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巴蒂！我想死你们了！”
朱诺安刚下马车就看见前面热情洋溢的一幕，一个似乎跟主教同龄的灰发老人跟主教握完手后，搂着巴狄斯丁的肩膀一阵亲。虽然他们行的是贴面礼，但两个花甲老人互相扎扎实实亲脸颊的动作还是给了朱诺安视觉暴击。不知为什么，她想到自己跟冉阿让的两次贴面礼。
难道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吗？朱诺安顿时尴尬起来，脸有些烫。自己有亲他的脸吗？没有吧……她不确定。
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这个法国通行的社交礼节，朱诺安感觉这种贴来贴去的动作确实太亲密了。她自认和冉阿让是纯洁的战友关系，但好像真没到“bestie”这种见面就亲亲抱抱的级别……算了，自己是入乡随俗，她的欧洲同学见面来去不也贴贴么？再说了，冉阿让值得被这样对待，如果让她去贴沙威的脸……
朱诺安光是想一想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太恐怖了。
她看着几个老人寒暄的场景又有点羡慕。主教兄妹原来有这样要好的朋友，她也开始想念她在现代的小伙伴们了。
他们站在一座三层小楼前面，楼前的马车道铺了细白石，人站在上面泥巴不会沾湿鞋子，也走路不会那么硌脚。
早上朱诺安就跟随主教、巴狄斯丁和马格洛大娘一起上了最普通的一辆厢式马车，出了艾克斯的南城门一路向西，摇晃了约莫一个小时的农田风景才见到一幢白色大理石的别墅立在远处的河岸旁。
“这是艾克斯的阿克河。还记得咱们迪涅城门前的那条罗讷河吗？这是它的分支之一。”主教向朱诺安科普。
“记得。”朱诺安在马车的颠簸中点头。
她很喜欢跟主教一起出行。老人知识渊博，地理人文手到擒来，开一个话头就像打开了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咕噜咕噜向外倒。别人这样对外强力地输出观点总会有好为人师之嫌，但听主教侃侃而谈却不会给人一种“填鸭”的感觉，而是一个老人真心诚意地用朋友的姿态跟你分享他所知道的。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到这条河边玩耍呢，夏天天气太热就脱了衣服跳进河里游泳，摸些小鱼小虾。”主教忽然笑起来，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收敛了笑容。他抿抿唇，责怪自己一时忘了朱诺安的遭遇。
朱诺安却没有如主教担心的那样立刻想起糟糕的事，她只不过有些有些吃惊：贵族家的小孩怎么会跟平民家的小孩一样？
她没有接触过贵族生活，但她看过的欧美影视剧已经在她心里种下一个刻板印象了：贵族小孩的童年都耗费在学习语言、乐器和礼仪上，为了爹妈在社交场攀比时倍儿有面子而卷生卷死……
难道不是这样吗？
在朱诺安的脑补里，米里哀年轻时就是南法贾宝玉，她难以想象贾宝玉打赤膊在河里摸鱼……
听到主教这话，马车里吃惊的不止朱诺安，巴狄斯丁也用惊讶的眼神看向她的哥哥。
查理·米里哀比巴狄斯丁·米里哀大了整整十岁，她哥哥在快乐童年时她还没出生呢，而等巴狄斯丁长大一些时，查理·米里哀已经成为一个标准的贵族公子哥了。
虽然兄妹两人一起步入老年后，年龄差已经不算什么，六十岁和七十岁没有区别，但十岁和二十岁却是两个世界。巴狄斯丁从来没有听自己哥哥讲过童年的事，于是也惊奇起来。
巴狄斯丁的童年被母亲管得死死的，如果要她回忆儿时，恐怕什么也说不出。除了上课就是上课，唯一的娱乐活动是陪母亲参加贵妇间的下午茶，可是她现在觉得一堆女孩子窝在一起花几个小时讨论一条绸带和帽子的适配性也真是够无聊的。
