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短的时间内,敖无心思绪飞转。
所以,鬼面书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三圣母的夫婿、刘沉香的父亲刘彦昌?
难怪二爷并未让刘沉香参与此事,也难怪华山母子二人难以发现贼人的踪迹——都是一家人,知己知彼,贼人若有心避开,自然能瞒上好一段时日。
只是,当初刘彦昌宽慰三圣母的温柔神情还在眼前,敖无心一时无法接受贼人竟会是他。
然而,此刻比敖无心更加震惊的,是刘彦昌。
看到插入冰面的三尖两刃戟已足以令人胆寒,然而更惊人的是,锁住杨戬的玄铁链已不见踪影,杨戬其人就躺在玄冰洞正中央的冰床上。
“真人不露相,”刘彦昌强自镇定,“敖执律能跟在二郎真君身侧办差,果然实力不同凡俗。”
书生说话就是委婉,敖无心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彦昌以为杨戬是她用三尖两刃戟救下的。
与杨戬的预判分毫不差。
敖无心牢记杨戬教给她的戏本子,面上装着淡定,负手微笑:“既然知道厉害,还不叫你主子出来说话?”
“刘某没有主子,将二郎真君请过来,是刘某一厢情愿。”
刘彦昌一如当初在华山见到的那般,温文尔雅,说话不疾不徐。若非他以凡人之躯出现在北溟海底,敖无心真不敢相信他会盗走宝莲灯。
“没有主子,还敢拦我执律长敖无心的路?”
“恕刘某冒犯,不能让敖执律离开。倘若敖执律去向三圣母告密,刘某就无法收场了。”
刘彦昌的坦诚出乎敖无心意料。
但没关系,敖无心也没奢望此贼能轻易放人。
敖无心上前两步,暗自运足了法力,将三尖两刃戟提在手中,“刘先生,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神兵的寒刃上泛着森然的冷光,对付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实在大材小用了。
刘彦昌眼底的畏惧清晰地映在刃上,被敖无心尽收眼底。
敖无心不得不承认,自己总会一次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对杨戬产生仰慕之情。就譬如眼下,即便他伤重昏沉,敌人只见到他的兵器便会露出怯色,如此深重的积威,怎能不使人为之心折?
敖无心提着三尖两刃戟,朝刘彦昌缓步逼近,刘彦昌果然随之后退,但并未逃出冰洞,而是绕着冰床小心戒备。
“敖执律,二郎真君很在意你啊。”刘彦昌忽然道。
明知这是缓兵之计,敖无心依然为此分了一下心神。
“听闻刘某放话要将敖执律也捉来此处时,二郎真君生气了,”刘彦昌勉强笑了笑,“敖执律就不想坐下来听刘某细讲,当时二郎真君的反应吗?”
敖无心不接话,缓步紧逼,始终维持着十步的距离。
两人绕着冰床僵持了整整两圈,敖无心突然把三尖两刃戟一横,刘彦昌唬了一跳,果然撵诀唤出了宝莲灯。
七彩光华将玄冰洞映得更亮,四周冰壁折射着耀目光晕,几乎能刺伤眼睛。
应该……差不多了吧?
当时杨戬只交代,让她逼刘彦昌拿出宝莲灯,却没告诉她接下来要如何。
现在敖无心只维持着表面平静,实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对面可是宝莲灯啊,女娲娘娘赐下的上古神器,杨戬能抗住两次攻击,她觉得自己连一次都抗不过。
“既然敖执律执意相逼,那就别怪刘某不客气了。”刘彦昌面对敖无心手里的三尖两刃戟也很紧张,额角已渗出冷汗。
敖无心还能说什么?只得顿住脚步,摆出蓄力的姿势准备迎战,心里已经怕得要死,硬着头皮大喝一声:“刘先生只管放马过来吧!”
就在此刻,三尖两刃戟突然冲出敖无心的掌握,以闪电之势朝刘彦昌刺去!
刘彦昌一惊之下,本能地想要催动宝莲灯的力量,却根本来不及,被神兵强横的法力一冲,宝莲灯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冰玉相击的动听脆响。
刘彦昌被三尖两刃戟刺穿肩胛,一同向后飞去,钉在了冰壁上,鲜血自他脚下的冰面蜿蜒出一片刺目的殷红。
敖无心被眼前的变故惊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冰寒瞬间侵袭全身,令她即刻清醒无比。
一人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起身。
敖无心一个激灵,赶紧窜起来,回头一看,是杨戬坐在冰床上,正含笑瞧着她。
“该谢幕了。”杨戬中气不足,一双墨眸却静如深潭,炯炯清明。
杨戬一抬右手,三尖两刃戟听话地回到他掌中,化作一柄漆骨墨扇。一抬左手,宝莲灯化作一道金光,钻入他掌心消失无形。他眉心银芒一现,散在冰面上的铁粉重新聚成锁链,将倒在血泊中的刘彦昌捆得结结实实。
“杨戬——”
刘彦昌发疯似的爆出一声嘶吼,成功将敖无心吓了个哆嗦。
敖无心还以为,刘彦昌这样的读书人从来都是温声软语,居然也有野兽般发狂咆哮的一面。
“杨戬!两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这般卑鄙!无耻!”
