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
沃特医生正在打电话，他语气迅速地应对完一个又一个来电，但挂断之后不出一两分钟就会有新的电话打进来。
他语气恳求，身段放低，对着电话那边见不到面的存在卑躬屈膝。
“我请到了一位纯美骑士，他会替我……替她证明，一定没有问题！再给我三天时间……谢谢，谢谢您……”
电话那头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声。
“你该知道，这种级别的欠债本来用不着劳动我亲自追讨。”她道，“看在奈勒托们的份上，我最后宽限你三天。三天之后，我要得到这位纯美骑士、以及凯莎·奈勒托本人的确定答复。”
电话被挂断了。
这次通话之后，沃特医生的手机居然再也没有响起来，他舒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
那双和凯莎全然不同的灰色眸子里，含着满心恨意与迷惘。
……
从很久之前开始，凯莎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她所有的弟妹，他们一起住在纱帘聚落，过着贫穷但幸福的生活。
只要家人仍在身旁，就会有欢笑和无限的希望，不是吗？
偶尔有不认识的人会来问她一些问题，她回答完，转头就又忘记。这个美满的家庭回忆里不该出现任何杂音。
直到今日，有一个青年问她：“这是一场美梦吗？”
……
良夜突兀地产生了某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即使眼前仍旧一片黑暗，但他明确地感觉自己在和什么人对视。
下一秒，银枝看到凯莎微笑起来。
她说：“是。”
良夜忽然失去了意识，栽倒在银枝肩上。伴随着小玫瑰惊慌的呼唤，他在梦里沉入一片满是泡沫的海中。
海很深、很深，他不停地下落，仿佛没有尽头。周遭的透明泡泡上有时会闪过几个孩童的笑脸、阳光下泛着光的书本；混乱的幻觉、歇斯底里的尖叫，以及一瓶透明的，看起来很是普通的药剂。
他看不见，但每当他的身体触碰到那些泡沫，这些碎片就会自动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良夜看着“自己”颤抖地跪倒在地，手里攥着一个空空的药剂瓶。
……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发觉自己已然能够重新视物。
面前是层层叠叠的垃圾桶，他猜测这里应当是纱帘聚落。然而这里的道路实在太过杂乱，而他连自己身处何方都不明晓，只能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径直向前。
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一道爽利的声音在他左侧跃起。
“您迷路了吗？”
他循声看去，尚留着短发的凯莎正笑着招呼他，双眼明亮有神。她见他一时没有回答，不知想了什么，又往身后喊：“杜伦！来给客人带路了！”
从不知道哪个垃圾桶后面蹿出一个小男孩，他一路跑到良夜面前，抬头看他，声音还带着些许羞怯：“我是杜、杜伦·奈勒托，你……你要去哪里？”
“大方一点，大方一点。”凯莎一拍他的后脑勺，小声提示，“之前教你的到实践的时候了，别紧张！”
这可怜的孩子往前一个趔趄，磕磕巴巴地说：“大大大大方的客人要去哪里？”
良夜的脸上不由浮现出笑意，他开口，放过了正在用求救目光看着在场所有人的杜伦：“我已经到了目的地。”
“到了？那就好，走吧杜伦，回去我非得再让你抄上十遍不可……”
凯莎正沉痛地捂着脸，似乎不是很想承认这真是她教出来的结果。她像拎小鸡似地用一只手把杜伦从地上提起来，看着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教育小孩了。但良夜的下一句话让她顿住脚步。
他道：“我是来见你的，凯莎女士。”
凯莎回过头。
飘飞的尘沙、晃动的垃圾桶、被她提在手里还在小幅度挣扎的杜伦……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绝对的静止，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凯莎和良夜两人。凯莎却视若无睹、恍如未觉，只平静道：“见到了，你也该离开这里了。”
良夜却寸步不让，他几乎比凯莎高出一个头，此时站在她身前，竟像是居高临下的逼迫。
“你知道自己身在梦中，是吗？我不清楚你睡了多久，但一定是非常长的时间，以至你曾做过保证的某件事久久未能完成，契约的另一方也许采取了某些极端的手段……否则沃特医生不会以这种方式，如此急迫地找上我们。”
听到“债务”与“沃特”两个词时，凯莎的眼睫轻轻颤了颤，这足以使良夜确信，她在做一场无比清醒的美梦，不仅保有自己全部的意识与记忆，甚至……梦境与现实，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是相互联通的。
可她只是偏过头，一言不发。
“我们来此，是为帮助你解决这件事。”良夜继续道，“做梦本身并无危害，但若你沉溺其中，甚至不愿醒来……”
他看向凯莎，甚至难得地笑了笑。
