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PTSD,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因为曾经帮亚修打过官司,亚伦对于他的了解不再止步于蜻蜓点水,所以他明白他走的路比别人要崎岖许多,所受到的伤害与承受的压力都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即便是那样的环境亚修依旧拥有着本性里的温柔,偏偏也是这种性格更容易被过去绊住。曦离开都已经超过十五年了,但他至今对她依旧念念不忘,除去私人情感,亚伦猜测,大概还是因为曦是他第一个因为能力不足而失去的对象,这份自责伴着思念在他死里逃生后幻化为“罪恶感”的阴影,使他无法从中摆脱出来。
亚修低着头,在阵阵冷风中显得他的身影更加薄弱,仿佛即将要被堆积起来的负面情绪所压垮。亚伦折回来,在他身边再次坐下来。
他不是圣人,也曾一度迁怒于亚修身上。
毕竟受到殃及的是他妹妹,是自己即当哥哥又当父母倾注了太多心血才长大成人的妹妹,就算当时可以不计前嫌地帮助他,是否能释怀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是会时常想起她,和亚修一样去设想曦可以活下来的未来。
但这一切终究只能是妄想,他也不能任由负面情绪将自己继续绑住,于是渐渐开始寻求许多方法尝试从悲伤里走出来。大概是日复一日的“鸡尾酒疗法”终于起效,又或是漫长的时间终究能淡化伤疤上的疼痛,又或是……曦的力量。
——那是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刚刚从纽约回到DC的亚伦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本就因曦的忌日导致心情就不太好,于是他顺手打开了音乐,响起的正好是曦生前演奏过的曲子。
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奏鸣曲第一号G大调OP.87》,同时也是对伯恩影响最深的曲子。
琴声轻盈悦耳,安静地穿插于每个呼吸之间,缓缓推进着时间流逝,同时将音符变为雨水,将沉积的心结一点点洗刷。
“我并不认识除曦之外的人,所以只能靠我对她的了解告诉你。”
“她的离世确实与你有关,但我并不认为是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我更偏向认为,是她在众多选项中选择了有我们如今的’未来’。”
“曦其实比我们了解的都要成熟,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什么。我猜她应该有过几次可以离开你的机会,但还是留在你身边。其实从那个时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好了。”
他告诉自己,曦会离去是她的“选择”中无法避免的结果。所以他会选择成为法扶律师帮助那些无力求助律师的人们,而希斯选择成为一名警探……
仿佛是从那个节点衍生出来的世界线,所以在中国的亚修恰好遇见在那儿度假的希斯,Cheryl拥有曦曾经取的名字,以及此时此刻的他和亚修正在海德公园交谈……都是从这个“选择”里诞生的当下。
“曦的人生很仓促,但你认为她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吗?”
他将手机递到亚修的面前,时隔多件再次见到她的相片,如同记忆里的笑容一般温暖,让他再一次动容。
他记得这张照片,是曦刚回到纽约拍下的照片,还有写在相片背面的那句话:
——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能够帮助到他人的人,同时也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
她真正想做的仅此而已。
“亚修,你活着,便是曦得到的‘答案’。”
街边的路灯随着暗下的天际一盏盏亮起,空气中厚重的水汽将黄色的灯光一点点晕开,似乎是一张明信片,承载着思绪与回忆,跨过十余年的岁月,漂洋过海,在这一刻投递到了亚修的手中。
“难过与无力感是人之常情,但我不会被它们左右,因为曦并不希望我会这样活着,因为我还有我的人生。”
他的言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心酸,望着被湿气与雾气笼罩着的天空,似乎连视野也模糊,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如果我一直拽着过去不放,就好像在否定他们当时所做的决定,否定他们的价值一样。”
低沉的声音在萧瑟的寒风中透露出一份喑哑,与亚修的耳膜产生共鸣。
即便亚修的视线未曾和亚伦有过交集,尽即便他复杂的内心可能还没平静下来,可亚伦知道,他正在努力消化自己的见解——一如当年。
“亚修,我知道对曦的思念和愧疚会让你很难放下有关她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放弃,并不代表你必须否定自己活下来的时间。就像你活着是她想要的‘答案’,你也要寻找属于你的‘答案’。”
“我想,曦也一定会很想知道你会给出什么样的‘解答’吧。”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看似没有什么特殊的分量,却像是扣下了内心的某个按钮,让他产生了难以形容的共鸣。
恍然泛起涟漪的湖面,久久无法平息。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向她曾经许过类似的约定。
他的双眸中闪现出点点滴滴微弱的光亮,微微颤抖的右手慢慢贴在胸口的位置,感受思念透过时间的厚度,跟着心脏的跳动渗透出暖意。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却好像什么也没忘记。
……
4.
