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东家所言有理,今日是我冲动了。”许欢言行礼道。
“欢言,”于阮唤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许欢言却率先岔开道:“东家,今日这关算是过了,那下月呢?之前接了不少单子,李氏玉石场上次送来的玉料品质稍好些的所剩已无,下月又该如何?”
于阮长叹口气,眉间更是愁地发紧,“我本想着城内的玉石场不愿卖玉我,李氏那些也是杯水车薪,我便去城外的小玉石场瞧瞧,不曾想今日竟折了手。”
郁闷地瞥一眼自己裹得严实的右胳膊,于阮胸中郁道:“玉料这事我再想想法子。那些玉料当真无甚可用了?你也莫嫌品质不好,李氏玉料是有品质的,眼光莫要太高。晚些时候你再去挑挑,兴许还有些尚可的料子只是你看晃眼了。”
“是。”许欢言不欲争辩只沉声应下。
室内气氛又凝固下来,她不讲话,于阮也不知讲些什么,两人只沉默着。
他看她,而她始终垂眸看地,任凭他看穿了眼,也不曾抬头。
“欢言,”于阮无奈开口,“当真没与我置气?”
“小女岂敢。”
“还说没有,这般瞧来,想是气得不轻。”于阮笑道,随后拎起茶盏为她斟了盏茶,讨好般奉上,“喝口茶,消消气,听我与你仔细说说。”
待她接过,于阮拉着她在一旁圈椅坐下,这才开口:“可是怨我今日阻你报官?”
“你只记得报官一事?”许欢言反问,乌黑的眸子瞪的发圆,满是怒气。
“那是?”于阮面色一滞,不稍片刻便又带出笑来,低声讨饶:“瞧我,年纪真是大了记性也不好,该打该打。不若我们许小师傅大人有大量,提点小的一二?”
于阮悄声凑过来只得到姑娘气鼓鼓的后脑勺,不禁发笑,哄了好久,桌上茶盏都犯凉时,姑娘才舍得赏他一眼。
本是带着怒,奈何乌眸亮丽非凡,于阮竟看出几分嗔来。霎时,喉中一抹笑没忍住,溢了出来,又得她一眼瞪。
许欢言不知他在笑甚,她只知晓今日这事必须有个说法,什么叫作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什么叫做都是余大师雕的?
所有种种分明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怎的到了别人眼中就是抢占他人声誉去了?
“于阮,今日你必须给我说明白了!”许欢言气极,“报官那事确是我冲动,我认错,但这事我无半分错,怎的外面就传成那般了?还有什么叫做余大师的侄女,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多出个叔父来?”
“欢言,此事我知你受了委屈,你听我跟你解释。”
“你说。”
“自古以来,玉雕一行便没有女匠师,暗地不说,但明面上是没有的。就像之前的明雅大师,她虽和余、项两位大师一样可以收徒传道受业,但实际上她的雕品都是挂在余大师名下售卖的,随时如此,分红却从不少她半分。女匠师的雕品须挂于男匠师名下方可售卖,这是行里默认的规矩。”于阮温声解释,又道:“若是以你的名义售卖,那些雕品都会砸在手里。”
“欢言,一切都是为了玉楼好。”
“毕竟,你也不想玉楼停业是吗?你在玉楼待了五年,俨然是你第二个家,更何况明雅大师的遗愿也是希望玉楼好。欢言,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许欢言没有说话,只垂眸啜饮,她心中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她要解释,阿阮明明也给了她合适的解释,可不知为何,胸中仍是闷闷的,似被什么东西罩住,喘不过气儿。
阿阮所言不无道理,玉雕一行对女子束缚颇多,将她所作雕品挂于余大师名下无疑对玉楼利益是最大化的。
只是为何,心中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想不明白便不知如何开口,很快一盏凉透的茶见了底。初冬时节,凉茶入肚,激起一阵战栗,冻得人脑子的木了些。
“欢言?”
“嗯?”许欢言回神,看向面前的于阮,视线划过颈间的布条,这才恍然想起,他好似为护自己受伤了,“你的手,可有事?”
“无事,方才大夫不是讲过,静养便好。”于阮笑着搭话,后想到什么,长眸微眯,促狭开口:“欢言这是,不生我气了?”
闻言她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置气的理由,便强势忽略胸中那抹烦闷,轻“嗯”一声,此事算是过去了。
她不知,于阮也悄悄松了口气。本以为按她执拗的性子定要闹个翻来覆去,不想竟这般轻松了事。
“我们欢言,真是长大了。”于阮抬手想摸她的头,不想却被她微微一错避开,悬在空中的手愣了一下,随后只听他轻“嘶”出声。
“怎了?可是胳膊疼?”许欢言问。
“刚刚不小心扯了一下,无碍。”于阮说着又要抬手,这次,许欢言没有躲。
初冬时分,尚有薄阳,轻轻浅浅落入室内,撒在姑娘眼角眉梢,窥见她几不可见的蹙起。而与他并座的于阮,只袖袍沾有几寸昏黄,此刻,正满脸笑意地瞧他面前这乖巧的姑娘。
时移斗转,星月交辉间,三日已过。
“欢言,瞧瞧这些料子如何?”
左右闲来无事,许欢言正坐在石臼旁拿杵捣解玉砂。自三日前两人谈过后,便再没见过,此时,她还有些懵,只愣愣说“好。”
放下手中捣砂杵,起身去看玉料材质。
这是已经开过的玉料,无需再解石,水头光泽材质都是看得见的。
许欢言蹲下身来,仔细瞧着。
此玉料颜色均匀,色泽鲜明,颜色极正,无半分杂色,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的很,许欢言一时看入了神。
急忙唤人取水来,净手后才慎之又慎地小心触碰。
确是好玉!
