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临近傍晚,天刚擦黑,公园喷水池里养的小金鱼还在悠哉悠哉地游着,有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裹着风衣坐在喷水池的大理石台边,神情冰冷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如果有人上前仔细瞧瞧,就能很容易发现他头发和裤脚都是湿透了的,他身上的风衣是刚刚离开的女人给的,面料够厚,衣摆也长,刚刚好能遮住他膝盖。
青年依旧盯着人流,最后被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吸引住目光,他顿了顿,从衣服里抽出手,伸出两指稳稳搭在自己眼睛处敲了两下,动作幅度小的几乎看不清。
下一秒,青年原本隐在黑暗里的眸子骤然泛着幽幽蓝光紧盯着路过的男人。
男人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黑色雾气,丝丝绕绕给他包裹了个严实,每一缕都张牙舞爪地要冲出去,偏偏又像生了根似的长在他身上,整副景象就像是在无声地鬼哭狼嚎。
青年看了好半天,下意识皱着的眉又缓缓松开。
藤音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蓝光消失不见。
那是个有执念的人,藤音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但我没办法,过了千年那除执士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空有这本事也入不了他的梦清除不了执念。
他视线又随着那个在他看来可怜的男人走了好远,最后对赶来还抱着个小鱼缸藤阿姨生硬地扯出个笑。
好在天黑再加上背光,年过半百的藤阿姨眼神不好没能领略他那堪称瘆人的微笑,她腾出只手拉着他的袖子:“回家吧。”
已经睡醒小半年了。
藤音定了定神,捋了捋的经历和自己浆糊一样的脑子里到底还有什么。
我是一条鱼,还是个找到除执士就可以入梦为梦主清除执念的灵兽。
他想再挤挤自己的脑袋看看是否还有别的记忆,但不幸的是,除了这些一无所有。
加上一条,我还丢了记忆。
他回想起今天傍晚变回鱼摔在水泥路上的突发事件,又在生锈的脑子里加上一条:
灵力缺失导致记忆丢了,还总是变回鱼。
藤音有点不想回忆了。
半年前是阿姨把他接回家的,据阿姨所描述,他当时着一身素衣,一头长发被水打湿胡乱地贴在脸上,东风呼啸着,他就这么四肢着地水灵灵地从河里爬出来,幸好周围除了阿姨没别人,否则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个著名鬼地,名字就叫水鬼之河。
阿姨把他带回家,对着他像和傻子说话一样聊了半宿,知道他叫什么什么“音”,藤阿姨见他可怜,就冠了自己的姓,给了他个完整的名字。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藤音了解了这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社会后,脑子里唯一的念想就是灵力缺失总变成鱼倒在柏油路上,晒成鱼干怎么办。
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他扯了张纸,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除执士。
这是和他这种灵兽注定纠缠一生的人。
藤音放缓了呼吸,盯着纸看了几息,接着丢下纸笔,哼着不成调的歌走向浴室。
除个屁的执。
藤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坐在磕着瓜子刷着剧的阿姨面前,瞪着两个幽蓝的眼珠子,低低的声音没什么情感:“阿姨,我得去找个东西。”
阿姨哼哼哈哈回应,末了又像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问了个不伦不类的问题:“到时间了?”