亚伦手里的烟并没有抽几口便已经燃尽,他把烟蒂扔到了一旁的灭烟处,又点起了一根。
他说话的口吻就像是从香烟的白雾那般淡然:“希斯能离开科西嘉的原因你知道么?”
亚修点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当年安东尼大叔隐晦地跟自己提起与曦有关,后来希斯也将事情的具体经过告诉过自己。
亚伦垂下双眸,又抽一口烟,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那天是早上让希斯从拉瓜迪亚机场离开纽约的航班,但消息走漏。飞机刚刚运行到跑道便发生爆炸,造成一人死亡,五人受重伤的事故。警方随即展开调查,可惜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决定性证据,不过所有人都明白,是格鲁兹派人动的手。”
“而希斯便是那受伤的五个人之一。”
亚伦顿了一下,这让亚修的内心也悬起来。他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听到亚伦略显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一侧的肺部受到穿透性创伤,能够让他活下去的方法,就是接受肺部移植手术,可是当时并没有匹配的器官。”
“然而一天后,便出现了匹配的器官,之后他便被推进手术室,并且手术成功。”
“一天前,便是我签下曦‘器官捐赠同意书’的日子。”
并非什么轻松的回忆,亚伦说出的每个字都像被扼住咽喉,挣扎而出一般。
出乎意料的真相,亚修的大脑嗡嗡作响,似乎想把听到的所有内容模糊,可对方的说的每一个单词都清晰无比。
他只是呆滞地看着亚伦,张着嘴却遗失了言语。
亚修知道曦在很早之前就为所有可能做好了准备,那个U盘里的视频便是证据之一,但是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因为曦的精神病史便一直保留着亚伦“法定监护人”的身份,在没有亚伦同意的情况下,文件是不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应。
直到他签署的那一刻起,曦在真正意义上彻底宣告了死亡。一个个还有生命力的器官被搬离她的身体,但在同时给其他人活下去的希望。
即便设想到自己只有短暂的生命,她还是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人。果然,到最后她还是她,是那个从年少时期起最珍惜也是对自己最重要的女孩子。
漫长的悄无声息,只有风和落叶一遍遍打在空旷的地面上,露出刺耳的呼啸声。
再开口时,就连亚修的声音也变得颤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到纽约帮你打官司的时候,我在有关科西嘉黑手党的刑事案件里发现了希斯的档案,除他的出生信息和证人保护记录之外,就是移植手术的资料。在我比对过他和曦的基因匹配数据之后,再结合移植手术的时间,答案也就不言而喻。”
“那……希斯他知道吗?”
“凭借他的情报收集能力,我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会回纽约帮助亚伦打亚修的官司,在接受了第二次肺部移植手术后特地去了一趟中国,亚修在英国的期间里处处帮助他,每年定期去美国探望亚伦一家……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心里对曦有那么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还有获得新生的感激与无法拯救的遗憾。
希斯也放不下曦,不同于亚修,希斯再也没有遇见能与她相提并论的人,尤其是在她的帮助下脱离黑手党且得知自己是因为她才能活下去以后彻底从执念演变成套住他的枷锁。可他没有被其困住,就算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却也在负重前行——他选择代替她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她热爱却不得不提早放弃的世界。
后来,他成为警察,就像曦帮助自己那样救人于水火。
这大概也是他尽力帮助亚修,看到亚修走不出过去的阴影而着急的原因。
“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比较谁背负得更多,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像希斯那样因为他人获得第二次第三次生命的人,都能积极面对生活,寻找自己人生的答案,那么你也可以。”
“死过一次的人,生命便是由死向生的。”
亚伦将手里燃尽的烟丢进灭烟处,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CD递给亚修。
虽然裹在外面的塑料套已经换新,但CD盒已经有了明显的陈旧感,是一张有些时日的自制专辑。亚伦应该很珍惜它,不然镭射面也不会几乎看不到划痕。
“我们都是普通人,会有迷惘困惑的时候,为此花了几年走走停停也没有关系,可是你如果还找不到答案的话,就听听她的声音吧。她想给我们的答案,也许早就藏在她的琴声里了。”
“这是曦的?!”
亚修接过光盘,盯着封面上的《O Me,O Life!》时听到亚伦的话,抬眸看向对方,眼里的意外与震惊溢于言表。
“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可是……”
他不敢收,打算将手里的专辑推给亚伦,可对方抵着自己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止住他接下来的动作。
亚修再次看向手里的光碟,模糊的视野里却意外看清了自己握住CD盒子的双手在轻微地颤抖。
“亚修,这一次好好活下去。为了你自己,只为了你。”
……
5.
