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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狂欢节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穿透云层,西斯特隆的大街小巷早已热闹非凡。断头台早被粗麻帆布裹着,从库房里拖出来,树立在城西广场。

“这玩意怎么使用啊?”许多人头天晚上就早早聚集在广场抢占最佳观看位置。人们盯着暗光中如石碑耸立的神秘莫测的物体,交头接耳。

这台杀人机器并不是革命留给小城的遗产。相反,这是恐怖统治过去后,督政府时期的市政厅从马赛运来的。听说这台机子在马赛斩人无数,三角形刀片都卷刃了才被淘汰。而它在小城也没被使用过几次,上一次斩人是十年前的事了。

“还是绞刑好。”一个老妇挤在人群当中,嘴唇嚅嚅。她抬眼看看路边执勤维持秩序的警察,紧了紧臂弯的藤编篮子。她听别人说了,死刑犯的血也管用。她环顾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人群里也有不少挎着篮子的妇女挤到靠近断头台的位置,看来今天自己的竞争对手不少。可惜她没打听到行刑官是谁,如果她知道就塞点钱安排一下了。

小城里出入客厅的贵人们可不用像小民这般早起忙碌。市政府在广场搭设了一个木制看台,士绅官员们的妻女尽可以等行刑前10分钟再打着伞落座,不远不近的距离,完美的角度,可以捕捉处决的瞬间,又不会让恶心的血气侵扰衣物。

……

朱诺安神色疲倦地穿衣,她一整晚没有入睡。虽然她没有在牢里一夜,但谈话实在让她的大脑疲于应对,更何况今天是公开处刑的日子。即便处决的是罪人,想到夺取生命的血腥场景,实在让人打不起精神。

朱诺安重重叹气,她最终没有听信男人的言辞,她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当事人只剩下“疯女”妮娜,皮克自然怎么说都行。

“您这样想的吗?”她回忆起男人微笑了一下,似乎在原谅她的不信任。“那么您和妮娜认识多久呢?”

随后皮克向主教要求第三人离开,他要进行忏悔了。朱诺安由警察陪同悻悻走回了区公所,她躺在床上尝试了各种方法催眠,可惜最后还是清醒直到天亮。

皮克“大度”的微笑留在朱诺安脑子里。那模样简直像耶稣在原谅朝他投掷石子的犹太人……难道真相才是如他所说?自己才来这个城市一天,又知道什么呢?

主教也是一夜未眠,但他没有从监狱回区公所,而是天不亮就直奔市政厅了。

朱诺安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吃早餐,巴狄斯丁见她困倦的样子提议:“等会儿你再去房间里歇息吧,今天也没有什么事。”

巴狄斯丁和马格洛大娘不打算看这个热闹。巴狄斯丁觉得公开处刑太过残忍,而且过去二十多年她见得够多了。马格洛大娘则是没有需求,她叠着衣服絮叨:“我身体好着,你们身体也好着,咱不需要。姑娘你就待在屋子里,那种热闹也没什么好看的,咔嚓一下,站得远了声音也听不到,眼睛眨眨就结束了,你看不到什么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万一受伤了还遭罪。”

朱诺安完全不懂大娘在说什么,身体健康跟围观行刑有什么关系吗?

“可是妮娜要去看。我还是去陪陪她吧。”朱诺安洗了一把干脸。

如果可以,她倒想瘫在床上一整天。围观行刑……这种旧时代的特色活动已经突破她这个新世纪人的道德底线了,但是她又不得不挂心妮娜的情况,毕竟自己还得跟她商量离开西斯特隆的事。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吧。”杜布瓦也吃完早餐了,现在他也可怜那个姑娘。

“你不用跟同学去做准备?”朱诺安歪歪脑袋。她记得官方安排是——上午斩人,下午安魂——真是太高效率了。

“我估计他们上午也会去广场。”杜布瓦低下头,虽然他不知道杀人有什么好看的,但很多教士不能免俗。

朱诺安担心年轻男人出现在妮娜周围狭小的空间会刺激她。“你还是别跟我去了,你是男人,妮娜恐怕不开心。”

“啊?为什么?”杜布瓦挠挠头,“好吧,那我陪你走到医院。现在外面人太杂了。”

朱诺安透过窗往楼下看了一眼,街上人们陆陆续续往城西走去,比赶集还热闹。

“没想到人这么多……”她出门时差点被急匆匆的路人撞着了,杜布瓦拉了她一把,他们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区域,走向小路。

