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耗时五月方做出个雏形,如今一月就要出成品,之后恐是要夜夜无眠。
苦笑着摇摇头,转念思及品珍楼能因此不至停业。
如此想来,倒也合算。
翌日一早,于阮便将品珍楼众人召集起来,宣布道:“此后一月内,品珍楼诸人皆听许师傅调遣,诸事皆以许师傅为先,可知晓?”
“是。”众人虽不解,却也应下。唯有些学徒仍不服气,但这勿需许欢言担忧,余大师、项大师自会解决,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在一月内将这座雕品完工。
瑾院内,余、项两位大师正聚精会神地听许欢言讲解如何雕琢,“余大师,项大师,我已用石核*在玉石上起完稿,接下来只需用压坨*压型,后再进行掏堂琢磨出细节即可,时日无多,望请两位大师全力以赴!”
“许小师傅放心,此作关系品珍楼存亡,便是你不说,我们也定会如此。”项大师温和开口。
余大师则瞪着吊梢眼,佯怒:“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虽我平日多不喜你,可孰轻孰重老头子我还是分得清。”
许欢言笑笑,拱手行礼道:“如此,便开始吧。多谢两位大师相助。”
岁月无情,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已过半月。
于阮来时,正值白日,艳阳透门而入闯入眸底,刺眼至极,“小厮说,你们已经完工了?”
项大师抬手掩眸,道:“虽已完工,但——”
“完工了就好,完工了就好!”于阮快步过来,神色激动,压根没留意项大师未尽的难言,“竟是繁复至极的云竹盆景!”
后打量许久,斟酌几番才开口:“这——”
“看着有些莫名怪异。”许欢言接到。
“正是。”于阮点点头,“可知是为何?”
话落只见三人齐齐摇头,眉宇更是皱得发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宽慰道:“左右还有半月时间,诸位大师切莫过于苛责,尽力就好。若当真无可挽救,这便是品珍楼的命数,谁也左右不得。”
许欢言掀眸看他,带着几分执拗:“东家莫要自弃,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是现今还未找到罢了。”
半晌,于阮才拱手道:“许小师傅说的是。”
余、项两位大师不语,只是悄然抬头瞥了两位一眼,随即便将目光重新落在雕品上。
日渐西斜暮云悠,残霞如血天地收。夜静月寒之时,瑾院传来“吱呀”声响。
四人翻来覆去地将云竹雕赏了又赏,后又与实物云竹盆栽比对半晌,终没看没个所以然。
此时已近寅时,于阮遮掩着打了个哈欠,道:“今夜已深,诸位不若先回家休憩一二?有何巧思明日再论?”
他不提便罢,一提众人顿觉浑身疲惫,纷纷踏月回家。
此后数日,四人日日辰时出,寅时归,尚未用本砣磨光的云竹盆雕已被几人盘的发亮。
这日,余大师还打趣说:“待寻着缘由矫正后,许还能省去磨光,直接抛亮,倒也算俭省些时日。”
“若如此,我倒宁愿磨光,也不愿如无头蝇苍般胡冲乱撞。”项大师叹了口气,老眼低垂。
许欢言虽未说话,但紧绷的脸色,高蹙的眉宇也彰显出她心中烦闷不减。
见状,于阮眼睑微阖,悄然叹口气宽慰道:“诸位大师莫要消沉,尽力就好。总还有八日期限,倘若最终仍是这般,那也只好认命了。不过诸位大师放心,于某允诺的荐书依旧不变。”
话音方落便迎上三人目光,有讶异、有愧疚,也有——
不甘。
于阮缓缓垂眸,避开那抹不甘,唇角泛苦。
他又何尝甘心呢?虽是家中长子,可母亲早逝,父亲不喜,银钱本就不宽裕,继母进门后掌管中馈,他在家中更是举步维艰。好在母亲留下的品珍楼争气,有了银钱打点他在府中总算自由些许。
若品珍楼当真停业,恐又要回到往日那般捉襟见肘的日子,全然受继母摆布,再无半分自由。
眼睫无力低垂重重砸在下眼睑,或许早应明白,挣扎无用。
该认命的。
于阮心道。
一旁,许欢言仍执拗地比对着,她才不认命!
曾经不认,如今也不认。
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没有,那便自己开!
