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二爷……
二爷!
熟悉的嗓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听不真切。
身体沉重得像是坠了千钧巨石,连呼吸都用尽了力气。
脑海中思绪纷乱,千头万绪寻不到出口。
……三妹知道是刘彦昌盗走了宝莲灯吗?刘彦昌盗走了宝莲灯,宝莲灯为何肯听命于他?沉香在华山数日,都没能发现鬼面书生的身份吗?
若不是他们一家联起手来演戏,那便只剩一个答案——刘彦昌的背后,另有高人。
而三妹和沉香,还根本不知贼人盗走宝莲灯的目的为何,也不曾得知任何妖邪借宝莲灯之力滥伤无辜的案子,所以他们对待此事,还仅仅以神器失窃视之。
刘彦昌的目标是他,那么促使刘彦昌走火入魔的幕后之人呢?又是为了什么?
头昏沉沉的,身上的痛感却愈发清楚。
宝莲灯不会轻易为奸人所盗,事关三妹安危与三界安宁,他付出再大代价都在所不惜,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眼下的承受力。
当年王母符咒的反噬之力仿佛慢性毒药,在二百年里缓慢摧毁着他的根基,侵蚀着他的防御力和自愈力,使他的身子日渐亏空。
两次被宝莲灯的上古神力所袭,他能感觉到身体的残败已远远超出了疗伤的能力,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像流沙般缓缓逝去,这个过程令他莫名生出一种怅惘,又莫名生出一种快慰。
二爷……
那道熟悉的嗓音始终不曾散去。
又做了有她的梦吗?杨戬很想牵起唇角苦笑,可他几乎无法控制重伤的身体。
这样也好,正合他意,唯有先行削弱自身,才能使敌人放松警惕,钓出最大的那条鱼。
算计到他杨戬的头上,他还真想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二爷……
声音越来越清晰,杨戬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楚。
勉力撑开眼皮,冰冷与朦胧里,是她姣美的面庞。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琥珀色的美目里是滚烫的关切。
她在不停地唤着他。
“寸心……”
只有在梦里出现的她,他才能够唤出一声“寸心”。
杨戬干哑的声线从敖无心心头划过,几乎割裂了她的心脏。
敖无心捧着杨戬的脸轻轻拍打,好不容易才看到他眸子里的光亮清明了些。
“能看清我吗,二爷?”
敖无心从未见过如此衰弱的杨戬,被铁链吊着,人却不省人事,只无力地垂着头和双手。
先前那瘦弱少年告诉她二郎真君被人偷袭抓走时,她还不肯信,直到那少年详细描述了偷看到的情景,她才终于信了五分。等到了北溟之滨,找到了被贼人藏起的漆骨墨扇,敖无心才不得不相信了少年的话。
二爷,被鬼面书生突袭重伤,挟往北溟玄冰洞中囚禁了。
像一场噩梦,不合情理,没有丝毫真实感。
“二爷,杨戬!你醒醒,看看我啊!”敖无心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落下时已冻结成冰珠,掉在冰面上发出叮咚的脆响。
“寸心……”
敖无心微怔。
“……又见到你了。”
——在梦里。
杨戬苍白的唇弯了弯,笑意温暖。
“二爷终于醒了!”敖无心破涕而笑,眼泪更加委屈地往下掉,双手在他冰凉得毫无体温的双颊上用力揉搓,“伤势如何?有法子离开这里吗?”
这一次的梦比以往更真,也更假,她甚至没有再怨他,而是如此温柔关切。
杨戬心中化开一片温软,哑声问:“怎么哭了?”
敖无心再次愣住,旋即抬袖胡乱往抹了抹,耳根发热。
这、这、这是重点吗?他怎么这当口还有心思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哭了也是美的。”许是看出敖无心的赧然,杨戬又道。
“都这时候了,二爷怎么还有心思打趣属下?”敖无心气得嘟起嘴,秀眉倒竖,一双杏眼却还红红的。
“别哭。”杨戬柔声道,“眼睛都红了。”
哪有人不仅直勾勾地看着,还直接指出来的啊?她不要面子的啊?敖无心气死了,若不是看在他伤重至此的份上,真想一拳给他点教训。
可是方才那一句,温柔得像是绵软的云朵,带着虚弱的气音,轻轻扫过敖无心心尖。
还……怪好听的。
敖无心气消了些。
但她想起自己对小青的承诺,定了定神,正色道:“二爷,趁着此处无人,我们快些想办法离开这儿吧。”
方才她左试右试都无法将铁链弄断,此处又寒气淤积,多待上片刻便觉冷意侵体,着实不该久留。万一鬼面书生突然回来,连她也要陷在此处,更加救不出杨戬。
“鱼还没来,不能走。”杨戬轻轻笑了笑,旋即闭目忍痛,面上的笑意却不减分毫。
“什么鱼?”敖无心一头雾水。
“你过来。”杨戬再次睁开墨眸,含笑瞧着她,眼神却有些朦胧,不甚清醒的模样。
敖无心以为杨戬要耳语关键之事,连忙凑上前去,侧耳凝神。
一片温软冰凉的触感触上耳垂,带着对方鼻端温热的气息。
敖无心讶然瞠目,扭头看过去,距离太近,鼻尖碰到一起。那人动作好快,不给敖无心反映的机会,便轻咬住了她的下唇,含在口中。
他的唇很冷,连呼吸都热量不足,唇齿间有血腥气。
敖无心浑身僵住。
“寸心,”他咬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低声道,“我很想你。”
“……什么?”敖无心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会……忽然被他……
杨戬得寸进尺地向前探去,敖无心的口鼻被他的气息包裹,暖如春茗,与浓重的血腥气混在一起,竟有种……别样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左肩契约漫出沁凉之意,令敖无心瞬间回神。
敖无心仓惶后撤两步,呼吸纷乱地睁大眼睛盯着杨戬。
好险,居然一时忘了那道诡异契约的存在。
杨戬的眼神也已恢复为平素深不见底的模样。
原来不是梦。
四目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还是杨戬先打破了死寂,“……你怎知我在此处?”