今天西斯特隆周边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凑热闹了,有什么比得上一场死刑给无聊枯燥的生活添一点感官刺激。

太阳初升,阳光给街上攒动的人影镀上了金边。朱诺安迎面见到各张喜气洋洋的脸,有点咋舌。如果不知情的人今天来到此地,还以为赶上狂欢节呢。

“你之前见过这种场面吗?”朱诺安一边观察行人,随口问走在一旁的杜布瓦。

杜布瓦知道她说的是行刑这事,只点了点头,“以前迪涅发生过一起凶案,凶手被判了死刑。那时候老师上任刚满5年……”

那是口角斗殴中的过失杀人,人们对凶手没有多少怜悯,然而人死前的祷告是必须要做的,本堂神甫居然推脱罪犯的临终祷告一事。事情传到主教耳朵里,他主动跑去牢里陪了死刑犯一夜,第二天又陪着犯人上了囚车和刑场,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你在中国见过行刑吗?中国应该没有断头台吧。”朱诺安听到杜布瓦发出一声复杂的喟叹。

“……没有。”朱诺安不知道现在自己内心是什么状态,虽然公开行刑无疑野蛮又血腥,但人类天生略带残忍的好奇让她忍不住旁敲侧击问东问西。“你觉得断头台这东西……怎么样?”

“我觉得血腥可怖,但至少减少了犯人死亡的痛苦。相比绞刑,断头台实在好太多了。”杜布瓦长叹。虽然这样说,但上次在迪涅围观行刑的场景依旧留在他脑子里。他不好意思承认在那之后他至少做了一个星期的噩梦。生命被放置在铁片和木头组合成的冰冷机器上,即便犯人□□死亡的痛苦被减轻了,但冲天的血柱和令人作呕的血肉断口完全暴露在空气和大众视野里,杜布瓦觉得自己精神受到了严重创伤。

“我觉得你不像爱凑热闹的人,你要是之前没见过死刑的话,我建议你别去。”杜布瓦语气严肃了些。

“你会去广场吗?”朱诺安问他。

杜布瓦果断摆手,“我不会。”

“你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他们走进医院,走到病房门口,杜布瓦挥挥手让朱诺安进去。

病房里的妮娜难得喜笑颜开,因为太过兴奋,她也一晚上没睡。“于佩嬷嬷,我要换好看的衣服!”

朱诺安开门时,嬷嬷正在给妮娜编辫子。

“您来了。”妮娜侧头看门口。

朱诺安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走进来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于佩嬷嬷手里的动作。妮娜换上了日常的裙子,然而消瘦的身形填不满裙子整体的轮廓,她干瘪了一圈,像晾衣杆撑着一块布料。

朱诺安忽然想到昨晚男人的话……“您认识她多久?”

……她思绪又繁杂起来,皮克气定神闲的姿态太有迷惑性了。一个歇斯底里的疯癫女孩的诉说和一个思维有序的清醒男人的供词,人们不喜欢愤怒的、超脱理智的控诉姿态,妮娜已经输了。假如女孩换一种方式抗争,人心的天平也不至于一边倒……

朱诺安惊觉自己已经落入指摘受害者的思维怪圈了,她居然要求一个失去家人的15岁少女压抑悲愤,指责她在公众面前的姿态不优雅,这不应该。

“您吃早餐了吗?”朱诺安开口问妮娜。

“我空着肚子准备吃午饭。”妮娜把胃口都留到行刑后的时间,她现在激动得胃都有点痉挛。

“还有一段时间。”朱诺安说,她记得行刑时间是12点正午。

死刑在这个时代自有一套流程。犯人吃过早餐后被捆上囚车游街,在临近正午时被押送到断头台,人像待宰的猪羊一样被捆在木板上,脖子送到刀口下,咔嚓一声,结束。

嬷嬷将妮娜杂乱的头发用香油梳顺了,打好辫子后盘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朱诺安见妮娜双手紧紧揪着裙子,坐立不安的模样,于是提议:“您要去看游行吗?”

没想到这引发了妮娜的恐慌。

“不!”妮娜只想在断头台上见到那个死了的恶魔,除此之外,不要再见。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见。

“好的好的……”朱诺安连声说,她不由得有些担心未来与女孩相处的日常,自己不是专业心理师,走出心伤只能靠她自己了。“那个,妮娜,假如您有机会离开这里,您会走吗?”