五月,知名在美日籍摄影师奥村英二于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举办时隔两年的作品展,这次展览会上除了会展出他沉寂两年所拍摄的作品之外,最具话题性的便是他将会展出出道以来从未出现过,以字母A命名的作品。
不管是哪个噱头,自然都吸引了许多观众慕名前来。
在画廊的最内侧,明明是灯光最稀缺的地方,却有着挂着一副巨大的单人照片,仅有四盏打在照片上,折射出相当夺目的光彩,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那是一位俊美的少年,他拥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闭着双眼。穿着简单的白T,坐在窗台上,脸上挂着柔和的神情,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祈祷,晨光温柔地打在他的侧脸上,明明是静止的画面,似乎能看到清爽的微风温柔地抚过他淡然的脸庞,惹得他金色的头发随风飘动。
照片的名字,就叫“AKATSUKI”。
原本只是安静观赏照片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起,经过这张照片的参观者都会不由地窃窃私语几句,且时不时朝着照片的方向投去打量的目光。
“英二,你赶紧去看下A字展区。”
急冲冲跑进来的助手凯瑟琳看自己的老板——奥村英见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慢条斯理地放下手头的工作,还打算给她倒上一杯水。凯瑟琳顾不上接受他的好意,连忙开口:“他们说……”
“啊不对不对,是我看到……”
“阿等等,是他们说然后我去看……”
看着凯瑟琳一紧张就口不择言的老毛病又犯了,英二微微笑了笑,把水杯放到她面前:“先喝口水冷静下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和《AKATSUKI》里的男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照片前!”
喝完水大声说出这句话的凯瑟琳睁开眼睛,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老板早已不见踪影,原本要缓缓关上的大门却被倒在地上的书本给挡住了。
这画面在无声地告诉凯瑟琳对方离开房间时迫切的心情。
……
等到英二来到话题中心的照片前,凯瑟琳嘴里所说的人早就没有了身影。英二神色慌张地四处张望,尽管可以看见很多金发的背影,却没有一个是他记忆的那个人。而他在计划之外的时间出现直接导致了意外的骚动,反应过来的粉丝纷纷前去要签名和合影,幸亏保安及时出动才使得事态稳定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英二逛了几遍整个展区还是什么都没找到。仿佛是即将触及希望的那一刻被狠狠地甩回了地面。他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强烈的日思夜想甚至让他产生幻觉,才会在脑海里形成刚才的记忆。
果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但是我,还是好想你,亚修……
拖着疲惫的内心步履维艰地走到大门,望着湛蓝的天空第一次觉得天气好也会让人感到抑郁。他烦躁地松开领带,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上,还没放到嘴边,却因响起的声音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十多年不见了,你都学会抽烟了,英二。”
冒着红光的烟头重重砸在地面,他直勾勾地盯着滚动的烟头扑哧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暗下去。
即便来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他还是不敢抬头,也不敢出声,仿佛他生命的全部本能都被按下暂停键。他害怕自己一个轻举妄动,这一切就会像烟头里微弱的火光一般刹那间湮灭。
如果这只是南柯一梦,那他会祈祷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就算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都等了好久好久。
“英二。”
是他的声音,是记忆里的声音。
仿佛是沐浴在阳光下的清风,穿越过山谷,流淌过清澈的泉水,清扬而又平静。
但比从前又低沉了些许。
英二深吸好几口气,伴着越演越烈的心跳声,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他的模样,当他的目光触及对方的双眸时,当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真切地看到自己的身影时,顿时泪水氤氲了视野里的一切。他想叫出他的名字,却几次哽咽。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日思夜想的名字,偏偏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单词。
当梦寐以求的妄想不带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一度无法区别现实与虚幻的区别。英二止不住双手的颤抖,慢慢抚上对方的脸颊,感受到皮肤上的温度一点点透过指尖传递过来,才敢确定对方的存在,并非自己的臆想。
“好久不见,你好吗?”
——啊,真的是你。
他的脸上,依旧是自己熟悉又怀念的笑容。
他长高了,棱角分明的脸庞变得比从前更加硬挺且俊朗,漂亮的金发在阳光下散发出愈加璀璨的亮光,翡翠一般绿色的瞳孔就像从前那样透澈明朗。他依旧是他回忆里的他,变了却一点也没变。
天哪!他是那么地想他,日以继夜的思念在有朝一日,终于帮他换来了最想念的那个人。
“亚修……”
英二迟疑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而亚修的脸上的表情就跟从前一模一样,破碎里带着坚强,但又是那么温暖。
“嗨。”
下一秒,他便上前抱住了亚修。
“我回来了,英二。”
“欢迎回来,亚修。”
The question, o me! So sad, recurring – what good amid these, o me, o life?
Answer.
That you are here- that life exists and identity.
That the powerful play goes on, and you may contribute a verse.
新年快乐
果然发了后记这文就没人看了,不过本来也没啥人看………
故事到此彻底完结,也没有其他番外了。
我们有缘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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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Leaves of Grass 草叶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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