“眼下最卑鄙无耻的人,是你,刘彦昌。”杨戬一手撑住冰床,一手撑住敖无心的肩膀,勉力稳住虚软的身子,墨眸里却含着讥讽的冷笑。
“杨戬!你连你自己都算计,你是个魔鬼!”刘彦昌吼得青筋暴起,肩上极重的贯穿伤令他的音量渐渐低下去。
“放心,我还不会杀你,你身上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杨戬笑得邪恶,“你掩藏气味的能力,你背后的引路人……等你回到真君神殿的天牢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交代。”
“杨戬!我呸!”刘彦昌听闻“真君神殿”四字,骂得几乎断气。
“玄冰洞,北溟……”“杨戬丝毫不被刘彦昌的癫狂影响,兀自分析,“北溟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敖无心恍然:“二爷的意思是,大鹏鸟返祖一案也与北溟、与刘先生,有关?”
“与刘彦昌倒未必有直接关联,”杨戬轻蔑地睨了刘彦昌一眼,“但他们背后之人,说不定,是同一个。”
刘彦昌忽然停止了怒骂,直勾勾地盯住了杨戬。
杨戬低笑,“看来猜对了。只是没想到那幕后之人如此胆小,我杨戬已重伤至此,他却连露面救你的勇气都没有。”
许仕林……该说他是个人物吗?如此明哲保身,倒很有几分谋算。
敖无心将杨戬和捆成粽子的刘彦昌都带出了北溟,一上岸,哮天犬便朝杨戬扑了过来。
“主人没事吧!”
哮天犬忍不住带了哭腔,即便已化成人形,还是眷恋地用头蹭了蹭杨戬的肩膀。
主人受伤了,哮天犬能嗅到主人身上的血腥味。主人伤得很重,要靠三公主的搀扶才能站稳身形。幸亏三公主陪在主人身边,来北溟助主人一臂之力。
杨戬抚了抚哮天犬的头,没有时间同他多言,强行提起一口气扬声唤道:“梅山兄弟何在?”
不多时,康老大和郭老六便来到杨戬跟前现出身形,“二爷!”
“宝莲灯已寻回,老大将其送回华山,物归原主。嫌犯刘彦昌已捉拿归案,老六将其押入真君神殿天牢候审。”杨戬一一吩咐,“对了,不可令三妹和沉香知晓。”
“……是!”康老大和郭老六接连震惊地彼此对望了好几回,不敢多问,领命而去。
“哮天犬,你与老大同去华山。”待梅山两兄弟走后,杨戬又吩咐,“盯着他,不可说漏有关刘彦昌之事。”
出了这样的事,三妹怎么受得了?还有沉香,只怕沉不住气,会把事情闹大。
哮天犬虽担忧主人的身子,但有敖无心陪伴在侧,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乖乖朝华山赶去。
将所有事一一安排妥当,杨戬再也支撑不住,借着敖无心的力倚到礁石上坐下。
这一招顺水推舟的苦肉计还是值得的,替三妹揪出了枕边贼,又将两桩大案串联到了一起,更顺藤摸瓜发现了许仕林的存在。
杨戬唯一脊背生寒的是,在自己以身为饵后,敌人带过来的人,为何会是敖无心?
刘彦昌抓他,是走火入魔、失去本心后记恨前仇,可敖无心怎会有仇敌?敌人将敖无心引到玄冰洞,唯一的目的,只可能是他杨戬。而敖无心,是他们对他下手的……工具?
怎样的工具?
安排她上天入职为执律神的人是玉帝,如果这一切都出自同一个局,难道最深处的操盘者,是玉帝?连许仕林也是玉帝的一枚棋子吗?
这一张巨网,不仅罩住了自己和沉香,还牵扯进大鹏鸟、刘彦昌、敖无心,甚至是千年蛇妖之子……
怎么会这样?
头好痛……
那些纷乱痛苦的思绪,在重创的身躯里横冲直撞。杨戬低吟着,用力按住了额角。
“二爷?”敖无心见杨戬脸色不对,连忙俯身查看,就见他羽睫上的寒霜非但没有褪去,反而越结越厚,再一摸杨戬的脸颊,冷得冰手。
“是玄冰洞的寒气!已侵入二爷体内!”
敖无心再顾不得其他,用力抱住了杨戬,果然察觉他身子在微微打颤,整个人都仿佛冰雕一般。
“为什么……”杨戬抬手,似乎是想扯开敖无心的拥抱,不愿身上的寒意度到她身上去,奈何手上无力,没能扯动她分毫。
“什么为什么?”敖无心不明白。
“为什么每次……我伤得厉害的时候……你才肯如此关心我?”
敖无心一僵。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二次这般问她。准确地说更像是,“质问”。
不,她才没有关心他。
她只是以下属的身份在关心二郎真君,无关男女,无关旧情。
他突然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敖无心真想为这句不知好歹、不知分寸的话而甩手走人,再也不管这个登徒子。
可是,她做不到……
他为三界安危以身为饵,她只要稍有良知,又怎能弃这般的英雄于危难而不顾呢?
他的身体比冰还要冷,又内伤深重,若真将他弃在妖魔众多的北溟之滨,他可能真的会死。
“属下劝二爷收回方才所言。”敖无心别开头。
良久,才等到杨戬的回话:“……好。”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其实是收不回来的,他却还是答应了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敖无心忽然觉得很委屈,她明明已经决定远离他了,怎么还是一次又一次回到他身边?是不是她太没用了,是不是她还不够无情无心?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杨戬又道:“再帮我一次……”
那声音十分虚弱,但敖无心硬着心肠没应声,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杨戬已是强弩之末,拼尽最后的力气道:“去女娲泽……”
女娲泽的汤泉,可驱北溟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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