“什、什么?”话题转得太快,妮娜没有反应过来。

朱诺安微笑一下,“我说,您可以离开西斯特隆。”

“……我能去哪?”妮娜呆呆地转头看着朱诺安,旁边的嬷嬷也抬眼看她。

“迪涅。”朱诺安眨眨眼。

妮娜神情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您说迪涅!主教先生那儿!”她睁大眼睛。

于佩嬷嬷也吃惊不小:“这么说,主教先生要带妮娜走?”

朱诺安连忙摆手,这可不是主教的主意,只是主教默许她这么做而已。“不,是我的主意。如果妮娜您同意,那么我就留在这里陪您料理完事情,然后您就跟我搬去迪涅。”

“!”妮娜身体颤抖,肩膀耸动。

“您愿意吗?”朱诺安伸出双手分别按住妮娜颤动的两肩,弯下腰去看女孩的脸。

女孩眼皮也在发抖,金色睫毛下的蓝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马上要溢出来了。

离开这个伤心地,去一个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陌生城市,人生还可以重来……还可以重来吗?

“全凭您的意愿。”朱诺安见妮娜久久没有说话,以为又是自己一次自作主张。

“……我愿意。”妮娜抬手抹了抹眼泪,小声说,随后她直起腰杆,昂起头,朱诺安也不得不站直了。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这很好,朱诺安向前一步搂住了女孩。

“谢谢您。”妮娜侧着脸喃喃道。

房子被摧毁了,但是土地还在,她要一砖一瓦重建一个家,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

朱诺安胸口长舒一口气。她脑子里突然响起皮克的声音:“您认识妮娜多久呢?”……她笑了一下,即便只有两天,但她未来还有时间去真正认识这个姑娘。

朱诺安轻轻拍拍妮娜的背,窗外天光大亮了。

……

宪兵将皮克的两臂反剪,用麻绳捆住。押运死刑犯和管理死刑现场秩序的任务一般由地区驻扎军队执行。

“会太紧吗?”宪兵甚至将绳子松了松。

皮克只是点头,“您按正常流程来就行。”

他已经见过了自己的母亲,父亲不认他这个儿子,不愿来见他最后一面。一开始母亲哭到昏厥也不相信儿子被判死刑的事实,但她得知主教来了后就冷静了许多。

“你会上天堂的。”母亲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可言的心灵安慰。

“都告诉您今天不要过来。”皮克在早餐后见到母亲,情绪有点烦躁。

“皮克,你是我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哪有妈妈不来见儿子最后一面的道理。”皮克母亲拿着一块粗麻布抹着鼻涕眼泪。

“我要求了。你不会葬在公墓。”母亲深呼吸,“你会回家。”

皮克只无所谓地点头,好像今天面对死亡的不是他。通过跟狱警的闲谈,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后安排。以往死刑犯的尸体不会松绑直接埋入公墓,他将是西斯特隆的特例。

“我要跟他一起!”皮克被押上囚车时,母亲高声喊道。她钻过宪兵的胳膊,也一并登上了车里。

“您干什么?!”皮克激动地扭动身体想把母亲拱下去。

“先生,您行行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陪自己儿子最后一段路吧。”皮克母亲朝宪兵下跪哀求着。

“呃……”这事情显然以前没有发生过,宪兵队长只是基层职员,顿时犯了难。“我请示一下上级。”

关于皮克·科鲁的行刑,市长一行人早就做好的具体安排,像节目表演一样环环相扣。今天全城行政效率出奇的高,不一会儿,市长的指令就下来了,自然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准许了皮克母亲的请求。

“谢谢、谢谢市长先生……”这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感激涕零。

“……您何必呢?”儿子看着母亲,半晌吐出这几个字。

妇人一直认为自己儿子太难懂了,她也从来都不懂。在她眼里,儿子还是刚从她肚子里生下来皱巴巴的样子,还是贪婪喝谷粥的小男孩,为什么会成为凶杀案的罪犯?为什么她马上就要失去他了?一个母亲为儿子收尸,这不应该啊!

“你父亲心硬,怎的都不肯来见你……”母亲低下头絮叨家里另一个男人。囚车里的皮克扭过了头闭上了眼,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放空。

车夫上了座,扬鞭朝拉车的黑马一策,囚车的木轮子摇摇晃晃地滚动了,两边宪兵列队押送着,从监狱门口启程。

……

“车里怎么有两个人啊?今天不是只杀一个吗?”

