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割机的嗡鸣停止时，温妤耳道里仍回荡着高频余音。她摘掉护目镜，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黏在太阳穴上。工作台上，那颗虹彩原石在聚光灯下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样貌——剖面上蜿蜒的包裹体像被冻结的星河，随着角度变换流动着七彩光斑。
"老天..."站在一旁的老师傅用绒布擦着手，"我切了四十年石头，没见过这种光学效应。"
温妤的指尖悬在石面上方，不敢触碰。这不像普通宝石的璀璨，而像是有人把极光囚禁在了矿物内部。她突然理解祁允晟为什么说"真正的月蚀应该长这样"——那是一种残缺的美，裂缝本身成了光的通道。
"要现在画设计图吗？"助理小林递来素描本，"LVMH的人明天就要看最终方案了。"
温妤摇摇头，从抽屉取出一个黑丝绒首饰盒。盒里躺着枚镶嵌失败的作品，是她两年前设计的月牙形胸针，因为选错镶爪角度，主石在展示当天脱落了。她一直没舍得拆掉重做。
"联系周师傅，把我保险柜里那包缅甸无烧蓝宝全拿来。"她将虹彩原石轻轻放在月牙缺口处，奇迹般地严丝合缝，"我们要做个月食项链。"
窗外暮色渐沉，温妤没开主灯。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将睫毛的阴影拉长投射在颧骨。3D建模软件里，那颗原石被分解成七个剖面图，每个切面都标注着折射率数据——这是凌晨三点祁允晟发来的邮件附件，附带一句"矿场地质报告第38页可能有帮助"。
温妤揉了揉发烫的眼眶。屏幕上突然跳出视频通话请求，祁允晟的西装领带在病房背景里显得格格不入。
"原料报关单解决了。"他说话时摄像头微微晃动，露出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你那边..."
温妤突然眼前一黑。不是断电，而是视野中央出现了一块蠕动的灰斑，像被泼了墨水的玻璃。她本能地抓住桌沿，碰翻了咖啡杯。
"温妤？"
灰斑迅速扩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帮我念一下地质报告38页。"
一阵衣物摩擦声，祁允晟的呼吸频率变了："视神经疲劳导致的暂时性失明？"
温妤僵住了。他怎么连这个都懂？
"去年收购过眼科医院。"祁允晟仿佛看透她的想法，纸张翻动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第38页，'该矿脉形成于...'"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清晰，每个专业术语都像手术刀般精确。温妤闭着眼，指尖在素描本上移动，虹彩原石的内部结构逐渐在脑海中立体起来。那些她刚才亲眼所见的七彩光斑，此刻被祁允晟描述成"铬元素在二氧化硅中的衍射现象"，反而呈现出另一种奇异的美感。
"......包裹体走向呈120度角交叉。"祁允晟顿了顿，"你左手边的抽屉有眼药水。"
温妤摸索着拉开抽屉，指尖碰到冰冷的玻璃瓶。她这才想起上周体检时医生开的处方药，当时随手塞在这里的。
"并购案签约结束了？"她滴完药水问道，眼皮上凉丝丝的触感让声音发颤。
"推迟到明天。"祁允晟合上文件的声音，"陈家派了二少爷来谈。"
视野边缘开始透进模糊的光。温妤眯着眼看向屏幕，祁允晟正在调整领带结，病号服领口露出一截锁骨，那里有块她从未注意过的淡红色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你胸口..."
"大学时登山摔的。"祁允晟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疤痕，"在玉龙雪山。"
温妤的视野突然清晰了一瞬，恰好看见他这个小动作。她想起自己工作室的Wi-Fi密码——Stella_0712，是母亲给她取的意大利文名字和生日。祁允晟怎么会知道？
"那颗原石，"她转移话题，"切割后出现了七种干涉色。"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祁允晟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陈家矿场的工人说，他们管这种石头叫'蚀光'，因为..."
"因为要毁掉完美才能看见光。"温妤脱口而出。
祁允晟的瞳孔微微扩大。温妤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指向屏幕一角："地质报告第40页有当地传说记载。"
灰斑终于完全消退。温妤眨了眨眼，工作室的每个细节都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她突然注意到视频窗口里自己的倒影——乱糟糟的马尾，苍白的脸色，嘴角还沾着咖啡渍。而祁允晟连住院都要梳一丝不苟的背头。
"周六的拍卖会，"她鬼使神差地说，"我需要准备正式礼服吗？"
祁允晟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策展人是Valentino前任创意总监。"他故意停顿，"你穿那件深蓝星空裙应该很合适。"
温妤的呼吸停滞了一拍。那件Dior高定是她去年在巴黎私购的，从未在公开场合穿过。
"你怎么..."
"购物单出现在我们联名账户的流水里。"祁允晟看了眼手表，"设计师半小时后到病房来，你要不要一起选配饰？"
温妤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衣架上挂着套西装，旁边是那个熟悉的黑丝绒首饰盒——她今早留在医院装原石的盒子。现在里面躺着她的翡翠耳钉，在病房顶灯下泛着柔润的光。
"我母亲说这种老坑翡翠..."温妤突然刹住话头。她从不和人谈论母亲的事。
祁允晟却自然地接话："适合配深蓝色。"他拿起耳钉对着光，"内弧面切割得很特别，是七十年代港工的手法。"
温妤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空荡荡的耳垂。母亲去世那天，她摔碎了梳妆台上所有首饰盒，唯独这对耳钉被她攥在手心里，直到鲜血染绿了翡翠。
"设计师到了。"祁允晟突然说，镜头外传来敲门声，"原石第三剖面有个隐性裂，做镶嵌时避开11点钟方向。"
视频切断前，温妤瞥见他病床床头柜上的保温桶——她昨晚送雪梨汤的那个，现在被洗干净摆在心电图仪旁边，桶身上贴了张便利贴，上面似乎画着什么图案。
小林恰在这时抱着宝石袋冲进工作室："温总监！周师傅说这颗原石可能辐射超标！"
温妤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工作台。电脑屏幕自动锁屏，壁纸是她三年前得奖的设计稿照片。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深灰西装站在展厅立柱旁，现在想来，那背影的轮廓莫名眼熟。
"辐射值在安全范围内。"她接过沉甸甸的宝石袋，虹彩原石在专业射灯下流转着诡谲的光，"但别告诉祁允晟我们测过这个。"
小林困惑地眨眼："为什么？"
温妤将原石轻轻放回月牙胸针的缺口处。这次她看清了，那些七彩光斑在特定角度下会聚合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就像月全食时地球投在月球上的阴影。
"因为他会得意。"她轻声说，"这家伙最喜欢证明自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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