“即使你仍能感受到他人的碰触、身体的机能仍在运作，可意识滞留在此，又与死亡有何分别？”
……
银枝试了试良夜的呼吸，又听了下他的心跳声，半晌确定道：“似乎是睡着了。”
“走了半天会累成这样吗？”小玫瑰大吃一惊，“良夜哥哥的伤果然还是很严重吧！”
“应该并非劳累所致。”
银枝摇了摇头，他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想，便暂时没有开口。良夜忽然说出那句话，必然有他的理由，而说完之后他就陷入了睡眠……难道说，眼前这位凯莎女士之所以反应迟钝，对除触碰之外的外界因素几乎没有感知，是因为在做梦？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但他不由得想起他此前收到的，那个八音盒样式的邀请函——来自梦想之地，「匹诺康尼」，那里的美梦从无休止，人们永沉梦境，肆意狂欢、享乐终日。
那是银河中最有名、最盛大的一场美梦，他无法不将这二者联系起来。银枝本就无意拒绝这份邀请，如今更多了一份调查的理由。他在心中确定好旅程的下一个目的地，才开口向疑惑的小玫瑰解释。
“以更通俗的说法而言，凯莎女士如今正在梦游。”
“梦游？！”
小玫瑰惊呼出声，又意识到凯莎好像能听见她说话，飞快地瞟了一眼她，往外挪了挪才问：“可现在是白天呀，那她晚上会醒过来吗？”
“不一定。”银枝回答，“倘若的确如我猜测那般，凯莎女士的梦游症状也许已持续日久。这正是沃特先生为何愿冒与纯美骑士结怨之风险，也要以如此手段要求我们协助的原因。”
“不过很抱歉，我无从得知，凯莎女士究竟是无法醒来，还是……不愿醒来。”
……
梦境中的凯莎平静地回答良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其他事，就离开纱帘聚落吧，不要来打扰我们一家的生活。”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良夜激将无效，也不能逼着她承认，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
“我的本意是来拜访您。但在来到这里后，我发觉此处的建筑……风情格外独特，民风也热情好客，因此想在此略多逗留几日。”他问，“您知道这里何处有旅馆，或者可以供我暂住的地方吗？”
凯莎深深地看了良夜一眼，点头：“想在哪里停留是你的自由。聚落的建筑都是居民自己搭建的，应该没什么空的地方给你，你可以住在我们家里。”
“谢谢。”良夜有些意外于她的大方，还是先礼貌地道了谢，“不过，这里道路复杂，我需要一个本地向导——”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男孩，从他问出那句话时，这里的一切已然重新开始活动。此时小杜伦正躲在凯莎身后，手里攥着她的衣角，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
“当然。”
小杜伦被凯莎拎了出来，放在良夜身边。
“就让杜伦陪你四处走走吧。”凯莎道，“晚上他会带你回我们家……不要逛得太晚，小孩子总是需要更多休息时间。”
她说完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好像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她。良夜低头去看杜伦，这个小男孩已然鼓起勇气，准备好做一个向导了。杜伦想了想，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吧？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这里应当不会有。”良夜道，“就去你平日最常去的那些地方就好。”
杜伦显然很高兴，向导的职责也被他扔掉一半——剩下一半是没忘记把良夜带上。他们去拜访了杜伦的玩伴，还一起玩了纱帘聚落的特色游戏：随机躲在一个垃圾桶里，并以一种特定的方式提示自己躲藏的垃圾桶的方位。找人方如果在五分钟里找到了就算胜利，还可以给被找方的脑袋来上一垃圾桶盖。
一开始良夜还能勉强适应，可当自幼浸淫此道的几个孩子玩嗨了，逐渐加大难度，他就屡玩屡输。起初这些孩子还有些害怕虽然美丽、但看起来实在冷淡的良夜，后来发现他相当耐心好说话，从来没有生过气，也放开手往他头上盖桶盖。
孩子们的笑闹声很响亮，良夜温和地注视着他们。他的耳畔忽然响起凯莎的声音。
“我希望……他们能永远如此欢笑，永远都没有烦扰。”
有在努力更新了！但是工作日比较忙，大概只能一周双更这样，工作日一更周末一更。如果空闲比较多会加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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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浮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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