“那是他妈。听说市长临时同意他妈上车陪同,让母子最后时刻团聚。”

“我们市长这样好心!这样照顾人伦之情!”

“可不是呢!要我说科鲁他家真的挺可怜的,唉,竟然有这样的悲剧真实发生在我们身边……”

囚车绕着城市游行,誓把每个主要街道都走一遍。令皮克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人们没有朝囚车投掷石块和菜叶。他每到一处,人们便兴奋地朝他挥手,想挤到囚车边触摸他,而宪兵和警察不得不费力维护秩序,防止踩踏。人群中欢呼声口哨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带头喊:“皮克·科鲁,西斯特隆的传奇!”

若现在是百花齐放的春夏时节,他的身上一定被丢满了鲜花。

……

朱诺安和嬷嬷夹着披着斗篷的妮娜在人堆中辗转腾挪,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人们对宗教人员还留有基本的优待,至少没人敢来推搡她们。

妮娜低着头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她的脸,朱诺安也有意侧着身体挡住旁人的视线,好在人们都在追逐今天的主角游行,他们没引起注意。

他们在广场周边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在石柱旁可以看到刑场,也不至于显眼。广场上盖着断头台的粗布已经被撤下,刽子手在检查滑轮和固定麻绳。朱诺安抬眼就看到三角形的刀片折射了一片冰冷刺眼的白光,不禁一阵胆寒。

“那个就是法兰西的特产。”杜布瓦在一旁干巴巴地对她说,显然他没有开好这个玩笑。

朱诺安斜他一眼,本来说好不来——

“她要去广场?你也去?”他在病房门口见朱诺安跟着妮娜出来,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

“我放心不下,我后面还得留在这呢……”朱诺安注意到妮娜竖着耳朵听他们讲话。朱诺安怕妮娜去到广场被人认出引发骚乱,到时只有嬷嬷在旁边,怕是顶不住。

“啧……算了,我还是跟你们去吧,给你们开道。”杜布瓦嘴上这样说,但他看着妮娜就忍不住叹气。

朱诺安见到断头台就已经全身汗毛直立,她这个现代人也不是没看过影视剧里的血腥场面,可是这是不一样的,这台机器立在那里就有一股肃杀之气……她环顾了一下广场开阔处男女老少他们充满期待的脸,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充沛……一阵风不知从哪吹来,差点把妮娜的兜帽吹掉,嬷嬷赶紧把她挪到石柱后头避风。

“你怎么了?”杜布瓦看朱诺安也浑身一激灵。

“风有点冷……”她随意整理了一下头巾,偷偷擦掉手心的汗。她听到周围群众的闲话——

“叫你早起,结果排到这儿了,前面也挤不进去!这还怎么要血……”

“你净听偏方,咱家也没人生病。”

“等生病就晚了!那时到哪去讨?圣保罗街的埃琳娜说她那个嫁去洛林的三姨见德国佬就是这样干的……”

不、不会吧!朱诺安听旁边一对中年夫妻的谈话,突然联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她立马想到马格洛大娘今早的絮叨,难道、难道这时候的欧洲人也吃人血面包?

她的脸霎时就白了。

“主教先生来了……听说他昨晚真的应要求去给科鲁做祷告了。”

“这怎么说都是咱们城的大事,主教重视也是应该的。”

“我现在还是可怜那小伙子……对了,那姑娘呢?情郎要死了,她不来送一程么?”

“说不定她偷偷来了,反正夹在人堆里咱们也看不见。”

朱诺安和杜布瓦赶紧挡在石柱左右。

他们视线越过人群,只看到主教穿上了他的紫袍拿着圣经上了木台,站在角落。市长和治安官拿着文件站在台前被宪兵清出来的一小片空地上等着囚车到来。

“为什么……”朱诺安没有说完,她只是对主教成为“表演”的参与者有点憋屈和不爽……尽管她知道主教在世俗方面确实没有多少权力。

“这是主教的义务。”杜布瓦好像猜到她想什么,“罪人在死前还要进行最后一次忏悔,在天主之门前,国王和乞丐都一样。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诚心悔过,就有上天堂的机会。”

然后他身后传来妮娜沙哑的呵呵惨笑。杜布瓦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他向朱诺安无声地张张嘴,不再说话了。

很快,午时到了,囚车在断头台前停下,皮克被押解下车,而他的母亲亦步亦趋。

“我的儿子啊!”皮克母亲被警察制止住,只能留在台下,看着儿子一步一步登上通往死亡的木台。

市长伸手示意警员不要动作粗鲁,“何必如此,这只是个可怜的母亲。”

他上前轻缓地搂住妇人的肩,让她正面对着众人,然后看似随意地大声发表了一通安慰和歌颂母爱的话语。“……西斯特隆应该为您感到骄傲,谢谢您今天给我们上了一课,母亲对孩子的爱是如此的伟大,在您面前我们是如此的渺小!”

