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那个拥抱,像一道分水岭,清晰地划开了肖春生和陈宏军关系的过去与现在。那层横亘在两人之间,由愧疚、恐惧、挣扎和不确定构成的坚冰,在那一晚被炽热的情感与坚定的选择彻底融化。
回到小院时,两人都已浑身湿透,样子颇为狼狈。肖艳秋看到他们这样,吓了一跳,连忙拿来干毛巾和热水。她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同寻常——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僵持,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生涩却又无比亲昵的和谐。陈宏军虽然眼睛红肿,但眉宇间那股长期萦绕的阴郁和忐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雨后初霁般的清亮和……一丝藏不住的、傻气的欢喜。而肖春生,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看向陈宏军时,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复杂挣扎,多了几分平静的温和,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肖艳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将干毛巾递给陈宏军,又催促肖春生快去换下湿衣服,别着了凉。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那一夜之后,陈宏军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是那个在肖春生面前总是低着头、揣摩着对方心思、带着卑微讨好意味的陈宏军了。他依旧细心,依旧将肖春生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但那里面不再有惶恐和赎罪的成分,而是充满了爱意和……一种被认可后的、理直气壮的归属感。
他开始敢于在肖春生面前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甚至偶尔会提出一些不同的意见。比如关于工作上的一些人际处理,他会试着分析利弊,而不再是以前那样一味地让肖春生隐忍或者单纯地担心。
“春生哥,赵队长那个人,笑面虎,他拉拢你,未必是真心看重,可能只是想给钱副队添堵。你心里得有数,别被他当枪使了。”晚饭时,陈宏军一边给肖春生夹菜,一边说道。他的语气很平静,带着分析,不再是以前那种怯生生的提醒。
肖春生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他习惯了陈宏军在他工作上的事保持沉默,或者只会说“小心”、“注意”之类模糊的词语。这样清晰有条理的分析,还是头一次。
“嗯,我知道。”肖春生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发现,陈宏军并不像他以前认为的那样,只是个需要他保护的书呆子。在海关办公室那个复杂的环境里浸淫了这些时日,他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观察和判断,只是以前因为内心的恐惧和卑微,不敢在他面前表露而已。
“还有那个王处……”陈宏军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顿了顿,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冷意和决断,“他最近倒是没再找我麻烦,估计是上次被你撞见,也有所顾忌。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担心他还会使别的绊子。”
肖春生看着他,发现陈宏军说这话时,脊背挺直了些,眼神也不再闪躲。那个因为被威胁而恐惧无助、只会哭泣的陈宏军,似乎正在慢慢消失。
“你有什么想法?”肖春生放下筷子,认真地问道。他开始意识到,在处理这类机关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上,心思缜密的陈宏军,或许比他更有办法。
陈宏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我们不能被动挨打。我想……我们可以主动收集一些关于他可能违规操作的证据,不一定非要扳倒他,但至少要让他知道,我们不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让他有所忌惮。”
这个提议让肖春生有些吃惊,这不再是消极的防御,而是主动的反击。他看着陈宏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原来,当卸下内心的重负,被爱和认可填满后,这个人骨子里的那份聪明和韧性,才会真正显现出来。
“有风险。”肖春生提醒道。
“我知道。”陈宏军点点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肖春生,“但只要我们小心,互相配合,问题不大。春生哥,我不能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下,也不能永远让你为我担心。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必须站出来。”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担当。肖春生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触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他仿佛看到一只一直缩在壳里的蜗牛,终于勇敢地探出了触角,开始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对外面的风雨。
“好。”肖春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点了点头,表达了他的支持。他相信陈宏军,就像陈宏军一直以来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一样。
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在工作上,他们一个在缉私一线,一个在机关内部,互相传递信息,分析形势。陈宏军利用自己在办公室接触文件资料便利的条件,开始留意与王副处长相关的一些审批流程和单据,记录下其中可能存在疑点的地方。他做得极其隐蔽,不再像以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而是有条不紊,心思缜密。
肖春生则在缉私队,凭借着自己逐渐建立起的威信和钱副队长的信任,更加努力地工作,用实打实的成绩巩固自己的位置,同时也留意着队里可能与王副处长有牵连的人和事。他发现,赵队长似乎与王副处长走得颇近,这让他更加警惕。
生活中,两人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稳定而温暖的模式。陈宏军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肖春生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一句稍重的话就忐忑半天。他变得开朗了一些,笑容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手艺生疏,常常把菜炒糊或者盐放多,但肖春生每次都会默默地吃完,偶尔还会点评一句“还行”或者“下次少放点盐”,这让陈宏军备受鼓舞,钻研菜谱的热情更高了。
肖春生也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每天出门前,陈宏军帮他整理衣领,叮嘱他注意腰;习惯了晚上回来,有一盏灯和一碗热汤等着他;习惯了在思考问题时,陈宏军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交汇时,彼此会心一笑。
那种感觉,很奇怪。不像他和叶国华他们在一起时的热血沸腾,也不像他曾经对贺红玲有过的那种朦胧好感。这是一种细水长流的、渗透到骨子里的温暖和安心。仿佛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有一次,肖春生腰伤复发,疼得厉害,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陈宏军请了假,守在他床边,用热毛巾帮他敷着,手法熟练而轻柔。
“你说你,明明不能久站,昨天还非要跟那帮小子比谁站军姿时间长。”陈宏军一边敷,一边忍不住小声埋怨,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肖春生闭着眼,哼了一声:“输了多没面子。”
陈宏军看着他倔强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更加轻柔了:“面子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肖春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都重要。”
陈宏军被他这孩子气的回答逗笑了,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在我这儿,你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让自己太难受。”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怜。肖春生耳朵微微发烫,心里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蔓延开来。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将那只没有敷毛巾的手,伸过去,握住了陈宏军放在床边的手。
陈宏军的手微微一颤,随即反手将他握紧,十指相扣。
无声的温情在空气中流淌。肖春生发现,他并不排斥这样的亲昵,甚至……有些贪恋。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宏军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他在海关办公室里,不再是最初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新人。他开始有选择地结交一些志同道合、作风正派的同事,在合适的场合,也会适度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他做事稳妥,分析问题有条理,渐渐也得到了部门里一些老同志的认可。
他甚至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不再是以前那种不修边幅的学生样。头发梳理得整齐,眼镜也换了一副更衬脸型的,穿着虽然依旧是朴素的制服或便装,但干净挺括,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
这种自信,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源于工作的稳定,源于能力的被认可,更源于……那份长久以来求而不得、如今终于牢牢握在手中的感情。
肖春生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看到自己精心呵护(虽然他大部分时候表现得很糙)的幼苗,终于开始茁壮成长,迎风舒展枝叶。他为此感到高兴,甚至……有一丝与有荣焉。
他知道,陈宏军骨子里的敏感和怯懦或许不会完全消失,但至少,他不再被这些情绪奴役,他开始学着用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站在大地上,站在他的身边。
而关于王副处长那边的隐患,在肖春生和陈宏军默契的配合与谨慎的应对下,暂时没有掀起更大的风浪。王副处长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人的变化和隐隐的对抗,加上肖春生在缉私队越来越扎稳根基,他暂时收敛了许多,没再明目张胆地找麻烦。
但这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肖春生和陈宏军都明白,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们需要积蓄更多的力量,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然而,无论前方还有什么挑战,此刻的陈宏军,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在雨夜里无助哭泣的青年。他的世界,因为肖春生的接纳和自身的成长,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和坚实。
他就像一株终于挣脱了阴霾的植物,开始努力地,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