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是有些嫉妒的。
他嫉妒仿佛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爱人制订的计划,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知晓一切,而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于是等待着,等待着,只能最后等到白纸黑字的讣告,一道冷冰冰的通知。
——景元,你被抛弃了。
一只难过到奄奄一息的小猫蜷缩在心底的角落里,呜咽哀嚎。
[为什么你们都要抛下我。]
[为何啊——饮月。]
景元浑身伤痕,只能躺在洞窟里那冰冷的积水中艰难喘息。身下的水里还混杂着冰碴,尖锐的痛感像是一根根针扎进他的身体,刺骨的让他发抖。
往常蓬松的白发此刻却凌乱不堪,**的,那意气风发的将军好像一只在雨夜被打湿的猫,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
只是活着。
他蜷缩在冰凉的水里,甚至没有精力再去分心思考为什么镜流会出现在这里…她又是怎么来的这里。现在景元满脑子只剩下了刚刚女人那清冷淡漠的话语,
“景元,你真是一点没变。”
“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和饮月的约定,斩杀孽龙。”
“……”
“嗯?你不知?”
“噢……你们似乎管那条孽龙叫……”
“——丹枫。”
……
本以为是来和师傅叙叙旧再想办法把人哄走的景元愣住,一瞬间被这太过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的有些呆滞,额头胀痛着甚至隐隐开始耳鸣。
然后就是突然的眼前一黑,等面前的图像重新清晰,大脑也回过神来,却已经是持着匕首冲女人刺去。
——自己一定是疯了。
景元这么想着,却又根本控制不住身体。
毫无意外的他当然败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神策府的陪训木人都怕是没自己抗打耐揍。
到最后,那冷清清的女子却只是甩了甩剑刃上的血珠,留下了一句嗤笑,
“景元,武力没什么长进怎么脑子还不好使了?”
这是当然的,自己的师傅可是剑首,就算自己全盛时期带着石火梦身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噢…再或许加上神君还能试一试……
男人被自己此刻还能涌起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惹得差点笑出声来,但听着女人离去的脚步,他还是强忍着浑身剧痛抬起手,费力的挪动指尖想给刃他们发个信号。
可就好像连命运都在嘲弄他似的。
手环坏了。
说明书说这东西耐碰撞耐火烧制造材料的坚韧程度堪比星槎,完全可以经受一切野外生存的考验。
却偏偏不耐寒。
……呵。
景元眯着眼睛看着漆黑的手环显示器,金色的眸子逐渐黯淡下来。他笑不出来了,他突然累了,很累很累……
——刃也拦不住镜流的。
——丹枫一定会死,死在自己师傅的剑下,彻彻底底……死去。
可是,可是……
景元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呜咽。
那么小小的一团,好不容易才被软化,开始会用那双青色的眸子湿漉漉看着自己,甚至也学着用别扭的行动安慰自己……很快却会被一剑刺穿,浑身是血,然后变成冰凉的一摊血肉……
情绪失控的男人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一幕,他浑身颤抖的粗喘一声,眼眶通红,最后却只流下绝望又滚烫的泪来。
压抑的哀鸣声在这处空间中回响着。
可笑自己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带她来了这偏僻的山洞,此刻却仿佛是给自己找了处墓地来。手环导航坏了,而自己那倒霉师傅可不会有脑子来通知别人救救她这倒霉徒弟……
——可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了……
景元感受着体温在冰水中不断流逝,一边不受控制的打着寒噤,一边尽量维持着大脑运作,拼命思考着未来之事。
这些年自己明里暗里的扶持,罗浮的大小事物大多数也让符卿接手了,心腹那边也早就提前打过预防针,或许短时间内会有些乱,但那小姑娘一定能做的很好的,自己别的不行,看人还是有点准的。
彦卿……自己这个师傅当的也不太称职啊,实话说要是镜流能发发善心替自己接手了那孩子说不定也不错,好歹专业对口……
男人苦中作乐的低低一笑,却又转瞬收敛,只剩苦涩。
刚刚听镜流的意思,起码…起码丹恒是安全的…虽然说起来有些绝情,但即使丹枫死了,刃也一定会为了丹恒活下去。
丹枫……
自己死在这里的话大概也能陪陪他…那个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很怕孤独的,小小一个,性子却又别扭的要命……也不知是像谁,明明饮月对他们的感情回应一向是坦诚又热烈的……
失去了求生欲的男人突然放松了些,过去美好的记忆如同最好的止痛剂,似乎是想到终于能轮到自己陪爱人永眠,一时间他居然感受到了那么些许诡异的幸福。
景元忍不住想,应星当初就是这样吗……那自己可真是被狠狠赢了一局啊。
他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浑身的痛已经麻木了,只能感受到意识在身下冰冷的积水中逐渐消散。
但他却并不恐惧。
……只是有些难过。
心底那只白毛脏兮兮的小猫在呜呜嘤嘤的叫着,似乎是在说。
——我好想再见见你们。
……
“确定吗?”