定有什么不曾发觉的疏漏。
许欢言坚信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比照。
月上梢头时,瑾院已只余她一人。
“难道真是我错了?这世间无甚工艺能做到方方面面俱还原?”许欢言瘫坐在椅子上,盯着桌面的云竹盆雕,喃喃自语。
烛影惶惶,将灭未灭,寒风拂过,忽地室内暗了一瞬,但,仅一瞬。
刹那之后,又点点烛光,虽几不可见,但却倔强地撑起了一片光亮。
“阿言。”
门外有人唤她。
“谁?”许欢言道。
敲门声响起,那人道:“是我。”
“爹爹!”许欢言起身开门,眨了眨眼缓缓酸涩后才开口:“爹爹,您怎的还没歇下?仔细身子啊。”
许是深夜有风听不真切,许老爹只觉闺女说话时疲惫不堪。
许老爹抬头,扬了扬手中食盒,一一摆在桌面给她倒了杯水后才开口:“看你夜深未归便想着来接你。阿言,如今咱家日子好起来了,你不用这么辛苦,整日这般累。”
“爹爹,不累的。我很喜欢玉雕,只是今日遇上些麻烦。”许欢言端起玉杯,一饮而尽。方才没意识到,如今闲暇才觉渴。
许老爹顺手给她倒满,关切地问:“可能与爹爹说说?爹爹虽不懂,但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许欢言捧着玉杯,顿了顿才开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今日我雕了一件云竹盆景,分明是比对着实物起的稿,起初定型时瞧着也是半分不差的,现今只差磨光抛亮时看起来反倒有种难言的出入。”
“爹爹,不知您能否懂我为何意,总之就是,看着倒也是云竹盆景,只是瞧着总感觉整体有种异样感,别扭得紧。我和东家、余大师、项大师四人从日中揣摩至夜半,也不曾瞧出何端倪。”
“我们仔细比对过了,每一个分枝、每一片叶子走向、纹样都细之又细地瞧过,明明就是分毫不差。”
“怎会这般?”许老爹沉眸,思索许久才开口:“东家和两位大师与你也是一般感受?”
“自然,这雕品便是我与两位大师一同雕的。”许欢言虽不解为何方才她已经说过的事情爹爹还要再问一遍,但她依旧如实应到。
听闻此话,许老爹心中已有猜想,“阿言,你可还记得五岁那年我与你做玩物时,你在一旁嚷着要一起,我说了什么?”
“爹爹说......”
记忆逐渐飘远,许欢言想了许久才忆起,“爹爹说,纵使是用同一把刻刀,用同一柄木锯,做同样的玩物,不同的师傅做出来的总会有微小差别。那是积年累月下,木工师傅不自知的习惯,便是一脉相承的师徒,也是如此!”
许欢言越说越激奋,终了竟是从凳上一跃而起,杯中的水都溅了出来。
“诶呦,慢点儿慢点儿。”许老爹赶忙扶住她,斥中带笑,“着什么急,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不稳重。”
“爹爹,你不晓得,此事关乎玉楼存亡,我怎能不急。”许欢言就着爹爹的手坐下,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欣喜。
“你是我闺女,我自是知晓你何种心情,但此时更重要的是歇息呀阿言。”看着自己闺女这般不顾惜身子只一心扑在玉雕上,许老爹心中自是担忧的。
早年他也是这般,是以积久成痨,苦了阿言,尚且七岁,本应在父母庇佑下无忧虑的年纪却为了他四处奔波,终幸得品珍楼收留。
“阿言,”许老爹唤她,还愈再劝,许欢言却先问道:“爹爹,除却非出自一人之手,还有何缘故会引至此?”
许老爹认真思索片刻才开口:“那可多了。你想啊,多人一同雕刻时,各人下手的角度不同,呈现的效果也不同;各人所念的大小不同,雕出来自是大小各异,无法融合,便会拧巴得很。”
“原是如此。”微微颔首,许欢言放下玉杯,此刻全无困意。
许老爹看着她低敛的眉睫便知今夜定又是个不眠夜。
终了,他还是不死心地劝慰:“阿言,还是回家歇息点好。你往日总与我说你师父不顾惜自己身子看着操心的紧,怎生你如今也是这般?”
师父。
许久不曾听见这两个字了。
乍一听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抢占脑海中的一切,方才生出的彻夜念头即刻消散,许欢言苦笑地扯了扯唇,终是应了声“好。”
爹爹说的对,她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能让师父看见女子展鲲鹏的盛景。
她定不能倒下!
翌日,灿阳突破天际,越过纸窗洒落眼睫,许欢言才悠悠转醒,阖眸又躺了片刻才起。
近日脑中总是绷着根弦儿,昨夜与阿爹畅谈之后似有拨云开雾之感,脑中的弦儿忽就松了,倒是难得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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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踏入瑾院,于阮、余大师和项大师三人早已齐聚,许欢言将昨夜见解一一讲出,几人对着雕品仔细比照一番,这才看出怪异缘由。
三人所擅技法不同,惯用手法、心中所构思的大小比例各有不同,如此得到的雕品,可不就是三不像?怪异得很。
即知缘由便好改之,几人商议决定还是由许欢言自己来改。毕竟是她的雕品,当以她的心意来雕琢。
转眼八日已过,一大早,瑾院门口便站满了人。
为首的于阮及余、项大师心中更是分外紧张,也不知那般复杂的纹样,许小师傅八日能否完工。
注:1.石核:一种玉雕工具,可用于起稿;2.压坨:一种玉雕工具,出胚过程中使用较多,可压或顺出基本模样,用于定型;3.掏堂:一道玉雕工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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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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