主在上首坐着,直面阴沉沉的朱玉络,简直是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自家好好的美妾忽然就成了恶鬼,也幸亏有个凶神恶煞的朱玉络在这镇着,让这种红颜刀的恐惧感大大减轻,托她的福,膀大腰圆的刘地主缓缓还能说话。
“不,不知,不知我家这花……”刘地主觑着朱玉络的脸色,花小娘三个字自动消音,“……干,干了什么啊?”
朱玉络还真不知道,她只是在生气自己四百多年的修为,这么大动静居然不知道,差点大意害死万攸同,愤怒之下三下两下砍完恶鬼就绑着她见大堂了,连这恶鬼姓花都不知道。
她收收自己锅底一样的脸色,瞟向万攸同。
万攸同接收到了朱玉络的眼神。
于是他把头低了下去假装没看见。
他哪知道为什么,撞破这花小娘是个恶鬼就不明不白地打起来了,到现在连句不带情绪的话都没说一句,就是把他拎到山顶上去梧个十年八年也凑不出来起因经过结果。
朱玉络没接收到有用信息,不内耗自己,选择难为恶鬼,一脚踢过去:“自己说”
她最后那一下子给恶鬼轰得十年修为丢了九年,抽抽嗒嗒地:“呜呜呜。”
朱玉络不耐烦:“哭什么哭?让你说话。”
呜呜地更大声了。
万攸同看不下去,默默起身把花小娘嘴上的抹布摘了,又默默坐了回去。
顺便自以为隐蔽地在她的衣服上擦了擦手。
时白看见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万攸同权当没看见。
“……”朱玉络依旧不内耗自己,又踢一脚:“说!”
花小娘不敢不说,恢复人形的她梨花带雨的,就是光打雷不下雨:“我,我承认,换胎是我干的。”
说到这朱玉络想起来了,跟花小娘抢词:“果然,那个小丫头肚子里面是个鬼胎。”
花小娘不敢跟她抢,等她说完了,委屈巴巴的:“那是我的孩子。”
“借腹生子?”万攸同若有所思,“山主好像提过,人若怀胎而死,便是带着一个未降世的魂魄,这个魂魄未生先死,不入三界,只会牢牢依附母体。母体若入轮回,那么下辈子就会一体两魂,轻则精神失常,重则失控早下杀孽。若不入轮回,就会郁结在母体,形成鬼胎。”
他看向刚刚还凶狠不已的花小娘:“鬼母是生不下鬼胎的,你想借生人的腹,生下你的孩子?”
花小娘不敢隐瞒,点点头,又立刻仰头:“我是造了孽,但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呀。我是活活饿死的,我的孩子,他明明都足月了,就差一点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了……”
“自己都是饿死的,还非要生下孩子来受苦。”时白小声嘀咕,“什么慈心啊,这才是害人之心不浅……”
万攸同听到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没做什么反应,只是挑起眉尖,斜睨了时白一眼。
时白好似眼睛长万攸同身上了一样,立刻就知道他在看自己,也笑眯眯地看回去。
万攸同不置可否,只悄悄地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时白把食指架在嘴唇上,表示自己不说了。
朱玉络对恶鬼没有什么同情心,不耐烦啧:“说重点。”
花小娘被她打怕了,喊一声抖一下,抖完了继续道:
“我生前名叫花满月,是良家女子,是刘家堂堂正正的正妻。我夫刘郎外出经商,不幸死在异乡,彼时我身怀六甲,膝下并无其他孩子,被觊觎我们家私的亲戚欺辱,寒冬腊月将我赶出府去,饿死在破庙里。”
“花满月?”刘地主莫名觉得这名字耳熟,但又想不起来:“那你作甚要来我家?”
花小娘眼里含着泪想抬头。鬼是没有眼泪的,只能流血,血啪嗒落在她自己的手背上,她急忙要擦掉,但血越擦越多,于是她又低下头,一滴又一滴地流血。
“我们不是说好,奈何桥头,不喝孟婆汤。”
血流得触目惊心,花小娘一只手覆上,把这些血迹都遮住。
“我没喝,我从阴曹地府里带着孩子挣扎出来了。”她的头低低的,“你怎么不守诺。”
刘地主惊呆了。
他的嘴开开合合,三层下巴颤啊颤,颤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还是朱玉络出来说句公道话:“说来说去,那也是前世的事。你不肯下黄泉进地府,不仅要坏他这一世的姻缘——好吧其实坏一点也无所谓——还害他这一世的子孙,十八层地狱,你真想受尽折磨下个畜生道啊?”
花小娘不哭了,摸摸自己已经平了的肚子:“我没坏他子孙,我只是想把他的孩子还给他。”
“没必要,我跟你说,你什么苦楚那是你的事,就算眼前这个人上辈子是你的刘郎,被你借腹那小丫头算什么?她无缘无故,白受这么大一场罪。”朱玉络跟她讲道理,“扯进你的因果线里,这鬼胎可能下辈子还会缠着她,人做错什么了?”
花小娘不说话。
万攸同接话了:“我听老奴说,这些年府里少了不少孩子,都是被你借腹了吗?”
花小娘想狡辩,朱玉络稍微一发狠她就不敢了,特别轻地点头:“是。”
“每次我都假装与他们同时怀孕,趁他们足月时悄悄换胎,活的胎儿承受不住鬼气,都流掉了。我的孩子她们也难承受得住,每每难产,都是我悄悄去把孩子接回来的。”
“这次本来也想这样,但这个小丫头已经有流产之兆,偏偏郎君的身体不大好,郎中说以后难有孩子,错过这个,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让我的孩儿名正言顺生在刘家了。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算有些经验了,有把握这次能保下来……”
这种偏僻的地方,若只来些江湖骗子,还真查不出什么来。
也怪不得她会被挪到那种地方,大约也是因为这些年频繁流产,被重视子嗣一事的刘地主厌恶罢了。
“造孽啊……”
时白慢悠悠地叹息。
万攸同问朱玉络:“鬼胎呢?”
花小娘一下就激动起来,想抓朱玉络衣角又不敢,用非常别扭的姿势一下又一下地磕头:“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求求你,求求您,大发慈悲,放过我的孩子,求求您……”
朱玉络掏出个小瓶子,瓶口封了个符咒:“在这。鬼胎跟母体分不开,母体不死,鬼胎就死不掉。”
花小娘挣扎着想要要回孩子,听到死不死的话又害怕了。
可能是感觉到母亲在这,瓶子里的鬼胎躁动,朱玉络拿不稳,索性解开花小娘的手,直接塞给她了。
花小娘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捧着瓶子。
“是非功过自有善恶簿计较,我不与你分说。”朱玉络把绳子松了些,花小娘从一个窝囊的粽子变成一个蒸锅的螃蟹,“今日你的鬼气必然泄露,我再加一个咒法吸引,很快鬼差就会来抓你,届时你带着你的鬼胎老老实实滚下去,阳世间,再让我见到你,我打得你魂飞魄散。”
花小娘不敢下地府,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所以说,只是棒子打不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罢了。
“刘郎。”
花小娘忽然叫了一声。
但是不是在叫刘地主,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所以刘地主没有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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