“嗯,我看到的就是这里。”
在听见隐约传来的刃的声音时景元还以为自己出现了死前幻觉,而随后那稚嫩又认真的声音却猛的将他从混沌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还未等景元脑子多转两圈,来人的对话又继续了下去。
“…这破地儿也不小啊,啧。”
“丹枫不让……”
“……”
“他不让——”
“好了好了知道了。”
这处是个山洞群,来的两个人可能是找去了别的洞窟,景元只能听到声音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但他们早晚会来这边。
他们会找到自己。
虽然浑身都不能动,但景元还是艰难的弯了下唇角。
怎么办啊,突然好像…又不想死了。
他一向是很擅长等待,虽然是非自愿的,被迫的,并为此一直痛苦着,甚至连痛苦都需要自己咬着牙忍耐。
而这次好像等的并不艰难。
莫名的…临行前那个晚上的交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那到时候就要拜托厉害的丹恒来保护我啦。]
幼龙那认真思考的可爱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以及那坚定答应下来的回复,
[嗯,好。]
——他没有食言,这次他真的来了。
意识半梦半醒间,景元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喊声,
“景元?!”
——在,嗯,我在。
“刃!景元在这边!他受了好多伤!昏过去了!”
听见踩着水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景元有点想说让丹恒离远一点,这里的积水让镜流那么一冻冷的都刺骨头,小孩子着凉要闹肚子的……
可那一双温热的小手还是小心的抚摸着自己冰冷的脸,幼龙的声音因为急迫而带上了哭腔,
“景元,景元……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就是很想你们。
很快刃就骂骂咧咧的到了,显然这处带着冰碴子的积水也让他很担心小孩的身体,便先赶着让丹恒拿着包往外面去等,自己则半拖半背着这吸饱了水后重了不少的**脏兮兮大猫,一边念叨一边往外走,
“你最好一会儿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就算两个小崽子向着你我也有办法揍你……”
——呵,唠叨……
从阴冷的山洞到了外面的阳光下,闻着周围树林草木的味道,景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看在自己是个伤员的份上,或者因为丹恒在旁边没敢这么做。刃把他扶到一处石头地后让他靠坐好,接着就开始给他检查伤口。
丹恒递来了包,里面是应急的药物。
瞅着这家伙霜打了茄子的样和一身**的,敏锐闻着血腥味的刃只塞给他两片止疼的先缓缓,等拿着消毒棉签和绷带还没看过去几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剑伤?
在幼龙呜呜咽咽的呼唤下,再加上阳光一晒身体暖和了些,景元也很快打起了点精神,抬起头艰难的看了看他们两个,目光顿时僵住,瞳孔一缩,声音嘶哑的开口,
“……丹枫呢?”
“丹枫教了我用云吟术找你,然后他说很累要睡觉,所以在营地休息。”
丹恒刚说完,就看到本来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景元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伸手就狠狠推了一把刃,
“快去!快去找他!……镜流…咳咳……是镜流要去…咳咳咳咳……”
“…什么?”
什么镜流?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她不是叛出仙舟追求剑道去了吗?来这里干什么?
刃被这一下推的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见了景元炸雷一般的话响起,
“咳……镜流要杀他,你快去啊!”
——
“是吗,看到他了?他现在如何……呵,挨打了……”
女人俯下身将手探过去,对着那只白狐开口,语气清冷却又带着点莫名的笑意,倒不如说还有些幸灾乐祸道,
“阿珩,那到底是饮月的转生,就算还是个幼童也不是你随便欺负来玩的。”
狐狸顺着她的手臂一路爬到她的肩头,眼中有些不忿,用毛绒绒的尾巴扑打着女子那张美丽的侧脸,小发雷霆后便很人性化的哼一声,却只惹来对方轻笑。
镜流一边自言自语般一边缓步靠近那个浅绿色的帐篷,语气似有叹息,
“饮月啊……”
一些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能在白珩面前说。当初白珩死后虽然在龙尊的帮助下能留有一丝意识,却也因为兽身而混乱的模糊不清,剩下最多的也只有对当初四人的亲近和对自由的向往。
[镜流,带着白珩离开吧……直到我们…约定的那天到来……]
——多么傲慢的人啊,这么轻松的开口,用一句话就残忍的决定了两位好友的未来。
想到龙角青年那张微笑着却又那样空洞无情的脸,她却只能在心里叹息。
白光一闪,剑客毫不犹豫的用锋利的兵刃挑开帘子。
都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想再掩盖自己的到来。而且若自己在这里除了那孽龙,恐怕另外几人也没心情再野营了罢。
真是的,脏活累活总要安排自己做。
女人抿了唇,似有不悦,却更多的是无奈叹息。
若不是为了少粘点腌臜东西,自己也不必去拜托了那金发的同行之人为自己想个安生些的法子,折腾了半天,又是让白珩去引那小饮月离开,又是去见那傻徒弟……
好在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
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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