有人控制不住奔涌的情感,拿手帕揩着眼泪:“多伟大的母爱啊!没想到皮克有这样好的母亲……”

妮娜只快呕了出来。

“妈的,净搞这些,快点杀了他吧!”她夹在几人中间,身影被掩盖,只露着半张脸,眼神炯炯地盯着那台杀人机器。

皮克垂着眼睛全程配合。他没有被公职人员急匆匆地捆到台上。行刑只是一瞬间的事,市长和各位筹办者自然想把过程丰富一些。市长也上到木台,面对密集的人群,拿出一份准备已久的演讲稿,开始诉说这座小城百年来独一无二的、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

“先生们女士们,我作为西斯特隆市长实在为我讲述的故事感到惋惜,很遗憾这样的事发生在这座美丽的城市,也很可惜我们必须按照法律处决一个心怀赤忱的小伙子——”市长回头看了一眼皮克,他突然提高了声线,广场上群众渐渐平复躁动,安静地听着。

“法律自有一套奖惩机制,他马上要偿还他的过错,但是!这不代表我们要对人类高尚的情感无动于衷,除了男女爱情,我们也应当看到今天此地闪耀着母爱之光,相信各位也给予了皮克·科鲁的母亲欢呼——”

一片人海里立马传来口哨声和掌声,市长非常满意。

“……相信很多人没有去过意大利,却也知晓那里的一个城市,那就是维罗纳。罗密欧在那里死去,为了他的爱情!几百年后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莎士比亚都歌颂的故事,现在,西斯特隆竟然也出了这样至纯至真的人儿!……来,皮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市长示意皮克上前,人群一阵躁动。这也是死刑的固定流程,有表现欲的犯人总得说些什么,如果留下了名言名句,那可不得了了。观众们打起精神,目光聚焦在今天主角身上。

妮娜紧紧捂着耳朵,市长的演讲快恶心死她了。现在她看到台上男人的模样居然比记忆中白胖了不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皮克在台前沉默了一会儿,但他的头抬了起来,似乎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妮娜往石柱后面缩了起来。朱诺安见他的视线往这边来,神经顿时紧张起来,然而她的出乎意料,皮克什么都没有说。

市长有些失望,只得挥手让流程继续。

“愿上帝赦免你的罪过。”皮克走到主教跟前跪下。主教左手捧着圣经,右手按在他的头顶。

然后他被拉去断头台边,刽子手解开他身后的麻绳,准备把他重新捆绑在木板上,送入刀口下。主教的脸色沉重,他转身背向断头台,垂下头,双手交叉在胸前默祷。

群众对男主角的表现非常不满,怎么一直沉默呢?提前宣传了半个月的行刑,就这?台下一片嘘声。

正当人们失望时,皮克突然冲向刑台边。执行的刽子手和监刑的市政官员们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在最后一刻冲破警卫包围圈逃脱死刑。

“妮娜!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知道你来了!”皮克朝向观众大声喊道,人群就像被滴了水的油锅,各种声音被激起来了,鼓掌声和欢呼填满了广场。

见旁边的人交头接耳寻寻觅觅的样子,朱诺安脸色大变。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个要死的男人想干什么?!妮娜低头矮身,三人围在她身边遮掩着。

“妮娜,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是没关系。”皮克看着人群的骚乱,在台上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早就是夫妻了,不是吗?”

人群哗然,朱诺安傻了几秒才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妮娜一直遮掩的事情就这样被他轻松揭开!而妮娜完全无法站出来反驳!

这个歹毒的男人,他要把妮娜一辈子跟他捆在一起!他……!

妮娜往后一仰,当场要昏厥过去,朱诺安抓住了她的手臂。“我们明天就走,好不好?”朱诺安听到妮娜虚弱的气音。她重重点头,这个城市确实一刻也不能待。

皮克接下来乖乖地配合警卫,趴在了断头台的木板上,脖子被固定在两片木枷中间。

市长反应过来,用一种主持的口吻说:“希望悲剧不要再在此地重演,皮克·科鲁你还有什么话想对妮娜·杜波夫说吗?”