触手细腻,冰凉润滑,屈指轻敲,只有清脆悠扬如金属相搏的声音萦绕耳畔,煞是好听,心中大喜之下没忍住又多敲了几次。声音响亮却不刺耳,相反还分外柔和,回音悠长绕梁经久不散,且无半分杂音。
“再是顶好不过!”许欢言猝然回眸,眼底喜意好似要溢出来,她转身将靠窗的桌案擦净,道:“搭把手挪到这儿来,这儿光线好。”
“好。”诸贵闻言即刻便要动,忽地手背挨了一扇。他捂着手背,委屈得很,“公子,是许小师傅让我挪的。”
于阮绷着脸道,“去净手,别毁了这般好玉。”
“我这手瞧着也不脏呀。”诸贵摊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遭,笑呵呵道:“许小师傅着急呢,没事儿。”
见他又要动作,许欢言忙叫住他,“诸贵诸贵,好玉难得,需仔细些,先净手。”
“你们!”诸贵左右瞧了瞧,终是不情不愿去净手,净手时嘴里还嘟嘟囔囔:“惯会欺负我年纪小,分明就不脏。翠玉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负责瑾院洒扫的翠玉捂嘴直笑,“我瞧瞧啊。”翠玉作势仔细瞧了好几眼,轻“啧”道:“呀,像个泥爪子。”
翠玉故作惊呼,逗得诸贵红了脸,气鼓鼓地闹,“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哼,下次再不来了,便是公子叫,也不来啦。”
众人逗得笑作一团,可怜诸贵气后,还得巴巴地搬了玉料去窗边桌案。
末了对上许欢言打趣的眼神仍梗着脖子硬气:“这事儿是方才早便应下的,下次我可真不帮了。”
许欢言笑得直不起腰,好容易将玉料调了个对光的位置。窗外阳光穿过,直直透过玉料,恍若无物,剔透极了!
“阿阮,你哪里得来这般好玉?当真是我此生所见仅有!”
许欢言绕着玉料看了许久,就连背影都透着喜色。于阮静静瞧着,手中折扇不知何时停下,唇角笑意渐深。
他矗立身后,视线随着日光柔柔抚上她乌黑的发顶、细长的眉梢、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梁,最后落于红润的唇瓣。
于阮此时才意识到,其实许欢言生的很是讨乖玲珑,打眼望去,像一株菟丝草,柔弱无依。
“欢言,”他忍不住唤她,“日后定要你堂堂正正立于品珍楼前,让那些人瞧瞧,你许欢言就是惊才绝艳的玉雕大师!那时你想要的公道,我粉身碎骨也定替你讨回来。”
许欢言回头,闻言怔愣片刻,许久才笑开,“好,我信你。”
两人相视而笑,微风穿窗扫过,略过少女耳畔微丝后落于他掌,于阮手指微动,似有所感般蜷了起来。
他生得端方儒雅,手执玉扇,一身白袍锦衣,站的笔直。眯眼笑时,更显君子如玉,每每凑上,许欢言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只今日不知为何,方才瞧上一眼,面中已隐隐作烫。
她忍不住探向窗外。
初冬的日头,当是不烈,便连细风也是夹着些凉意,怎会如此?
许是今日搬玉费气力,累着了吧。
心中暗暗思索,余光却不住觑着远处笑意盈盈的玉面郎君。
此后半月,于阮总会时不时地来送玉料,只是品质层次不齐,很少再有如初次那般完美无瑕。
有时玉料颜色不匀,有时也会稍带杂色,有时玉料只在阳光下才会显出许多暗纹、棉絮甚至斑点,这都还是能用的,有些玉料品质极差,便是白送许欢言也看不上。
这日于阮又如往常一般,送完玉就要走,许欢言忙喊住他:“阿阮,我们虽缺玉料,可也并非来者不拒。有些玉料品质差到让人无处下手,连切个边角做小挂件都做不成。这样的玉料买来也是亏钱,日后采买时仔细瞧瞧,莫叫人忽悠了去。”
眼瞧着身旁的诸贵张嘴就要来,于阮急忙拐了他一肘,匆匆应道:“好,下次定会仔细些。”
话落就急忙离开,活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许欢言瞧他急急忙忙略显踉跄的背影只觉奇怪,还以为是自己衣着有什么不妥,低头细细看了一番。
“没什么问题啊。”许欢言撇嘴喃喃道,“莫不是脸上有不妥脏污之处?”
这般想着,急忙去寻铜镜。
再过半月便是交货的日子,这几日她忙得晕头转向,莫是晨起时忘了洗漱被阿阮瞧见了?
若真如此,这糗可出大了。
忙不迭地找来铜镜瞧上又瞧,脸上分明只沾了些玉料碎屑,无甚不可啊。
那是为何?
琢磨许久也琢不出缘由,索性罢了,还是赶货要紧。
半月时光一晃而过,很快又是交货的日子。
昨日熬了些,堪堪将最后一点赶出来。那时已近三更,爹爹来接时,她直接睡昏了去。
说来也是丢脸,年底便要及笄成礼的姑娘,还要爹爹背着回家。
今儿早,爹爹还拿这打趣儿呢。
当真丢脸儿。
许欢言悄悄捂脸,抿了口茶掩住自己的不自在。
品珍楼辰正开门,巳正时分,上门取货的公子员外们才陆续进来。
上次取货时发生那般不体面的事儿,今日诸位有序许多,一切都很顺利。
终于将最后一位来取货的客人送上车辇,品珍楼众人刚松口气儿,忽地来了一群身形强壮着短打劲杉的男人,粗声喊道:“谁叫于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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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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