敖无心清清喉咙,若无其事地道:“属下见二爷数日不归,担心生变,这才贸然离开华山前来寻找。哮天犬就等在岸上,他法力不高,无法承受此处的严寒,便在外放哨。”
“是谁带你来的?”杨戬问得更直接了些。
单凭哮天犬的“万里追踪”之术,就算能一路追到北溟,也无法寻到远在海底的玄冰洞。单凭敖无心,就算能寻到北溟,也无法预知他身在海底玄冰洞内。
“二爷,这些都不重要,你先想想法子,怎样才能破开这铁链,带你离开此处?”敖无心不明白杨戬都已经伤成这样,为何还如此不紧不慢。
“连你都已经入局了,他们岂会轻易让我们走吗?”杨戬瞧着敖无心认真的小模样,轻笑,“是谁带你来的?那人定是鬼面书生的同伙。”
“不会的,”敖无心连连摇头,“向我通风报信之人,乃是千年蛇仙白素贞之子,许仕林。他想与沉香结交,打听新天条是否能赦免人妖通婚,准许他们一家人光明正大地团聚。许小公子也是个可怜之人,他只是碰巧看到了你遇袭的经过,又听得鬼面书生与同伙对话,得知你可能在北溟海底,这才好心引路。”
杨戬笑意不减,用看小傻子的目光看着敖无心,“被人卖了,还替人说话。”
“二爷何以断定,许小公子与鬼面书生是同伙?”敖无心不服。
“罢了。”杨戬笑着摇头,不与她继续争论。
甘愿被卖,也是为他。
“时候差不多了。”
敖无心茫然:“什么差不多了?”
这个人,什么都不说清楚,什么都只说一半,都什么时候了!
冰冷的海水突然不安震颤,敖无心骇然色变。这得是多大的海妖,才能造出如此动静。
敖无心正挡在杨戬身前,一脸视死如归,就见一道极盛的银蓝光芒乍开,破入洞口,钉在冰面上,嗡鸣不止。
是三尖两刃戟!
“有劳敖执律,替我砍断铁链。”杨戬笑道。
敖无心叉起腰,“好啊,原来是你自己装神弄鬼。”
敖无心不像某些人,她心中可是有轻重缓急的,再多吐槽也暂且忍下,依言去拔兵器。
铆足了劲将三尖两刃戟拔出,却发现这玩意儿实在太重,莫说挥动,便是举起都费劲,哪里还能提着去砍玄铁锁链。
杨戬轻叹一声,闭目凝神,额间白光明灭,便见三尖两刃戟再度自行悬浮,朝四条铁链依次劈去,铁链应声而断,碎成细粉。
“二爷!”
敖无心箭步上前,张臂抱住杨戬失力歪倒的身子,可是杨戬仿佛没骨头似的,双腿绵软用不上力,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敖无心身上,敖无心一个趔趄,与杨戬一同跌倒在地。
“二爷,你怎么样?”
敖无心连忙撑坐起身,让杨戬倚靠在自己肩头。
“缓一缓就好……”杨戬双目紧闭,声若游丝,已是累极。
敖无心用指腹摩挲着杨戬下颌的干涸血迹,想要擦去,却发现已然被寒气冻结,难以擦拭。
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羽睫和剑眉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不行,这冰面太冷,二爷受不住。”敖无心用力撑起杨戬的身子,想扶他站起,可是杨戬伤得昏昏沉沉,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根本行不通。
“再等等,很快就结束了。”杨戬扬起头,凑到敖无心耳畔,“想演戏吗?”
“什么戏?”
凝神听完杨戬的戏本子,敖无心愈发困惑,“鬼面书生手里有宝莲灯不假,也值得二爷如此大费心思?”
然而杨戬已无力多做解释,叮嘱完,便在敖无心怀中昏昏睡去。
“二爷?”敖无心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上他的腕脉,只觉血瘀凝滞,的确伤得极重。
“为什么,那鬼面书生究竟是什么人?值得你这般精心算计……”敖无心自说自话,催动法力将杨戬托到冰洞当中的冰床上躺下。这冰床并非冰块所成,而是一种寒玉,记得曾在书上读到过,似乎对练功疗伤颇有助益,总之好过让杨戬躺在刺骨玄冰之上。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洞口处奔来。
结界和洞口已被三尖两刃戟所破,贼人归来时见此情形,难免慌张,敖无心闻听动静,心中又默念了一遍杨戬交代之事,定下神,这才回头朝洞口处看去。
一见来人,敖无心不禁瞳孔紧缩。
绛紫衣袍,雪白罩衫,分明是鬼面书生的打扮。
只是那张未着面具的脸,分明是——
刘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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