“妮娜,我始终爱着你。我们会在一起的。”

这是皮克的遗言,他语气冷静,一点也不激昂。皮克的母亲在台下呆呆地看着儿子,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骨肉,原来她的孩子对一个女人这样痴情……

人们见大轴要来了,注意力又转回刑场上,他们聚集在此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吗?有父亲把孩子架在肩头,好让孩子看得更清楚些。

朱诺安赶紧把妮娜搀扶起来。

“三、二、一!执行!”

朱诺安的思维还没从刚才皮克发疯的行为走出来,抬眼就看到铡刀就从四米高的木框上落下。杜布瓦尚有准备,提前移开了目光,而她结结实实地看到了斜形刀片切下人头的过程,利落干脆如同切瓜砍菜。

接连两声巨响。第一声是巨刃高速击断颈骨的声音,第二声是头颅掉落撞击木筐底板的声音。

随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和莫名其妙的叫喊。

“他最后说了什么啊?”后排的观众大声问。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刽子手从木框里提起皮克淌着血的头颅,大声重复了他的遗言。

朱诺安几乎没注意到自己一直在憋气,这一系列画面冲击让她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她瞪着眼,完全呆滞了。

她看到刽子手举着头颅向四周都展示了一圈,有人挥舞着雪白的手帕去接台上落下的血。

刀片被拉起,皮克断掉的脖子暴露在公众视野里,观众里有两位男士当场昏厥了,也有人立刻举着拳头表达不满:“就这?!我等了一上午!还我绞刑架!”

早有马车拉着棺材在断头台一旁准备好,等血不再乱飙后,他的无头身体立刻被抬到棺材里。公职人员多少都对尸体表现出了尊重,轻拿轻放,没有抛掷。皮克母亲从刽子手手里捧过儿子的头,皮克闭着眼一脸平静,嘴角留有微笑。她郑重地把头安置回了儿子的断颈处,在此之前,刽子手已经在木筐里接够了鲜血。

朱诺安不曾想到死刑现场的血腥味如此重,尽管隔着老远,那股铁锈味还是一下子冲入她的鼻腔。她弯下腰干呕,呕得心肝脾肺都疼。

“……你还好吗?”她耳鸣渐渐消失,在人群喧闹的背景音里听到了旁边杜布瓦关切的声音。

朱诺安虚弱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拍拍脑袋,想努力忘掉刚才见到的画面:血柱喷得老高,男人的断首滴滴答答淌着血……

不行!呕——

这会儿她实实在在把早餐都吐了出来。杜布瓦急忙拍了拍她的背。

她回头看妮娜,只见女孩全身无力地倒在嬷嬷肩上,脸色和唇色一片苍白,额头冷汗涔涔。

“妮娜!”朱诺安抓起妮娜的手,手是冰冷的。

“我们回去吧……”朱诺安见妮娜失去焦距的眼睛一直看向断头台,于是低声说。但妮娜好像根本没听到她在说话。

……

“我们是不是该把妮娜·杜波夫拉到台上来让她说两句话……”市长在看台跟其他人商议,没想到最后一下皮克给他们来了一个惊喜,断头台前表白,遗言又是爱情宣言,多么浪漫!

“还是别了,那女孩脑子不行,就算让她拿稿子念,我怕她不配合。”治安官表示不可行。

“可惜,终究不够完美……”士绅们叹道。西斯特隆的罗密欧死了,茱丽叶却不肯露面。“主教先生呢?”

“主教先生离开了,下午大教堂还有弥撒。”

“哦!咱们也得去。要不让妮娜·杜波夫出席弥撒吧……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行刑结束了,看台的贵人们先行离开。

“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打着哈欠跟母亲说。他回头看一眼,刽子手在清理铁质刀片上残留的血迹。血在寒风里凉得快,沾了血的棉手帕由宪兵传递给前排观众。

“怎么他们都有?我没有?”挎篮的老妇见她周围的其他人都拿到了血手帕,甚至有人把瓷碗递上台去,换回来一小碗红褐色的液体。老妇眼馋地看着那些人拿着“宝贝”回了家,她朝宪兵嚷嚷,把篮子向上举起。

“您的名字?”她在离木台几尺的地方被强制拦了下来。

“什么?”