藤音点点头。
阿姨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语气依旧淡淡:“也是时候了,明儿你去找萧老先生,让他给你处理吧。”
藤音回想了下,从脑子里找出关于萧老先生的信息。
萧老先生也是个除执士,在他们这行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厉害,但是却不收徒,门下也只有他孙子一个人,也算是得了亲传,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和他爷爷一样厉害。
藤音不知道藤阿姨是怎么知道萧老先生的,阿姨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人,也没有除执士的灵气。
有天藤音还心血来潮开了眼给阿姨瞧了瞧,发现阿姨周身的黑雾也不少,巧了,还是个有执念的人。
阿姨没和他解释过,藤音也没特意去问,他向来没有打听人**的喜好,虽然他都不知道这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他要走,他得找到记忆,把灵力恢复,再想起谁把自己弄成这幅惨样。
藤音咬着牙,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他一直都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善茬。
关键是现在走两步就保不准下一秒变成鱼的样子也没办法生活,他成了灵兽和除执士入过那么多人的梦,清除了那么多执念让他们继续好好生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没办法好好生活了。
他气,气得要命。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毫无办法。
藤音醒来熟悉几天世间后,为了不吃白饭,他求阿姨托关系给找了个幼儿园保育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好在能养活自己。
幼儿园的工作不是很好做,对于藤音来讲,人类的孩子很麻烦,他们不像别的生物,被生育出来后只是个半成品,在世界这个大环境中,他们还要一点点成长,学习新东西,甚至还要一点点掌握保护自己的能力。
但自己现在似乎只能做这个工作,阿姨说这是她好不容易为他找来的职位,为了不辜负阿姨的期望,藤音来到幼儿园后,被问到会些什么时,自己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会捕猎。”于是园长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保育员的工作,说是绝对专业对口,干了几个月后藤音咂么出味儿来,还真是这个道理。
藤音上班还是有局限性的,以他动不动就变回鱼的个性,上个班还要随时抱个小鱼缸,好在最近灵力恢复了点,变回去的时间固定的差不多,约莫在正午,藤音每天冷着脸抱着鱼缸来到幼儿园,午饭后把小孩哄睡再躲进卫生间,正好正午。
挺好,就是太麻烦。
今天属于突发事件,正午没变,晚上遛弯的时候路过喷水池看见金鱼游水,大概是兽性大发了,变个鱼认个亲。
如果不是阿姨在身边的话,他变回来不穿衣服的事又是个炸裂事件。
这一夜稀里糊涂睡过去后,他起了个大早,和阿姨告了别,抱着小鱼缸打了个出租车,坐在车上藤音调出备忘录,因为他视力不好,手机字体被切换成老年人关怀模式,硕大的“北成小区”出现在屏幕上,藤音揉着眉心,叫司机走快点,临近中午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变回鱼给司机吓出毛病。
除执士与别的道士和尚什么的不同,一直都是哪儿人多住哪儿,在他……姑且说活着的时候,除执士还要天南海北地走过去给那些请他们的梦主除执念,但梦主大多都是慕名前来,像北成小区这么偏僻的地方藤音还真没见过有哪个有脑子的除执士会选。
藤音抱着鱼缸下车后先是庆幸自己没在车上抽风变回去,接下来就被这儿在他眼里堪称破败的老破小区惊的皱了眉头。
小,老,地段不好,人来往太少,入的梦太少得的愿力也会很少,没有愿力拿什么提升灵力?
藤音在在皱眉的基础上加上了撇嘴。
得幸于小区太小,藤音不费劲就找到了萧老先生家,他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没人应。
藤音等了一会儿,又抬手准备敲门,门突然打开,露出一张叼着牙刷的脸。
藤音:“嗯……嗯?”
叼着牙刷的是个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大年纪的青年,藤音认得他,叫萧晨,每天幼儿园放学最后一个接他妹妹萧莫,嗯,他妹妹还是个灵兽,藤音闷着气想了想,又在心里加上一句,比我灵力还强,最起码不会时不时变回原形。
叼着牙刷的人不知道他憋着闷气,见了他眼睛亮了亮:“藤老师……家访吗?”
家访个屁。
他抑制住向屋里看的不礼貌行为,冷着声音开口:“我找萧老先生。”
“找我爷爷?”
萧晨早吐掉了泡沫,斜倚在门框边,听了眼前这个抱着鱼缸冷着脸的不速之客这句话后,眼里的光淡了些:“爷爷上午就走了,你找他什么事?”
藤音依旧语气淡淡:“找记忆。”他对上萧晨乌黑分明的眸子,“我记忆丢了,得找回来,你应该懂的。”
藤音没瞎说,记忆这东西对不管是除执士还是灵兽来讲都极其重要,且不说入梦入的就是梦主的过往记忆,灵力和记忆是相连的,除执念的丢了记忆属于丢了身家。
藤音想了想自己丢的记忆,毫无预测地又升起一阵无名火。
天杀的,让我找到谁偷的,非得给你灵力榨干了不可。
但眼前这个“业内顶尖除执士的亲传”依旧毫无波澜地倚在门框:“哦?我不太懂,挺麻烦吧?”
麻烦?这是噩耗好吧。
藤音不太想和他说话了,他抱着小鱼缸准备转身离开,结果原地自转进行到一半突然僵住,萧晨看着他放下小鱼缸作势要向里跳,下一秒就水灵灵地变成了鱼游在水里。
萧晨没有藤音想象中的震惊,大概是知道灵力缺失的结果,他甚至脸上还挂着笑蹲下了身,和鱼缸里瞪着幽蓝眸子的藤音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萧晨伸出一双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稳稳端起小鱼缸,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藤音透过玻璃能看见他弯起的眉眼。
萧晨开了口,语调抑制不住地上扬:“现在我懂了,藤老师,进来坐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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