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琥珀历 2158 纪 05 年】
天才俱乐部没有给出的答案，拉帝奥早已明了，但他认为还有别的可能性存在。当他们到达匹诺康尼的时候，砂金偷偷地逃跑了，从拉帝奥析毫剖芒的密切监控之下。
他说，他想要去度假。
“公司的行政人员拜托你来解决‘这个问题’，可没让你来解决‘我’~”
砂金给拉帝奥留了个言。
“所以说，你没有理由替我处理麻烦。”
没有理由、没有责任、没有义务。
「我会自己处理好的。」
但是砂金既非学者，亦非天才之类，现有的星际技术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他又能怎么办？他只是不想再让拉帝奥缠在这件过于复杂的事上了。
只是如此。
因为他有能力自己找出真相。
能使一座星球覆灭，究竟为了什么。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兴奋。指向一位公司高管的阴谋，是令人多么玩味的。他从来不畏惧深入陷阱，也不会就此退缩转身。
——真相，一种他毕生追寻却毫无意义的东西。
【黄金的时刻，午夜永驻的时刻】
如果打算探寻模因的奥秘，那么「记忆」的使者大概有很多话说——勇闯忆庭本部？太麻烦且过于夸张了，很难说能够全身而退。砂金显然可以大胆一试，不过没有必要。
毕竟乐于助人的忆者随处可见。
尤其是在匹诺康尼。
“来自公司的小伙子，作为上次愉快合作的回馈，我可以进入你的脑海搜寻一下。”黑天鹅坐在他的牌桌前微笑着。
“但我不保证能有效果。”
“感谢您的大度帮助，忆者。”砂金翻手洗了洗牌，黑天鹅捻起手指从中抽取了一张，“祝我们下次的合作能够更加成功，创造更多价值。”
黑天鹅指尖摩挲着牌面边缘，玲珑剔透的晶体将光折射，她进入了意识与记忆的海洋之中。砂金缓缓闭上眼睛，放松呼吸，将自己的身心打开给一位善意的侵入者。
久病成医，医难自治。
*
它藏在了这段记忆里的某处。
黑天鹅镇定且谨慎地观察着，她的耳边传来阵阵欢快的声响。
愉悦、温暖而闪耀的场景。她知道有些忆者会偏爱这种风味，但她追寻的不一样。隽永的、昭示过往与未来刻痕的，微笑聆听的。
砂金的记忆不符合她的美学宗旨。
“全压。”
边框朦胧的男人推倒了面前的筹码塔，它们如海的潮水般铺满整个台面，此夜在最耀眼之明星的一掷千金的手笔之下简直是流着金子与蜂糖，每一个人只是单单一次下注就会输得身无分文。
宴会的焦点说今夜的流水他全包了：输了多少，就是赚了多少，钱由他来出，每个人都有份。他在此处豪掷千金，不求回报。
赢了是赢，输了亦是赢。
人群窃窃私语道，星际和平公司的高管简直像是在发疯！然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扑上赌桌，把堆叠的筹码抢入自己的怀抱。
透明杯子里晃动着橙色的液体，气泡拥挤在杯口，等待被吞咽。酸涩的液体呛得人流眼泪，但即便如此，投掷筹码的手也没有停下。
再多一点！再大一点！
筹码碰撞的声音，气泡浮上液面的声音，赢家叫嚣的声音，输家咒骂的声音，观众起哄的声音。狂笑声，哀叹声，杯子摔碎的声音。
再喧闹一些！
这样他就听不见那萦绕在他耳旁的幽鸣。它们在发出蚀骨**的低语，引诱他，刺激他，怂恿他。
然而他的运气太棒了。
即便认知被异物篡改，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看清牌面的花色和数字，随手打出去，也能一本万利地赢得胜利。谁能想到有的人打牌，连牌都不分辨，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谁知道呢？……或许他的母神还在温柔地注视着他。
黑天鹅游动她的身躯，观察在场每一处细节。不是这里，也不是那里。它藏的很深，几乎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砂金的记忆还在延续。
宴会落幕了。
当人群逐渐散去之时，唯有冰冷的筹码与他作伴。人们逐利而来，因此没有价值的物品就会被轻易舍弃。翻倒的苏乐达在他的衣领上留下不堪入目的污迹，就像番石榴的汁液般鲜血横流。
他颓唐地坐在金色的筹码堆里面「哭泣」。黑天鹅蹲下来观察他的眼瞳，正常的颜色，甚至可以说是很漂亮的颜色。
没有异常。
他百无聊赖地拨动着表带，分针与秒针咔哒咔哒地行走。喧嚣的目的是为了消磨时间，在那一刻到来以前，其它都无意义。然后终于等到某个时刻，他抬起了眼。
黑天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彼处。
他看到拉帝奥自门外走来，他的双脚无情地踏在铺成地毯的筹码上，好像即使将它们踩碎成齑粉也毫无动容之意。
