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亚斯兰,完成得怎么样了?”
米歇尔组长走到那个拥有一头耀眼金发的男子身边,见他用刷子轻轻扫掉唐三彩马上面的余粉,再将工具放回支架上,朝米歇尔点点头:“修好了。”
米歇尔稍稍凑近,仔细地检查起来。不得不说,果然是亚斯兰,虽然主要负责清代瓷具,但只要和陶瓷有关,他就是陶器修复组里的第一把手。
“这简直太完美了!再就是等放置风干,就可以放回展厅了。”
亚斯兰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着手准备下班。
“对了,亚斯兰,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
放到把手上的门顿了一下,而后他又握住把手:“我还在考虑中。”
伦敦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还放晴,下午就开始阴雨绵绵。再加上四处环海的高纬度地域,就促成伦敦大部分时间都是较为寒冷的气候,这一点倒是和纽约很像。
他习惯性地观察一眼四周的环境后才撑起一把伞,走入连绵不断的雨雾之中。
他是亚修·林克斯,这是他作回亚斯兰·J·卡林斯的第十一个年头,也是他在大英博物馆工作的第三个年头。
回到公寓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名义上的室友,实际上是自己的房东,待在警局查案一个星期的希斯·夏兰总算想起回家了。
希斯因为证人保护计划离开纽约之以后住在D.C.华盛顿特区,靠自己出色的证据收集能力成功进入MPD的重案组,四年后凭借一封FBI的推荐信被引荐到伦敦的苏格兰场。如今的希斯是情报组一名高级督察。比起朝九晚五的亚修,警察连轴运作的工作导致了希斯的不规律的日常生活,忙起来十天半个月留宿在警局也不是没有的情况。
这使得后来入住的亚修自愿承担起房屋清扫的工作,否则一段时间下来这房子简直能媲美垃圾场。至于希斯的厨艺不错,所以他回家通常会负责做饭。
毕竟忙了好几天,亚修以为今天的晚饭会是沙拉面包,但希斯不知道哪来的精力大张旗鼓做起中餐。
“因为我吃了一个星期的麦当劳了。”
他如此解释道。
“辛苦了。”
“这里有你的信。”
从厨房出来取盘子的希斯顺便拿过一封放在储物柜上面的信递给亚修,不过亚修显得兴致缺缺,接过后扫了一眼就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亚修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烦郁被希斯精准地捕捉到,希斯又瞥了一眼那封没有被拆开的信件,随口问道:“这是最近第几封?”
信是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寄来的,亚修在博物馆工作,偶尔会有信件往来,但都不会像今天这样表情里明显写着抵触……希斯和亚修一起生活了几年,凭借着他对亚修的了解让他猜到信里的内容。
“第二封,我们组组长也问过我几次对信里的offer是否有兴趣。”
“可你不想回纽约。”
这么长时间以来,亚修去过很多地方,在中国和日本还住过几年,但这期间他从来没有回到美国,明明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等他。
希斯的内心有过一丝犹豫,但还是选择说出口,口吻中却是出乎意料的肯定。
即便如此,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希斯从厨房出来,一边拿过旁边的毛巾擦着手一边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亚修,那一对瞳色不同的双眸在白色的灯光下愈显得深不见底,从高处向下的视线差仿佛在无声地质问着自己。
亚修别过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曾经骄傲的山猫变成了现在这德行,真是难堪。”
“你什么意思!”
语气里的奚落过于刺耳,亚修对上他的目光,怒目而视的同时下意识握紧了双手。
“字面上的意思,十五岁的你可不是你现在这样,”希斯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却比之前要更加凌厉:“这失魂落魄的窝囊相是要表演给谁看?曦看不到,我不感兴趣,会心疼的那个人在纽约。”
“对了,你不敢回……”
话还没说完,亚修已经一拳招呼了过去。
“督查,你这是……”
第二天一只脚刚踏入警局,“夏兰督查一只眼睛肿了”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随即引起警署工作人员们的高度关注。毕竟夏兰督查那张脸就是苏格兰场的门面,如今莫名其妙挂了彩的“奇观”,自然造就当下万人空巷的奇景。
“跟我表弟吵架了。”
作为警察,希斯过于显眼的异瞳会在办案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从来都是戴隐形眼镜示人,只有少数高层和自己的搭档知道这事。此外还能让亚修是自己亲戚的身份更令具说服力,毕竟他们两个除绿瞳之外就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
希斯从冰箱里拿过一个冰袋敷在受伤的眼睛上,叹了口气。幸亏亚修手下留情没打到自己戴眼镜的那边,不然他今天只能请病假。
他再次拿起桌子上皱巴巴的信件,可想而知昨晚亚修把它揉成一团的时候有多用力。从他在图书馆被人及时发现送去抢救的时间算起,一年后他便离开美国前往英国留学,接下来几年他去过世界许多地方,直到四年前才来到伦敦定居。
十多年以来,亚修从未表示过什么,包括自己的经历和心境以及真正想做的事。希斯觉得,他专注于古董维修并不只是因为这是他的专业,更像是亚修想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葬送在那些历史堆积的死物里——因为他的内心早就凋零。
也像这封没有被拆开的信件,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抚平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的过去,连同“纽约”这个地方一起,成为了最让他痛苦的创伤。
多么唏嘘,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即便是只手遮天的蒂诺都无法抹杀的“山猫”却被回忆所打倒。
他后来的遭遇,希斯从安东尼奥大叔那里知道大致全貌,他大致能够猜出是什么让他变成如今的样子,可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他不过是区区旁观者,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寒冷让右手渐渐发麻,他有些烦躁地将冰袋扔到一旁,不断张合着拳头试图让知觉一点点恢复。
手指渐渐回暖,但依旧无力。
“听说用生鸡蛋按摩可以帮助消肿。”
意料之外的声音在此时此地响起,希斯带着诧异抬起头,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内心终于平静下来。
他起身,伸出右手,和对方握手。
——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好久不见。”
2.