“咳咳。”主教看朱诺安无异的模样就放下心来，又看到妹妹同时瞪大的眼睛，于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头，“那是一些不堪回首的调皮事，我也曾经是小孩子嘛。”
查理·米里哀的童年要比家里其他人宽松很多。
他出生后不久，父亲就接任爷爷的司法界职务，忙得焦头烂额，而母亲又在接下来几年内又怀孕了。七八岁正是孩子调皮捣蛋的年纪，父亲忙工作母亲忙弟弟们，于是他被丢给仆人们。
而查理·米里哀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主见，他不亲父亲也不黏母亲，甚至对自己其他的亲兄弟也没有多少热情，仆人忙前忙后管不住他，他只爱跟他结交的“兄弟”们——都是艾克斯地区贵族家的孩子——玩耍。
“我们今天要去拜访De·Courfeyrac子爵。子爵庄园上有一片牧场，那真是好地方。可惜我年纪大了，骑不动马了。”主教在刚上车就跟朱诺安介绍了今天他们的目的地。
朱诺安听着“Courfeyrac”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直到马车驶入庄园的白砂路时，她才恍然大悟，不就是“古费拉克”吗！
那个ABC的古费拉克吗？她简直要从马车座位上跳起来了。
主教他们看到朱诺安突然打起精神，看着窗外的眼睛似乎都在发光。主教会心一笑，以为她被庄园风景吸引。
“看吧，还是出来走走好。”马格洛大娘悄声跟巴狄斯丁说。
……
而现在，朱诺安看着别墅外立着的一排欢迎队伍里的两个男孩……所以你们哪位长大后是“ABC的古费拉克”？
书里好像没有写ABC小伙子们的全名。这让朱诺安觉得自己像在找彩蛋开盲盒，穿越前谁知道公白飞是名而不是姓。
朱诺安想到被他们遗弃在艾克斯老城教士堆里的杜布瓦。唉，如果他也跟着来就好了，公白飞的叔叔和古费拉克见面，是不是能促成ABC两大巨头在童年提前相识呢？
她的心好久没有这样激动地跳过了。肾上腺素一下冲掉了西斯特隆遗留下的哀伤，让她心里的伤春悲秋滚到角落里去了。
还是要走原著剧情啊！
朱诺安抓着“古费拉克”的名字像抓住了断翼风筝的尾线。原著人物的名字在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里莫名其妙般给了她巨大的安慰。她得确定自己还在书里，而不是真的掉到了历史的漩涡里，这样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她见过的悲惨的人和事至少是虚构的……
然后她可以有理由把自己摘出来。别陷进去，这是她对自己的警告。
等自己回去，还是原来那个朱诺安。这一切经历都是虚无的梦幻，像玩一场沉浸式游戏，在游戏里她可以哭可以笑，出戏了后还是要过自己真正的人生。
只要她能等到回去的那天。
朱诺安这样想着，跟马格洛大娘一起站在主教兄妹的身后，看德古费拉克子爵夫妇用热情似火的礼仪迎接他们的老友。
“玛姬，这就是我在信里跟你说的……安杰丽卡·德·鲁热。”
巴狄斯丁转身把朱诺安拉上前给子爵夫人介绍。
“您好，子爵夫人。”朱诺安在马车上紧急恶补了贵族称谓。
同到花甲之年的子爵夫人长长地“噢——”了一声，随即打量起朱诺安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这个姑娘怎么怪模怪样的……子爵夫人想，不过姓氏里有个“德”，那便是自己人了。
“我现在怎么称呼您呢？德·鲁热小姐还是安杰丽卡修女？”子爵夫人眯着眼问。
“请您随意。”朱诺安确实无所谓。
“那还是称您小姐好了，今天这儿都是朋友相聚，我都没称查理‘主教先生’呢。”子爵夫人一肚子泡发的好奇没显露出来，她等一会儿要抓着自己的姐妹好好聊聊……这个女孩哪里来的？查理怎么就带在身边了？去做修女是不是她家里出不起嫁妆啊？
而主教在跟子爵的儿子查理·德·古费拉克握手。