“身体不好就该乖乖回去休息。”拉帝奥握住他的一只胳膊，只需要这么一个触点，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拉起砂金整个人，“舰艇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教授。”
完整地说出这句话，如此费力，舌头仿佛打了结。啊，拗口的星际通用语。他的头脑果然已经开始退化，如果他的心灵也能退化到稚嫩的时刻，或许会解决所有问题。
——不。
只会更加痛苦吧。
砂金的身体因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他用力甩开拉帝奥握住他臂膀的手。然而醉酒让他的大脑失去了保持平衡的能力，踉踉跄跄地摔倒在旁边的酒桌上。
“你明明就很讨厌我，不是吗？”
他勉力撑起身子，不巧勾到了桌上那杯彤红的葡萄酒，他枪过杯子，一边痛饮一边喊道：“该死的，拉帝奥，不要施舍你所谓的善意给我。”
血色的痕迹顺着他的唇角流到脖颈两侧，然后递进胸口的空处。
“如果你懂得什么叫做疗养，就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该闭嘴。”拉帝奥皱了皱眉头。
砂金抬手把杯子摔在拉帝奥的脚边。
“我只相信我自己，你别想骗我。”他的狂笑没有任何实际的杀伤力，却让人从心底开始恐惧。拿自己生命作筹码的赌徒，他的疯癫永远超出想象。
“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摆脱我吗？”
黑天鹅聚精会神地观赏着这场对峙。
拉帝奥一脚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咔嚓的响声，他只需一步上前，就可以轻轻松松伸手锢住砂金的手臂。
但砂金用另一只手掏出别在腰际的左轮手枪，里面总是放着一颗子弹，并且只放了一颗子弹，所以他开了六枪。
每一枪都命中了自己，但是每一枪都没有成功射出。因此最后那一颗真正的子弹朝向了
——他的对手。
他的合作伙伴。
亲爱的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
“就在那里！”暗影之中闪现的黑天鹅指认道，她的指尖笔直朝向心脏的位置，“异物、侵入体，以及……”
“叛徒！”
维里塔斯·拉帝奥的心口，蜷曲着蓝色的双螺旋线条。
——
“是渡鸦。”
黑天鹅把牌倒扣在桌上。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感，适可而止地迅速退出了砂金的大脑。他的意识里盘绕着的物质极度险厄，足以危险到她本体的存在，杀伤力仅次于模因污染。
它首先占据了记忆里的某个具体形象，进而将正常的脑组织-意识同化为破碎的模因。
所幸……砂金的好运护佑了他，她在离开之前感受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不同的忆者对于记忆有不同的偏好，总会留下某些具有个体特征的蛛丝马迹。只要她过去见过，便不会遗忘。
“这位亲爱的忆者，似乎知道什么令人震惊的忆庭秘辛？”砂金的语气平静。
黑天鹅改变了她的神情。
渡鸦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他喜欢作弄人心，喜欢精致而悲壮的记忆，尤其偏爱绵延不断的痛苦灵魂。最开始，他像所有立下誓言的忆庭使者，谨慎且富有使命性地收集献给浮黎的记忆。可是逐渐的，无休无止的**吞噬了他的内心。
为了获得完美的悲剧记忆，他开始自行制造宏大厄运。他可以不择手段地摧毁任何东西，只求取一颗玲珑剔透的记忆凝晶。
“很遗憾，我无法保护你。”黑天鹅捧起了自己的脸颊，语气柔软，“忆庭的叛徒远比其它的敌人更危险，他掌握了针对忆者——他自身和我们自身——的秘密与手段，我们对他几乎无能为力，除非动用巨大的代价。”
“所以你们任由他流亡逃窜，制造悲剧？”
“哎……脆弱的人类小家伙。”黑天鹅露出洞察人心的表情，“所以啊，之前有神秘人向公司发出了警示说，逃跑的忆者正在公司闹事。”
她伸出指尖，把牌翻了过来。砂金看到，那是一张「倒吊人」。
“正位，还是逆位？”他问道。
黑天鹅笑了笑：“取决于你的视角。”
“感谢你宝贵的‘信息共享’，忆者。”砂金缓缓起身，“「记忆」的行者，请容我再多问一句——”
“除了忆者，这世间可有办法，使人记忆消却？无论痛苦的、悲伤的、憎恶的、冷漠的、平静的、甜蜜的、欢愉的……支离破碎的。”
让它们通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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