亚修坐在海德公园里的一个长椅上,他将手里的面包屑扔到草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鸽子从不同的地方降落在自己面前,吃完地上的面包又飞到其他地方,仅仅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压抑的心情稍微轻松一些。
“能坐在你旁边吗?”
来人逆着光站在他的面前,即便不抬头,亚修还是能从声音里知晓对方的身份。
“亚伦……”
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的亚修站了起来想腾出给座位给亚伦,起身后才看到身侧位子原本就空出一大片。亚伦见状,神色温和地拍了拍亚伦的肩膀,让他坐下。
“喝吗?”他将手里其中一杯饮料递给了亚修。
“谢谢……”亚修接过热饮,熟悉的奶香让他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这是……”
“自制奶茶,希斯叫我给你带上,看来你还喜欢喝。”
“是。”
曦不喜欢咖啡的苦味,可市面上的奶茶又太甜,偏爱英式奶茶的她便自己煮奶茶喝,也常常带一些给亚修喝。一来二去,亚修也喜欢上了她的奶茶。曦总会在奶茶里加入自己喜好的调料,所以亚修仅靠香味就能认出它和其他奶茶的不同。
熟悉的味道像是一条细线,牵引出他们之间的过往,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时竟然还是像昨日的经历那般鲜活。
即便那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即便如今的自己已经将每天一杯咖啡视为日常。
“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你毕业的时候。”
“最近怎么样?”
闲聊之中,亚伦点上了一根烟,缓缓升起的白雾让亚修似乎回到了刚从ICU醒来的时期。明明从死神那边里跑了一趟,结果醒来之后就连思绪都还没理清,就要面对好几起官司和刑事案件。不仅处境孤立无援,他的身体也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为自己辩护的状态。
面谈时安东尼大叔和他提过找亚伦帮忙的方法,这遭到亚修的强烈反对。毕竟曦的去世导致他对亚伦抱有强烈的愧疚,可以的话他不想再打扰到他的生活。
也许是当时的状况并不乐观,所以安东尼大叔仍旧自作主张地代替他联系上在DC工作的亚伦。
两日后,亚伦出现在他面前。
站在他身侧的,还有销声匿迹的希斯。
来到纽约的亚伦与希斯一心都扑在了工作上,希斯主要收集案件的资料和寻找新的证据,亚伦就用它们提交线索准备出庭。但平时来医院探望他的时候,亚修坐在轮椅上,他们推着他来花园散步,有一句每一句地聊天,偶尔亚伦便会点上一根烟抽上几口,更多的时候就是任由它一点点燃尽。
探访时三个大男人并不会有过多的交流,更多的只是在这样在花园打发时间,但这样的宁静令亚修内心的抑郁减少了许多。亚修曾经因为亚伦是曦的哥哥而抗拒过和他相处,如今却也是因为他是曦的哥哥而让自己感到安心。
有一部份是因为亚伦不是心理医生,不会像那些治疗师一样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一个方向引导。以及亚伦身上的沉稳与温和,会让亚修想起自己的哥哥。
不知不觉中,夜色悄然降临,亚伦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这次我会在伦敦待一段时间,有空联系,还能见见我女儿,Cheryl。”
“她有中文名吗?”
“有,叫甄馨,馨香的馨,”考虑到亚修懂一点中文,亚伦特别解释道:“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曦取的。”
大概是想起关于这个名字的轶事吧,亚伦的脸上溢出怀念的痕迹。
即便是当时在纽约,他们三个人也不会主动提及曦的话题。她的离去就像是嵌入血肉的伤疤,连回忆都能随着呼吸牵出一份疼痛。不过这次,亚修却在他脸上看到了释然。
他几乎像是逃跑般转移目光,但在看到被慢慢拉长的影子即将脱离视野之际,他站起来叫住了亚伦。
“亚伦,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萧瑟的冷风随着夜幕愈加刺骨,肆意地卷起地上的落叶,然后一遍遍重重地打在亚修的身上,似乎在进行无声的拷问。
“我知道自己能活下来就是一种奇迹,所以我要替离开的人们好好活着。可是我忘不了他们,无论是哥哥还是肖达,还有曦……”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还活着的未来。
“曦会不会成为众人仰慕的小提琴家;斯奇普是不是从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或许肖达都结婚有了孩子,而他的孩子是不是已经生活在我向往的普通生活……”
但是他们都不在了。
“十几年里我常常会想起他们,尤其是曦,只要一想起她我的内心就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所以……我又该怎么去面对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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