“好久不见了，小查理。”主教微笑着说。
德·古费拉克子爵跟主教是发小，关系铁得梆硬，有一起下河摸鱼被仆人举报给家长后一起吃牛皮鞭炒肉的经历，可谓有难同当。
虽然成人后，米里哀奔赴巴黎求学，德·古费拉克留在艾克斯继承家业，但也没能冲淡他们的友谊。因此在给自己的儿女取完了纪念祖辈的名字后，小儿子的名字就拿来纪念老友吧，古费拉克子爵当时做了决定。
没想到，天灾**像一把水枪，把子爵的子嗣冲洗得只剩这一个“查理”。
“现在只有‘查理’能继承爵位了，真是让你捡了便宜。”子爵在给主教的信里用调笑的口吻掩盖丧子的悲痛。
德·古费拉克一家的爵位同继承人的人生一样几经波折，但终于在去年九月回到了他们最初的怀抱。
“……陛下能复位真的太好了！”子爵毫不掩饰他对波旁家族回归王座的狂喜。回到家乡，年迈的德·古费拉克几乎是颤抖着跪下吻自家失去多年的土地。
天知道他去年多么高兴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
“我多么遗憾你当时没跟我们一起走去英国，以至于我们失联这么多年。”子爵在信里写道，“不过你兜兜转转后成了主教，也不算差。”
德古费拉克子爵带着财富从英国回到家乡，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爵位，收复田产，赎回老宅，把那些可恶的鸠占鹊巢的平民都赶走。
主教不是不知道老友干的事，但是他干涉不了，毕竟这是贵族应有的权力，他只能委婉地在信里告诉子爵，希望他尽力给那些再次被夺走土地的平民们安顿一个好去处。
……
主教看着面前中年男人略带颓丧的神态，不由得多关心几句，而男人旁边的年轻女子却抢着替自己丈夫回话：“多谢主教先生关心。”
“噢，我是查理的妻子，朱莉。”貌美女人的绿眼睛里闪烁着跟她丈夫截然相反的神采。“来，维克多，丹尼尔，快跟主教先生打招呼。”
她把身边的两个男孩推到身前。
主教抚着孩子的头：“真可爱。你叫维克多？今年多大了？”
“我7岁。”那个孩子抬头挺胸说。
“你呢？”主教问另一个孩子。
“我5岁。”小一点的紧紧挨着哥哥的手臂。
“都是乖孩子。”主教笑眯眯地夸老友的孙子们。“夏尔你好福气呀。”
“哪里哪里……”子爵刚笑着摆手，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抚掌急道：“怎么只有两个？塞萨尔呢？！”
“唉，我早就跟塞萨尔说了。他早上也跟大家吃了早餐，不来就可能贪玩去了。”儿媳朱莉为子爵解围。
“算了，不省心的崽子……外面天冷，我们进屋慢慢聊……”
子爵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众人走进别墅。“唉，我还有个大孙子，太顽劣了，不见也好。”他对主教解释道。
还有一个小孩？那就从二选一变三选一了。朱诺安一心想着这个，走上别墅台阶时，脑袋突然被一块硬物砸了一下。同时地上啪地细微一声，像是石子碰撞的声音。
谁？！
她捂着脑袋回头看，身后没有人，马车夫赶着马车已经回到车棚了。别墅门前开阔，也没有树和建筑可以藏人。
奇怪，见鬼了？朱诺安单手叉腰环视一阵。
嘶，还挺疼的。她一边揉搓着那块被击中的地方一边进了房子。
……
好笨哦！
骑在远处行道树上的男孩看着朱诺安捂着脑袋对着虚空怒目横眉的样子笑出了声。
好傻的一个修女，长得也奇怪。
他把弹弓塞进外套口袋，手脚并用爬下了树。他动作利落，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他拍拍身上沾到的灰尘，觉得自己今天有事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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