“啧,您交钱了吗?”

“啊?”老妇一脸茫然,还要交钱?

“这些——”宪兵有点不耐烦,“都是提前交了款的。只有这么一点血,如果今天人人来要,只杀一个哪够。”

老妇无言以对,只能羡慕地看着其他人拿着血水走了。她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我今天三点就起了呢,什么也没拿到就回家,我那死鬼可怎么办,他还生着褥疮……我就说还是绞刑好,绞死的人的手人人都可以用……”

她忽地仰起头鼻尖朝着断头台狠狠地呼吸了几口血味浓烈的空气。空气里有血,想来也不算差,她这样想。听她那几个好姐妹说死刑犯的血可以治百病,如果分到一片肉就更好了,那可是药店里卖得顶贵的药啊……

……

“您怎么了?”于佩嬷嬷也被妮娜失魂般的样子吓到了,“早知道叫您别来看……”

“咱们快点回医院吧。”朱诺安见不少人看完断头台又聚集过来要看妮娜。今天来观刑本来就风险巨大,妮娜的情况根本不适合暴露在公众眼皮底下。皮克临刑前的话实在太可恶了!她怕就怕这些人把妮娜往火坑里推。而且他死前又说了什么?朱诺安现在脑子里也不甚清明,“她还能走吗?”

妮娜四肢发软,显然走不动路。

“我背她。”女孩实在太轻,嬷嬷轻松地背起了她。

在清理工作结束后,宪兵们把断头台又盖好了布,用马车运回市政府库房。官员和士绅们,那些有头脸的人物都离开了,然而停留在广场上的民众依旧很多,不少人趁今天这个大日子摆起了摊。

朱诺安惊恐地看到有些人手捧着血手帕急匆匆地奔走。不会吧!今天流血的只有一个,那血无疑是——

他们走人不多的小路绕回医院,朱诺安忍不住发问:“那些人拿着血手帕……到底要干嘛?”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她还是被这个魔幻割裂的世界狠狠冲击了。毕竟纸上得来怎能与身临其境相比!自己在医院也工作了不少时日,放血是离谱,但至少还算一个疗法,而把人血当做药……简直丧心病狂!难道全世界的人类愚昧起来都是一个模样吗?

杜布瓦不甚清楚,但是于佩嬷嬷却知道:“那些人多半家里有人得病了,癫痫或者精神不振。他们拿血回去治病。”

“怎么治?回去蘸面包吃么?”朱诺安嘴角僵硬,她只能想到鲁迅的《药》。

“那种做法得是害了重病。一般拿了沾了血的手帕敷在额上或鼻间,病得厉害就舔舔。”

“……”朱诺安看妮娜闭上了眼,不知是不是昏厥了。“……这也太荒唐了。”

“嗯?死刑犯的血可是名贵药材,药铺里都少有。医生有时开这个方子,都不好找这个药呢。横死的人的精气神没有散去,都凝聚在血液里,只是死刑犯临终受了忏悔,血里没有罪了,因此才有用。一般横死的人的血不行。”嬷嬷说得头头是道。

“好像是有这个说法……”杜布瓦想起自己小时候得了病,母亲就拿了一张染了血的手帕放在他的床头。后来听外公说那是他从巴黎药贩子手里花大价钱买来的,上面可是路易十六的血。

朱诺安无语凝噎。“民智未开”,她脑海里只剩下这四个字,今天看到的场面完全击碎了她对欧洲“文明”的印象。限制级的画面被粗暴地塞在她脑子里,她只感觉头脑发胀、胸闷气短。

就这短短半个小时,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从内到外被鞭打了一通。她着实后悔去了广场,现在她只想躺下来放空大脑,把脑子清干净。

当朱诺安以为自己护送妮娜回医院后也能好好休息时,等在医院病房门口的几个男人直接宣告她这个卑微愿望是痴心妄想。

公开处刑长久以来有公共狂欢节的性质,英国19世纪初甚至发生过观刑踩踏事件

一场死刑围观人数5千到4万不等,得看具体案件

人血手帕的风俗是真的,英国查理一世和法国路易十六行刑时,民众抢着拿手帕蘸他们的血(迷信理论跟人血馒头高度相似)

法国最后一次公开处刑是1939年,最后一次使用断头台是1977年,而断头台在接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仍然保持着大革命时代木架滑轮杠杆巨刃的原初面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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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狂欢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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